很多地方年节,饭前几分钟往往会摆上几个空碗,舀一点米饭,用杯子单独倒点白酒,切半片白萝卜搁在前方,插上烛香,桌底烧纸钱,男人作揖后跪在饭桌前磕上两个头,待纸钱燃得差不多,便可以招呼老人小孩开饭了。
然而那是对已逝长辈的尊重和敬意,也期待于阖家团圆。
面前诡异又和谐的气氛让人惊悚不已。
楚苑愕然,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爸爸,忽而重新盯着那个空碗。
她视线里一抹花白,充斥着瞳孔逐渐压近,耳中是黑白电视白屏时发出的雪花声响。
楚苑乍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天边被勾兑出鎏金的绯红色,阳光还依旧燥热,远处携来的茉莉花香在鼻中萦绕,久久不断。
这似乎极大安抚到了她的情绪,她心口被压着难受,慢慢低头,看着趴在她胸口的大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大黄懒洋洋的打着呼,发出舒服惬意的咕噜咕噜,细长蓬松的尾巴有一搭无一搭的扫过她手腕,带来不轻不重的麻痒。
楚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眼前慢慢浮现大黄长大以后的威风赫赫的模样,神采飞扬的从远处跑过来,在她裤腿边用胖乎乎的脑袋磨蹭着求抚摸。
“大黄,”楚苑轻声说,“你要好好长大呀。”
*
楚苑最近在学做饭。
她只会最简单的蛋炒饭,之前用电饭煲蒸时,水经常容易倒多做稀不好吃,又在网上看了些蒸蛋的教程,打了三个鸡蛋搅拌混匀蒸着。
方文君下班回来,在玄关处换鞋时,闻见一阵饭香味,听见动静的楚苑系了粉色围裙出来笑得腼腆害羞,有些不太好意思,又用着那种亮晶晶的眼神,寻求鼓励似的看着她,“我把菜洗好了!”
这几天楚苑都是把饭做好,等方文君回来炒菜。
方文君洗了手接过铲子,炒了糖醋排骨和白菜瘦肉,凉菜是三鲜,一碗紫菜汤。
她熟练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次。
楚苑曾好奇的问过,她随口说了句熟能生巧,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
饭桌上,方文君吃了口米饭,楚苑低着头,从她坐的地方,能看见她头顶小小的发旋。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猫咪,过段时间把楠楠送给她照顾吧。”
楚苑愣了下,好半响才说好。
能留下一只大黄,也很不错了。
米饭喷香甜软,楚苑默默的吃着,又听见楠楠的叫声,准备放下碗筷去给她冲了羊奶粉。
“啪!”
方文君按下筷子。
她忍了忍,依旧泄露出一丝火气。
“吃完再去。”
楚苑看了看她脸色,乖乖的拿起筷子。
“我不是想着楠楠在家待不了多久了么,”楚苑小声说,“想多抱她两次,很可爱的,你……你待会要不要陪着我一起喂?反正也是最后几次了,可以吗?”
这并不是一个过份的要求。
方文君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饭后她主动洗了碗,靠在墙边像以前一样,看着楚苑喂食楠楠和大黄。
“你不应该给她俩取名字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
楚苑摸了摸挣扎不已的大黄脑袋,问:“你养过猫吗?”
“养过。”
“之后呢?”
“病死了。”
楚苑低着头,“那你会不会感同身受?”
“我不会。”
“那好吧。”楚苑说,“谢谢回答。”
“你能抱抱她吗?”
“我上网看见有人说,养猫的主人叫铲屎官,是她另外的爸爸妈妈,我是她的妈妈,你作为她的爸爸,不应该抱抱么?”
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方文君,楚苑在准备给楠楠喂羊奶她走了过来。
大黄在地上的小圆环里跳来跳去,尾巴高高的翘起,看见方文君靠近时突然炸毛,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喵叫的音线跟平时很不一样。
楚苑抓紧撸了两下安抚,把楠楠交给她。
方文君拎着楠楠的后颈,动作说不出的粗鲁,又像是嫌弃。
那细皮嫩肉带着柔软的触感,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毫不之情的被她掌控在手里,那双懵懂又清亮的鸳鸯竖瞳,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一下将她拉回了几年前。
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的深夜。
斑驳的篱墙,破碎又阴冷的月光,打在漆黑浓稠的地板上,冷风呼啸着拍打玻璃,刺啦刺啦,犹如轮胎剐蹭着充满了碎石的道路。
“小君。”
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那么粗哑狰狞,偶尔透出的几分肮脏的温柔,轻声呼唤着宛如自己的爱人一般。
“小君,你在哪啊?乖乖出来。”
缩小版的方文君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她全身都痛,还发着烧,意识模糊。
窗外的雨声遮掩住了她绝望到窒息的哽咽。
别过来!
