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春山

    血谣宫内。

    祝衍闭关醒来时, 整个人被泡在雾气萦绕的寒池里, 池水清寒透骨,正好缓解身上的热度。

    这一觉似睡了很久很久, 先前龙魄带来的不适感渐渐消失, 体内神气充盈丰沛,朗然洞彻,想是龙魄已彻底融入体内。

    祝衍身后紧紧贴着一个比寒池水更冷的事物,很舒服,令浑身燥热的祝衍十分贪恋。

    祁决替他挽起雪白湿濡的发丝, 露出因为发烧微微泛红的脖子,祁决喉头滑了滑,顺势埋头在他的发间, 朝祝衍隆起的喉结咬去。

    他的牙齿似冰刀在祝衍脖子上划过, 彻骨的冷中带了点尖锐的痛。

    这小兔崽子, 一向是极具侵略性的。

    “舟哥哥,欢迎回家。”

    祁决绕过身来, 双手搭在祝衍的脖子上,微微低头吻住对方额上的红莲。

    随着他的动作,沉寂的寒池惊起阵阵涟漪。

    “我睡多久了”

    “新年都要过完了。”

    祝衍很享受被小崽子依恋的感觉,闲闲的靠在寒池边上, 祁决将唇移开他眉心“你还疼么”

    祝衍总是没个正经“原本是疼的,被你亲几下就大不疼了。”

    “那便好, 我给舟哥哥准备了礼物。”

    祁决直起身, 因为两人离得极近, 他黑色的长发流泻下,垂坠在祝衍瓷白的锁骨上。

    “礼物”祝衍微微眯了眼看他,“我们家熹儿的礼物,不是毒药就是刀子的,很令人期待啊。”

    祁决勾了勾他的鼻子“是毒药还是刀子,舟哥哥待会就知道了。”

    他将一丝未挂的祝衍打横抱出寒潭,池化哗啦啦的响。

    祝衍躺在他怀里,微微挑眉“我们就这么去”

    “我给舟哥哥备了衣服。”

    到了岸上,祁决放下祝衍,取过早挂在一旁的衣裳,示意他穿上。

    嫣红的衣衫未纹图饰,素净浓烈的红,祁决还弄来了一根红发带,替他将满头雪发松松的束起,还取来胭脂,为祝衍抹了唇。

    “怎么我聘礼还没下呢,你就迫不及待要嫁了”

    两人相对而立,穿着同样的红衫,系着同样的红发带,只不过一个青丝,一个白头。

    “舟哥哥的聘礼是什么”

    “我千百年来行走三界,浪浪荡荡过了一辈子,两手空空,穷困潦倒,半分积蓄没有,只得一副魂魄。后来好不容易养了个儿子,如今儿子成了媳妇,我只得这副魂魄了,可惜被逆徒所害,如今魂魄不全,待我到人界清理门户,补全了魂魄,我就把完完整整的魂魄交与你,从今往后,供你驱策,即使你不想要了,甩也甩不掉。”

    祝衍收敛起往日的笑意,长长一段话说得极认真,认真又紧张。

    活了几千年,从没这么紧张过,如今一番剖白,愣是在小崽子面前手足无措。

    祁决看着他,心早跳得不成样子,面上却好整以暇一笑“舟哥哥,我要的不仅是你的魂魄啊。”

    “嗯”祝衍微微挑眉。

    祁决脸上的笑深了,眸中隐隐透出令人不敢直视的侵略性,他压低声音,微哑“还有你的,人。”

    还未待祝衍回过味来,祁决就拉起他的手,“走,带你看我备下的礼物。”

    “今晚可是上元夜。”

