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偷窥

    少年故意提高了说话的音调,藏在暗处偷窥之人,自然听见了。

    那人极低的叹了口气,将身上的隐息符揭了,摇着轮椅出现在温泉池畔,任风雪打在涨红的脸上,直到雪絮化作水珠,沾湿他的眼睫。

    顾成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摸着良心,荆舟是真的没发现顾成妄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用了隐息符,毕竟这符出自大乘符修之手,灵虚境的荆舟轻易被屏蔽。

    顾成妄是有钱人,人民币玩家荆舟玩不过。

    “成妄,大下雪天的别在屋外呆着,快回去吧,免得着凉。”

    荆舟的反应镇定自若,倒是让已经做好被训斥追问准备的顾成妄微微一怔。

    片刻,顾成妄神色微动:“好。”

    他疑惑中正要转身,荆舟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空气静默一瞬,荆舟继续道:“我送你回去。”

    “好。”顾成妄垂下眸子,不再去看池子里的光景,实际上水雾缭绕的,他也看不大分明什么。

    荆舟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送你回去的路上,你得把偷窥郁辞泡药泉池的事儿给我交代清楚。

    “你的时间没泡够,再多泡一会儿,我问成妄一些话就回来,”荆舟说着就往岸上走,又转头叮嘱,“可别偷懒不泡啊。”

    少年跟在他身后,竟是比平日贤惠的用毛巾替他把头发上的水擦干,故意做出一副扫兴的模样:“我自己泡,多无聊。”

    荆舟知道他说着玩儿的,也没信,转而问道:“你是怎么察觉成妄的?”

    毕竟这个隐息符以他的修为都无法察觉,郁辞怎么可能……

    少年耸了耸肩:“我没察觉,诈你的,就为了让舟哥哥承认紧张而已,没想到还真有人站出来了。”

    荆舟:“……”

    瞎猫撞上死耗子?荆舟不大信。

    可少年一口咬定胡说的,荆舟知他性子,便不再追问,只嘴上很配合:“安安分分在此,那等我回来。”

    “好啊。”

    荆舟穿好衣裳,回过头将少年整个人按进暖融融的池子里,只允许他露个头。

    毕竟雪越下越大了。

    顾成妄虽然不去看,但两人的一举一动却有如实质的烙在他眼里,声音、画面、甚至药泉池的气味,缠绕在他的意识里挥之不去。

    他控制不住去拿当下和过去做对比,可实在太久太久了,曾经的画面早在记忆里淡去。

    淡到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

    就在顾成妄兀自沉沦在回忆的沼泽时,荆舟朝他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药泉池的气味和热度。

    和少年胡闹时弄湿的衣裳,已经用灵力烘干熨平了。

    “走,我们边走边说。”

    “嗯。”顾成妄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本来想自己摇轮椅,却是荆舟绕过他身后帮忙推。

    推还不算,荆舟掐了个决,淡蓝的灵障浮在他俩头顶,遮住了漫天的风雪。

    “成妄,怎么回事?”荆舟的语气也很平静,就好像在跟徒弟唠家常。

    “如果我说饭后无聊,就好奇的在玄寂山四处逛逛,不识路,刚巧逛到了海棠池,撞见了自己不该看的,为避免尴尬用了隐息符,又刚巧被郁公子识破,师尊会信吗?”

    荆舟沉吟一瞬:“不信。”

    顾成妄笑了:“那我就不编了。”

    荆舟也笑,直言不讳:“你喜欢郁辞?”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的,问完两人都沉默了,耳边风雪声急,就好像这句话被风雪吹散了,不见了踪迹。

    半晌,顾成妄才回答:“我,不确定。”

    荆舟:“嗯?”

    “师尊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好像喜欢着一个人,又好像只是为了喜欢而喜欢,日日夜夜的思念,可当对方真的站在眼前,喜欢的感觉却淡了很多…我也…我也不确定。”

    顾成妄似真的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眉头微微皱着,说着摇了摇头。

    “嗯?”

    “今日来到海棠池,我也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感觉,而已。”

    荆舟听得云里雾里:“哦?我不是很明白。”

    顾成妄无奈的笑了笑:“是啊,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荆舟:“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喜欢这郁辞,一点点都算。”

    顾成妄:“如果我说是呢?”

    荆舟叹气:“他现在是我道侣。”

    顾成妄:“我知道。”

    荆舟:“如果你要挖墙脚…”

    荆舟顿了顿,用一种冷静且锐利的眼神自上而下凝视顾成妄:“那只能,各凭本事。”

    这个答案,太出人意料,顾成妄怔愣了许久才答了声好,过了会儿又道:“为何?”

    荆舟:“什么为何?”

    顾成妄:“你就这么想得开?”

    荆舟笑:“害,我只是认为,郁辞不会喜欢你而已。”

    顾成妄:“……”

    荆舟:“而且,这不是刚收了你的拜师礼埋泉剑吗?我也不能又把你丢下山去,拿人手软啊。”

    顾成妄:“…………”

    “师尊你可真是…自在啊。”顾成妄舒了口气,有感而发。

    荆舟:“那还能怎么着,我也没做过几年的师尊,面对徒弟喜欢自己道侣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就看着来呗。”

    顾成妄难得十分放松的笑了:“师尊,你做得挺好的。”

    他评价荆舟的语气,就像一个老前辈。

    “承蒙夸奖,”荆舟语气轻松,“所以你给个准话,刚才确认的结论是什么?到底喜不喜欢了?”