别过来,求求你。
别过来……
她死死咬着唇,大滴大滴的眼泪淌在袖子里,逐渐冰冷。
脚步渐渐近了。
踏踏踏——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被酒穿喉过的嗓子,嘶哑混沌的男声唱着童歌,卡带混着夜色里凌乱的雨,交织成恐怖片里令人胆寒的背景音乐。
脚步声在远处停留,似在辨认方向,好几秒,他移动,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呼——
窗帘被风吹开了。
哐当!
雷电当空劈开雨夜。
一道白光照出玻璃窗、帘子上的黑色巨影!
针管直戳戳给怼在楠楠嘴巴里,蓝猫惨叫一声,飞快的挣扎,来不及吞咽的羊奶顺着口水丝掉下了地板上。
发觉情况不对正在撸大黄的楚苑大步朝这走,将被掐得喵喵叫的楠楠从她手里救了出来。
“文君?文君,方文君!”
方文君涣散的瞳孔微微凝住。
她及时的从黑暗里清醒,针管不受控制的啪嗒一声掉在地砖上,四分五裂。
楚苑不赞同道,“猫不是这么喂的。”
方文君没说话。
她陷入椅子里,一身宽松束袖雪纺,精致的锁骨清瘦兀自突立,映衬着肤色机理愈发显得瓷白,连和煦温暖的阳光都化不了眼底呼啸的阴冷风暴。
她在楚苑视线看不见的角度,侧脸冰锋似的压平了略带战栗的嘴唇。
“别让我抱猫,”
楚苑只听见她声音冷冰冰的,裹挟着难以掩饰的恶意。
“我要是真发疯了,死我手里的话,难过的只是你。”
两人不欢而散。
方文君单方面的冷战,楚苑跟平常没两样,在她下班时依旧煮好饭,洗好菜等她回来炒,只是两人之间的交流变少了,在楚苑给猫喂食撸猫时,她也不再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
在阳台接了个电话出去后,方文君晚上没回来。
夜沉了。
楚苑去猫房看楠楠和大黄,这两天楠楠恹恹的,没什么食欲,巴掌大的小东西懒懒的趴在猫窝里。
猫是有灵性的,也许楠楠能体会到她现在的心情,所以她最近都不太开心。
大黄圆滚滚的脑袋压在她肚子上,睡得特别熟,白胡子跟蜗牛似的触角微微颤动,懒洋洋的睁开眼看见是铲屎官又安心打着呼闭上了。
楚苑抬头,看见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在笑。
她愉快的摸出手机,找好最佳角度,啪啪啪的连续拍了十多张,一个人趴在柔软的被窝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个滤镜,最终确定好,在原来注册的微博上,发了出去。
晚上9:10,今天也要撒娇的微博用户,发了注册几周以来的第一条微博。
今天也要撒娇:我的猫【附图】【附图】
零转评零点赞。
*
方文君铁哥们不多。
她总是独来独往,在美帝待了几年,除了要锻炼口语,还在接触融入本家的事业。
方家虽说人口少,但确实是个大家族,盘根错节,势力范围广泛,方正弘没出车祸前,房地产、投资业、餐饮服务业诸多行业皆有涉及,一片欣欣向荣,身后又有韩静母家支持,在商界算得上是龙头大鳄。韩静双胞胎难产死亡,到方正弘二婚拖油瓶女护士宋月,带着宋桥进了方家后,开始颓靡。
方文君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她亲妈韩静想要孩子,生双胞胎难产大出血,回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冰棺里。
那时方家在愤怒的韩家刻意推动下,公司几经挫折变动,勉强支持了几年,在方文君回来后,方正弘当着媒体、各大公司老总的面,宣布了方文君的回归才逐渐好转。
这时方文君已经包装成哈佛留学归来的精英人士,而宋月早已大摇大摆进了方家,连带着她的那个上小学的儿子宋桥也成了跃上枝头的土凤凰。
不仅方瑶瑶不待见她娘俩,在帝都上层圈里,那些公子名媛们,也瞧着笑话,不过一般都会带着方瑶瑶这个野鸡,嘲笑她二十多年来理直气壮,享受着本来不该是自己的东西。
小时候大家都不爱跟她玩,长大了得知这么精彩的背后故事,更加鄙夷了,只是介于方家家大业大,表面功夫捧着哄着做的非常到位,就算在方家式微的那几年,也没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由此,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便滋生出了欲望。
方正弘一个电话把大女儿叫回了家,傍晚方家别墅灯火通明,管家接过方文君递来的小包,听到她问自己最近的身体状况,嘴角咧开露出笑容。
“小姐,”他微弓着腰,接过方文君递过去的手机,“您好久没回家看看了。”
“许伯,爸爸在书房?”