    祁决拉着祝衍刚走出大殿,天上突然炸开了一簇烟火。

    飞焰落星照亮鬼域半明半昧的天,流光溢彩更迭不休,祝衍一瞬间愣住。

    两年前的上元灯会,玄寂城中,他们也是这般手拉着手看烟火的。

    只不过如今身处血谣宫,一簇簇烟火是用死川河畔彩色的幽萤石替代,用灵力炸开,幽萤石粉洒向天空,便流光溢彩璀璨之极,和人间的烟火不相上下。

    可惜鬼域没有日夜,天永远是亮不透也黑不彻底的状态,宛若向晚破晓之时,幽萤烟火的效果也因此打了折扣。

    祝衍这才注意到,大殿外回廊上的骨灯如今都撤下了,换做人界雅致精巧的风灯。

    “你还记得不在玄寂城的时候,你答应我每年上元节都放烟火的。”

    “记得啊。”

    “怕你食言,所以趁你昏睡的时候我把烟火做了,怎样你这媳妇周到吧”

    祝衍笑“倒是比我之前做的别致。”

    顿了顿又问道,“风灯也是你亲手做的”

    祁决笑“对,这两个月你闭关,横竖我无聊,只能做风灯制烟花解闷了。”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之前在玄寂山偷偷和戚无谓学了些,这不是怕回了鬼域,舟哥哥思念人间风物,自己会做也方便许多吗。”

    祝衍听后笑了笑,祁决看他神情透着些许怀念,问道“怎么想念以前在玄寂山,徒弟们围在膝盖边热热闹闹的日子了”

    祝衍看着他,笑着摇头,祁决撇了撇嘴道,“那可惜了,鬼域冷冷清清的,只得我一个。”

    “熹儿,我是挺喜欢在玄寂山那段日子的,但不是因为旁人,”祝衍抬起手,揉了揉比他还高的祁决的脑袋,“是因为那段日子,你都在。”

    祁决微微一怔,换他不说话了,祝衍握住他的手,认认真真道,“那段日子热闹快活,都是因为和你有关。”

    “这样啊那,舟哥哥去看看,风灯上的画喜不喜欢”

    天上的烟火告一段落,祝衍被祁决拉到回廊,长长的回廊笼在风灯昏暗的光里,祝衍走近看,发现灯笼的绢面上细致的绘了一幅幅春宫,笔触细腻,栩栩如生,一阵风拂过,风灯一晃晃的转动,绢面上纠缠的两人也跟着动了起来,光影斑驳,活色生香。

    而春宫里的两位主角,正是他和祁决。

    几十盏春宫风灯在风中摇曳,晃晃悠悠的光蔓延到回廊尽头,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交缠重叠,绵延成一幅无知无尽的春山云雨画卷。

    饶是厚脸皮如祝衍,看到此番景致,他的脸当场红透了。

    祁决的手指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尾巴,天雷勾动地火,祝衍的尾巴一下子就软化了。

    软在祁决清凉的手心里。

    祝衍被沉冰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焰,又蹭蹭蹭的往上烧,紧绷的神经被熊熊蔓延的烈火烧断了

    砰的一声,没有回头路。

    “舟哥哥,睡吧。”

    小崽子比他高一些,声音捎带着笑意,有些沙哑,还有些颤抖。

    低低的、缓缓的在他耳边蛊惑着。

    捎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又是这么诱人。

    最后含住了他的耳垂。

    谁也不记得是谁先吻的谁,两人都如野兽般擒咬住彼此。

    在一地的春山光影里,两个疯癫邪恶的灵魂终于融在了一起。

    正月的玄寂山,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入了夜,白茫茫的积雪将周遭映得如同白昼,本是万籁俱寂的大雪夜,溪午峰上的阵阵咆哮声打破安宁。

    顾成妄将轮椅停在困灵阵之外,不愿再踏近半分,他将手中墨绿色的药瓶抛向站在阵法内的戚无所“如果做好了决定,就尽快让无谓吃下吧。”

    戚无所接过药瓶,晃了晃,咚咚的响。

    瓶中只得一粒丹药,乃是顾成妄翻出玄寂山禁书,炼制了两个月得出的唯一一颗灭忧丹。

    服用丹药之人,所有记忆将被清除,魂体回归初始状态的洁净。

    戚无所拽紧药瓶,将其收进袖子里“我知道。”

