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祁决

    戚无所深吸了一口气, 心念电转间已冷静下来,他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祝衍已被我和师尊打落悬崖, 师娘不必担心。”

    “不可能”

    “事实便是如此。”

    戚无所说着, 弯下身子将昏迷的荆舟扶了起来,看他腹部的伤口,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这位师尊壳子之下的灵魂,正是祝衍。

    而他还因某种缘故, 失去了作为祝衍相关的记忆。

    这一下就很有意思了。

    他一边捂住荆舟腹部的伤口,一边冷冷的看向不管自家道侣死活、直奔悬崖边确认祝衍行踪的郁辞。

    “师娘, 师尊受伤了。”戚无所出言提醒。

    少年立在呼啸而过的夜风里,神色担忧复杂的望向湍急的长寂河, 声音渐渐冷静下来“戚公子,你同我说实话, 祝衍到底去哪了”

    戚无所耸耸肩“我和师尊联手将他打落悬崖, 跌落时消失了。”

    少年扭过头,神色阴沉狠厉“消失了”

    戚无所冷冷的回视“师娘认为,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死死的抿着唇, 不语。

    戚无所继续道“现在师尊受伤未醒,容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难道师娘比起自家道侣性命, 更在意杀父仇人的行踪吗”

    看他还是不应, 戚无所继续补刀“师娘别忘了, 你手上还牵扯师尊系的红线呢。”

    少年这才离开悬崖, 朝荆舟走过来, 他从戚无所的手中把荆舟扶在自己怀里,掰开他的嘴给他塞了一枚回灵丹,又用自己仅剩不多的灵力为他运化丹药,等荆舟呼吸渐渐平稳了,又去查看他的伤口,旋即挑挑眉“舟哥哥身上可是剑伤,戚公子,不会是你不小心刺的吧”

    戚无所倒也脑子转得飞快“当时我催动灵藤打算对付祝衍,谁知被他反杀,缴了我的剑刺伤师尊,确实是我的失误。”

    少年面无表情的听,将信将疑。

    戚无所瞧着今夜郁辞反应不大对劲,便有意试探“师娘方才说不可能,是为什么”

    少年不动声色“祝衍是上古凶兽,哪有这么容易被打落悬崖我怕对方使诈。”

    戚无所“如果是这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师娘大可不必担心,是我亲眼见他掉下去的。”

    此时,荆舟悠悠的转醒了,他头疼欲裂,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抱着他的郁辞瞬间,竟下意识朝对方怀里蹭了蹭。

    少年“别乱动,血好不容易止住。”

    戚无所也凑了过来,定定的看了荆舟一瞬,看不出他脸上有何端倪,便道“师尊,祝衍已经被我们打落悬崖了。”

    “祝衍”荆舟脑子空白一片,还停留在他逆着人流要去夜市街买元宵上。

    荆舟迷糊的眨了眨眼“发生了什么”

    戚无所“师尊不记得了”

    荆舟“嗯。”

    戚无所“一点都记不得”

    荆舟“嗯。”

    戚无所“断在何处”

    荆舟“给你们买元宵。”

    戚无所沉默一瞬“好。”

    戚无所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可荆舟却是满脸问号。他不过是去买个元宵,怎么原本的热闹欢乐的玄寂城突然变得满目疮痍,灯会砸了,几处商铺酒楼也烧成灰烬,幸好火势控制住,没有造成百姓伤亡,但财产损失免不了。

    这一回因为受伤,荆舟占了大便宜,是少年把他背回去的。

    他将头搁在少年肩膀上,蹭一蹭,问一问“累不累”

    少年懒懒的回应“累啊,但比起累,我更不想让你徒弟背你。”

    荆舟笑,戚无所则跟没听到似的,在一旁若有所思。

    一路上,戚无所将他们师徒俩如何在祭典上引开祝衍,又如何在孤月上将祝衍制服打落悬崖,荆舟的伤又是如何来的,说得具体且仔细,毫无破绽。

    荆舟点头,得出结论“我倒是认为熹儿的怀疑是对的。”

    戚无所“嗯”

    荆舟“这个祝衍倒不见得是原来的祝衍。”

    戚无所一言难尽的看向蒙在鼓里的荆舟“师尊何意”

    “现在鬼域结界封着,祝衍怎么可能出得来若是它早不在鬼域里,那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若是早出来了人界恐怕被他吃空了大半,怎么可能风平浪静而且如果真是原本的祝衍,今晚闹这一出,玄寂城里的百姓估计都被吃了,哪里是吃几只灵狐就能打发的。”荆舟很认真的分析。

    戚无所看向荆舟的眼神几乎接近同情了“嗯,师尊说的,也对。”

    你自己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少年却道“也不好说,世人都传祝衍是吞天食地的凶兽,可有没有想过,祝衍也是有口味喜好的,比如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并非一切都往肚里塞。”