方文君穿上外套,夜里有点冷,她回来就穿了薄薄的一件,拿出手帕打了个喷嚏折好。
管家神情有些忧郁,“小姐,先生今天喝了点酒。”
他让方文君有个认知。
方正弘喝了酒,耳根子软,话多。
管家知道最近宋月私下里小动作有点多,前几天招聘了新厨师时,他特意跑过去旁敲侧击了下,结果刚出厨房,被等在门口的宋月逮了个正着。
宋月有些杵这个在方家待了二十几年的管家,管家从韩家过来照顾韩静的,后来韩静去世,他被仁慈的家主留了下来,膝下无子,就领了个养子在外地读书,供他上学。
年轻时见过血,面相凶恶,上了年纪一旦不笑,那双小小的眼睛仿佛是孙大圣的火眼金睛,把宋月里里外外的小毛病都给照出来了。
管家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晾着自做的葡萄酒,每次方文君回来都会和他父亲喝两杯。
后院开着灯,管家弓着腰先去花圃抱了盆君子兰,在起身时,“蹬”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石头。
昏黄的灯光下,一片朦胧,除了美丽的花朵,什么也看不见。
管家眯起眼睛望了圈,没找到,抱着花盆离开了,他还在想着明天等天亮再看看是什么。
方文君去书房要经过厨房,恰好宋月从门口出来,
她端着醒酒汤,穿了身墨菊旗袍,叉开腿嫩白色的肌肤摩挲着柔软布料,行动间身姿曼妙,妩媚诱人。
她今年二十七,比方文君大三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而她爸爸方正弘,已经是个五十几岁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了。
老牛吃嫩草,还是个未婚生子的嫩草。
宋月站定脚步,朝方文君露出一丝温柔端庄的微笑。
“文君,你爸爸喝醉了。”
方文君似笑非笑,“酒后容易乱性。”
她眼神轻忽,时而暧昧的扫了眼她的下身。
半响,轻笑一声:“年轻真好。”
宋月脸色剧变。
“你!”
宋月又羞又怒,饱满的胸脯上上下下剧烈起伏,她红了脸,柔美的双眸一瞬间含着泪,手知何时已经高高举起,在方文君目不转睛,似有所悟的目光中,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她哭着拉住方文君的手臂,“是阿姨不好,阿姨不应该让你爸爸喝酒的,但是你爸爸很久没见你了,非常想你,你又不回来,他怕打电话过去影响你工作,你千万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不好没能照顾好正弘。”
她那巴掌看似拍的清脆用力,打在脸上也只是微红,看着狠,实际内里就跟黄金棍打在身上似的,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方文君手腕轻轻一动,便撇开了她的手。
“宋阿姨,”她慢条斯理拿着新手怕揩了揩衬衣上的灰,又优雅的擦了擦手指,轻飘飘往垃圾桶里一丢,“我可不是男人。”
她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用审视、刁钻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把宋月身上打量了个完全。
“墨菊旗袍本身是非常好看的,适合大胸女人穿,当然,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不过……”
“也许是在家里伙食比较好?”
方文君诚恳的分析道。
“腰粗了两厘米,破坏了整体婉约柔弱的气质,可能是在生宋桥时补得太多了,来方家这么几年,家里伙食也还可以,建议您过几天去健身房办张卡,你只比我大三岁呢,应该好好保养自己身材才对,还有……这种端庄大气的旗袍,您穿的跟个撒欢的小姑娘似的,最好请个专业设计师,来给您量身定做几套,方家不缺那点钱花。宋阿姨,您说呢?”
宋月皮笑肉不笑:“醒酒汤快冷了,我给先生端过去醒醒酒。”
方文君笑着颔首。
第一回合:宋月vs方文君。
宋月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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