    顾成妄看他迟疑的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怎么,轮到你不乐意了”

    “师尊,话可别乱讲,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无所啊,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你。”

    戚无所看着风雪之中的顾成妄“此话怎讲”

    “把你弟弟的记忆彻底抹除这事,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戚无所挑眉,等他继续说。

    “毕竟,这和杀了无谓,有什么区别呢”

    戚无所沉吟半晌,漆黑的眸子绽着幽幽冷光,末了,他轻描淡写一笑“师尊这话,说得一点错没有。”

    顾成妄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眉心皱了皱,戚无所继续笑吟吟道,“所以我才要亲自来啊。”

    “”

    “自己的弟弟,也只舍得自己下手了。”

    顾成妄突然也笑了“说起狠,为师真比不过你。”

    戚无所一双桃花眼好看的弯起“承蒙师尊夸奖,今夜雪大风寒,师尊还是赶紧回海棠坞吧,别冷落了辛辛苦苦抓回来的郁公子啊。”

    说着他转身进屋,将漫天风雪和面露愠色的顾成妄隔绝在大门之外。

    可屋中比屋外更寒冷浸人。

    没点灯,窗外的积雪却将屋内光景照得分明。

    戚无谓双颊凹陷,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露在外边的颈脖手腕青筋暴起,因为眼窝深陷,原本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暴突而起,在黑暗中白森森的睁着,乍一看十分吓人。

    可当他看清来人是戚无所时,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注意到,戚无所的手上不像往常一样端着药,化雪沾在他发梢上,湿濡的一片。

    “哥怎么不避避雪”

    戚无谓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含糊,不认真听,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偶尔淋淋雪,倒也挺舒服的。”

    “我也想。”

    “等你痊愈,我带你去。”

    “好啊。”戚无谓努力的扯了扯唇角,可脸上肌肉就跟不受控似的,完全笑不出来。

    “方才师尊在外边跟我聊些事,耽搁了。”

    戚无谓沉吟片刻,淡声道“我听到了。”

    戚无所走近,深深的看向他的眼睛“我也没打算瞒你。”

    “哥,你真要把我的记忆都抹掉吗”

    戚无所沉吟片刻,语气认真且温柔“嗯。”

    “这样啊”戚无谓垂下视线,“以后我就记不得哥了。”

    “嗯。”

    “这个世界,也再没有我了。”

    戚无谓比戚无所高一些,戚无所只得抬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戚无谓忍耐什么般握紧拳头,拴住他四肢的玄铁链不断颤栗抖动“哥,我可以不听话一次吗”

    戚无所一愣,没言语。

    “我不想,被抹掉记忆。”

    “无谓,听话,”戚无所手指微凉,替他把头发捋顺,“你现在的魂魄无法与祝衍碎片融合,如果不清除记忆净化魂魄,会魂核自爆,到时候你魂飞魄散,哥去哪寻你啊。”

    戚无谓抬眼看他“可是没了记忆,我又去哪里找哥”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说,哥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我记不记得都无所谓”

    “我在意,”戚无所迎接他的视线,“但我很想,活下去。”

    “”

    “无谓,你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吧,我不是原本的戚无所。”

    “我一直知道。”

    “我在自己的世界已经死了。”

    戚无谓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戚无所浅淡的笑了笑,摇头“这个不重要,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只有你活下去我才能活,所以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对我而言,你都不能死。”

    山风将窗户吹得吱吱作响,几片雪絮落入屋中。

    戚无所抚上戚无谓的脸,手指冰冷“所以,你明白了吗”

    死一样的沉默。

    半晌,戚无谓淡声道“我明白了。”

    戚无所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但是,哥”戚无谓的眼神很平静,“你有对我说过真话吗。”

    “无谓,你看着我,”两人离得极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我喜欢你。”

    “”戚无谓微微睁大眼睛,喉头滑了滑。

    “这是真的。”

    我喜欢你,是真的,千真万确。

    但我更喜欢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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