    顿了顿又道“说不定,祝衍是一只挑剔又讲究的金丝雀呢”

    这个观点荆舟无法认同,他没办法把凶兽同金丝雀联系在一起,与祝衍交过手的戚无所却点头“我认为,师娘说的也很有道理。”

    荆舟“”

    戚无所笑了笑“那师尊认为,今夜我们遇到的祝衍到底是什么”

    荆舟略略思考,既然他都能穿书了,那祝衍的设定说不定就变了,可变得如何,他却未可知。

    于是胡乱回答“讲不定是原本的祝衍遭逢变故失了神魂,我们遇到的这位只是他的一缕神魂罢了,战力大打折扣。”

    因为他记得系统提到过,祝衍死的时候,神魂被郁辞撕成了无数碎片。可再一想时间线也不对,那都是后话。

    闻言,戚无所却不说话了,脸色也变得不大好。

    回月娘庙的路上,三人遇上了急得跳脚的戚无谓。

    双生子看到彼此的瞬间都愣了愣,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回事”

    “你怎么回事”

    两人气冲冲的,又同时闭了嘴,最后到底是戚无所先开的口“不是让你在灵障里待着吗外边这么危险你出来干嘛万一撞到祝衍呢你想过怎么办吗你这修为还能有命活下去成日就知道让我担心”

    平日里冷清乖巧的戚无谓此刻也急了眼“哥你好意思说我吗把我催眠了自己去找祝衍单挑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活不活了”

    他不擅长说话,破天荒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却到底没有戚无所说的长。

    “你回答我。”

    “那你也回答我。”

    双生子彼此没给彼此好脸色,两人沉默,最后还是戚无谓先靠了过来,他极近的搂住哥哥的肩膀,关切又心疼的替他检查伤口,当发现哥哥后脑勺的磕伤时,眼睛都红了“哥,我给你包扎吧。”

    “嗯我没事的。”

    戚无谓撇了撇嘴“对不起,我错了。”

    还是他先和哥哥认的错。

    看对方像小犬一般耸着脑袋,可怜巴巴又紧张兮兮的待他好,戚无所的脾气一下子就消了,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哥也错了,不应该擅自行动。”

    “嗯,”戚无谓替他把伤口包好,“哥可是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

    戚无所苦笑“我就算想抛下,你也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吧”

    戚无谓认真且笃定的点头“嗯。”

    戚无所叹气,叹完又笑“好吧,认栽。”

    玄寂城上元节一难,在整个仙道引起不小的震动,一时人心惶惶。

    各仙门在正月分别派弟子紧锣密鼓的搜索祝衍信息,可一无所获,他们又费劲的找到那位吓尿后逃遁的驯兽天师,天师害怕招惹麻烦,直接把祖师爷留下的方子交给仙门人士,各仙门照做,却完全没有动静。

    请魂祈福一事,特别对方还是上古凶兽的高阶身份,最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些方子往往有效期就是一次,过了便再无效用。

    上元节之后,荆舟发现少年长期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似在担忧或者惦记什么事情。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与杀父仇人擦肩而过,却没能手刃仇人所以心有不甘,便时不时出言安慰,让他不要急于一时,那晚状况太混乱,没人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

    荆舟心里甚至偷偷怀疑过,是不是平行世界的祝衍因为这场祭典误打误撞的穿越过来,和他们战斗一番后又穿了回去

    不然一个吞天食地的凶兽,不可能在人间悄无声息的消失,一点波澜和线索都没有。

    荆舟的伤恢复得极快,可他尾椎骨疼痛的毛病却越发严重了。

    这种疼法和寻常人的腰椎间盘突出还不一样,就似有人在他尾椎骨处埋了一颗种子,现在春日将近,这颗种子迫不及待生根发芽,就要破土而出一样。

    总之,胀疼胀疼的。

    转眼到了三月,玄寂山冰雪消融,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去南疆为少年拔蛊毒的计划便被提上日程。

    荆舟给自己卜了一卦,选了个宜远行的日子,开始准备一路行囊。

    顾成妄得知他们去南疆的计划,便若有所思道“师尊,巫南国人崇拜鬼主祁决,且视祝衍为图腾,一向憎恶当年封印了鬼域的仙道众人,特别是我们玄寂山一门,若带师娘去求雌蛊虫,务必不要透露身份,否则”

    他顿了顿,叹息道,“否则恐怕会横生枝节,惹来许多麻烦。”

    “原来如此,多亏你提醒。”

    那个破系统从来不给他有用的提示,博学的三徒弟给出的建议十分合时宜。

    顾成妄沉吟片刻,转身坐到案前提起笔墨“巫南国隐秘避世,师尊要找到去那儿的路并不容易,恰巧我先前在杂书上看到过相关记载,对路线还有些印象,不一定完全准确,师尊可以略作参考。”