    顾成妄神色沉下去,淡淡的:“应该是,不喜欢了。”

    荆舟莞尔:“哦,这可是你说的,改变主意了记得告诉我。”

    “嗯。”

    彼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竹舍,顾成妄似思考了一路,突然开口:“师尊放心,我想修无情道。”

    荆舟看了他一眼,平日里也能看得出这小徒弟心里似对什么藏了极深的恨意和执念:“行啊,不过不要勉强自己,如果放不下七情六欲,及早脱身的好,不然毁了道心,反噬就得不偿失了。”

    顾成妄点头,眼里的情绪被藏得极深极深:“弟子明白。”

    荆舟本还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实在说什么都多余,且想到媳妇正泡在药池里等他,便要起身离开,可脚还没踏出门槛,就收到戚无所的信灵——

    无谓病发,速来!

    荆舟火急火燎的赶往溪午舍,便看到戚无谓被捆仙绳固定在柱子上,面色铁青冷汗涔涔,眼中布满血丝,嘴里塞着一块白色绢布,绢布上布满血印,因为痛苦嗷嗷嗷的挣扎着,捆仙绳几乎勒紧皮肉里,身上脸上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伤口。

    戚无所在一旁急得眼睛都红了:“无谓发了狂,我担心他伤到自己,就给他绑了起来。”

    荆舟扒开堵在他嘴里的绢布,塞了一颗止痛的丹药,又探得一股灵流在戚无谓身体里乱窜,忙用自己的灵力去压制,半盏茶的功夫,戚无谓总算是稍稍稳定下来,呼吸平静了许多,人奄奄一息的坐着,戚无所忙过来喂了几口水,戚无谓不多久就精疲力尽昏了过去。

    荆舟这才缓过一口气,戚无所早把弟弟解绑抱回榻上去。

    他留意了一下戚无所时不时捂着肩膀,正要说什么,正巧顾成妄赶过来了:“二师兄怎么了?”

    荆舟正要回答,戚无所早抢先了一步:“无谓突然发病了。”

    顾成妄面露狐疑:“病发?我知二师兄魂魄有损不宜修行,且寿元不长,可并无听过他有发狂的症状,怎么会这样?”

    荆舟一言难尽的看向顾成妄,这一刻真的觉得他适合无情道,说话也够直接的。

    要知道戚无所在外人面前,闭口不提戚无谓魂魄不全之事,待他也从不当病人,该骂骂该玩玩,只嘴上虽唠叨几句,但从不逼迫戚无谓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要看野话本任他看,机巧之物也任他玩,只因对方时间确实不多了…荆舟多多少少能理解这种面对至亲之人终将离去的逃避心态,所以也很配合的不提。

    戚无谓的人设便是如此,荆舟想过此次攻略如果顺利,帮这对双生子一把也好,可他暂时没想到如何化解戚无谓魂魄不全的命数。

    况且…他作为穿书者,作为攻略者,对于这个书中世界的存在仍心存疑惑。

    如果他顺应天道完成任务回到现世,这个世界还会继续延续下去吗?如果他的任务夭折了,这里的人又会如何呢?

    他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能帮到书中角色。又或者…他们是否真实的存在,自己的行动到底又多大意义。

    不过就他现在看来,书里的人都是有自己意志的,自己也越来越把他们当做活生生的人看待。

    戚无所只是摇头,眼睛还是红的:“我也不知,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就突然…”

    荆舟拍了拍戚无所的肩膀:“别急,现在暂时压下去了,我去趟医仙谷,让决明长老来看看。”

    戚无所点头:“我同师尊一道儿去。”

    “不用,你留下照顾无谓,”说着,他拿出一瓶上次没用完的凝血膏递给戚无所,“肩膀上受伤了?用这个很快就能好,也给无谓擦擦。”

    戚无所怔了怔,点头。

    比起刨根问底,荆舟第一反应是解决眼前状况,这和曾经的荆宗主很不一样。

    曾经的荆宗主甚至没想过,要如何与天道抗争,从天道手里多抢几年寿命给自己的徒弟。

    而坐在一边的顾成妄,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但他下意识的抓了把自己毫无知觉的腿,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这个模样,去了不就是拖人后腿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荆舟也没啰嗦,就像新婚之夜那样冒着大雪赶去医仙谷,再次把决明长老绑了过来。

    决明长老对玄寂山算是熟门熟路了,一番诊断后眉头紧皱:“戚公子体内似有一团浊气,但我也不能确定缘何产生,这样,我先根据戚公子体质开一副清浊排淤的药,每日用灵泉水煎服,再以灵力打通经脉,暂时可以化解。”

    “多谢长老。”

    荆舟给了灵石拿了药方,将决明长老送走时天已薄明。

    戚无所一夜未眠也顾不上休息,赶紧拿了方子抓药煎药,顾成妄在戚无谓榻边守着,还同戚无所说如果实在困了便去休息,他来看着药便好。

    “哎,三师弟去休息吧,无谓是我自小照顾大的,别人来我不放心。”

    “这…”

    “成妄,你也去休息吧。”荆舟拍了拍他肩膀,让他不要勉强了。

    顾成妄叹气:“好,弟子明白了。”

    荆舟从溪午舍出来,天已经大亮,他忙碌了许久,肚子又不争气的饿了起来,饥肠辘辘间却突然警醒,吓出一头冷汗——

    糟糕!他把郁辞忘在药池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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