    “太好了,这几日我翻遍南疆志、南地记、南疆地域集,都没发现靠谱的记载,你这地图可真是帮了大忙。”

    顾成妄莞尔“这是弟子应该的。”

    少年坐在一旁,将白瓷盘里的鲜桃花瓣洒在热茶里,闲闲开口“关于巫南国的记载寥寥无几,顾公子能知晓这么详细,真是令人意外。”

    顾成妄笔尖一顿“不过是在下腿上有疾,闲暇时候多,杂书也读得多些罢了。”

    少年喝茶“过目不忘的本领,也让人佩服。”

    顾成妄微微颔首“承蒙师娘夸奖,不敢当。”

    荆舟没理会他们的微妙的试探氛围,兀自思考道“既然如此,我和熹儿还是易容比较保险,刚巧无所精通易妆之术,这次可以交给他。”

    说着,荆舟将那日魂猎归来,遇到小姑娘怨灵一事同众人说了。

    戚无所调笑“既然巫南国崇拜祁决和祝衍,那不然我给师娘画作祁决,给师尊画作祝衍好了。”

    少年的视线淡淡扫了过来“祁决常年戴着白皮鬼面,倒是容易装扮,可祝衍戚公子打算如何给舟哥哥画”

    荆舟扶额“别胡闹,我总不能披着兽皮吧”

    顾成妄却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摇头“我认为易容不妥,太容易露马脚了,刚巧上林城还有两粒移容丹,我可以给师尊师娘取了来,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作为上林城家的小公子,顾成妄的资金之充足、灵丹药材之丰富,是寻常修士无法想象的。

    少年莞尔“移容丹直接重塑骨骼,自然药效长达半年,而且毫无破绽,眼力再好的人都识别不出来,舟哥哥认为呢”

    荆舟笑“正是,而且可以随心所欲塑造自己喜欢的模样,比借旁人之手易容方便多了,只不过又要麻烦成妄。”

    顾成妄浅淡的笑了笑“举手之劳。”

    临出发前这晚,荆舟和少年分别服下移容丹,在冷泉畔敛息打坐。

    不到半个时辰,吞药后的两人浑身发热皮肤泛红,在春寒料峭的夜晚汗湿透了衣裳。荆舟衣物未褪直接跳进冷泉,本该刺骨凉的泉水却舒服得恰到好处,他从冷泉里露出个脑袋,看少年汗涔涔的模样,咧嘴笑“你下来,我拉着你。”

    说着,他朝少年做出个邀请的手势,少年也把手覆盖而上,苍白细瘦,却烫得灼人。

    少年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猝不及防被荆舟拉进池子里。

    第一次泡药泉的时候,荆舟就是这般被他直拉近池水里,荆舟记仇,一报还一报。

    池里的冷泉鲤惊成一簇乱红四散而开,荆舟搂住少年的腰,两人在清透彻骨的泉水里渐渐下沉,冰冷的泉水浇灭移容丹在体内窜起的火,少年在水中舒服安心的闭着眼,他双手交叠挽住荆舟的脖子,感受移容丹的药力在四肢百骸蔓延,骨骼经脉一点点被撑开、改变、直到按照他的意志重塑完成

    荆舟也经历着同样的事,他紧紧搂着少年,能深刻感受到彼此骨骼的生长变化。

    这小兔崽子究竟想把自己重塑成什么模样呢荆舟突然莫名有点期待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原本沉静下来的水面突然哗的一声响,水花溅起,少年被荆舟从水里捞了起来,“我没骗你吧,很舒服对不对”

    荆舟噎住了,因为他怀中的人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郁辞的模样。

    通过移容丹重塑的这个皮相,实实在在美得太过惊人。

    这张脸,足以粉碎他先前所有关于美的认知,五官生的真好,修眉凤目,高鼻薄唇,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挑,勾出一个浅淡又挠人心痒的弧度,左眼眼角恰到好处的点缀了一颗小小的红痣,因为余热未退,狭长的眼尾残了点红,这抹红漫不经心一掠而过,便在荆舟心里深深烙下了印记。

    这样的脸,只消看一眼,便会令人在销魂滋味中觉出些许怅然若失

    从今往后,除却巫山不是云。

    荆舟看呆了,愣愣的忘了呼吸。

    而他怀中的绝色之人也愣了愣,旋即弯了弯眼睛“舟哥哥,我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他一笑,原本云遮雾绕的冷泉池瞬间敞亮了。

    荆舟很想说一句,我也是。

    比起郁辞原本的脸,很显然,这张重塑的皮相才是真正压倒性的美。

    可他不敢说,只痴痴傻傻的念叨了一句“你也,好看的。”

    “非常好看。”

    少年的笑更深了,他的笑带着点邪气与不露锋芒的攻击性,耀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荆舟就这么愣愣的看,直到他在少年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现在的荆舟,是他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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