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狱城

    一路上, 荆舟还打听到,即使是如今的狱城, 血痨蛊雌虫也只有城主手上还仅存一些。

    “这位鬼主舅舅, 战力如何”

    少年歪着脑袋略微思考片刻“据说战力不怎么样,脾气和手段却讨厌得很。”

    “不应该啊,战力不行的话,如何与祁决争夺鬼主之位”

    “那会儿祁决还小不懂事, 况且曲九折玩阴的,勾结祁决的鬼侍联手对付小鬼主, 当年要不是祝衍,小鬼主恐怕早凉了。”

    少年说这话时, 眸中尽是森冷寒意,他垂下眼睫避开荆舟的视线。

    荆舟却也没深想, 很务实的点头“好对付就行。”

    少年又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反正都是要去狱城拿雌蛊虫的, 要不你顺手把曲九折也解决了”

    说得很轻松的样子。

    荆舟淡淡的看了少年一眼“又打什么主意呢”

    少年撇了撇嘴,理所当然道“祁决是我杀父仇人,曲九折是祁决小舅舅, 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我不应该打杀了他的主意吗”

    荆舟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对方又能自圆其说, 他只道“此行我们以取蛊虫为主, 旁的, 我尽力。”

    “我们家荆宗主可真是一点惩恶扬善的正义感都没有, ”少年迎接着荆舟的视线, 充满挑衅的调侃,“行吧,我信舟哥哥所说的尽力。”

    荆舟知道他那点激将的小伎俩,不以为意“我这叫量力而行,偷鸡不成蚀把米就不好了。”

    他不是原主,并非正义感爆棚不自量力往前冲的白莲人设,当然一切以完成任务为重,旁的风险尽量避免。

    少年笑了笑“舟哥哥这性情,倒真是,令人喜欢。”

    他们继续一路向南行,越是往南毒瘴越重,他俩口中含了避瘴的清玄叶,生活在巫南国的百姓早习惯了各种毒,已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越是往南,百姓嗜毒的特质就越明显,他们甚至把蛊虫毒虫当做调味料,一日三餐必不可少。

    除了当做食物药物毒物,蛊虫运用到了巫南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就连入画的墨汁衣服的染料,都是彩蛊制成的,据说色泽鲜艳明亮,且永不退色,荆舟稀奇的看着巫南国的风土人情,深感有趣。

    少年把玩着手中彩色墨块“舟哥哥,你画功如何”

    “很不行。”荆舟如实回答。

    少年便转向卖蛊墨的小贩“老板,你认识手艺好的画师不”

    卖墨的老板自然认识不少画师“小公子想要画什么类型的呢我都认识些。”

    “画人像的,价格好商量,越快越好。”

    “好嘞,我这就给您去问,稍等。”

    说着老板给他俩倒了杯凉茶,便去找画师了。

    荆舟纳闷“你要画像”

    “嗯。”

    “为什么”

    “舟哥哥不会画,我不得找人画啊”

    “要来干嘛”

    “自然有用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少年总是这样,荆舟知道再问也是徒劳,就闭口不言了。

    卖墨老板花了半盏茶的功夫,给他们找来了个年轻画师,荆舟与他谈好价格,两人就随画师进了画室。

    画师日子清贫,屋子里除了笔墨和床榻,一张用来入画的屏风,就只剩下一笼子可食用的蛊虫了。

    少年坐在屏风前,慵懒的用手支着脸入画,荆舟则抱着剑,百无聊赖的靠在与少年相对的那面墙上,两人视线时不时碰到一起。

    荆舟一会儿看看屏风前的活美人,一会儿看看宣纸上的墨美人,直觉得耳朵越来越烫。

    他忍不住了,转身撩开帘子就要出门,日光透过门帘落在少年脸上,他淡淡问了一句“去哪”

    “买酒。”

    不多久,荆舟就抱了一坛子冰镇的蛊酒进屋,他依旧站在对面,边看入画的少年,边有滋有味的喝酒。

    如此美人,不拿来下酒可不浪费了吗

    两个时辰,画成,少年看着画中的自己,十分满意,晾干后卷着画册离开了。

    之后一路上也没给荆舟解释过只言片语。

    越往南,人口村落越稀少,几乎再没碰到活人。

    再三日,两人抵达狱城。

    狱城城门外十里地寸草不生,红土地上处处是腐烂的人畜尸体躯壳,荒无人烟,应了那个别名,人间鬼域。

    狱城四周毒瘴弥漫,煞气极重,荆舟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心知肚明“这位鬼主的小舅舅,布了缚灵阵。”

    少年自然也是懂的“城在魂在,城亡魂散,确实狠。”

    缚灵阵就意味着,所有死在狱城附近的人,都不得往生,永生永世被困在狱城作为恶灵守护方寸之地,如若有朝一日狱城遭逢变故,他们便化身百万阴兵抵御入侵者。

    而愿意来狱城之人,要么是荆舟这样有所求的,毕竟这里人杂且乱,存在人间最黑的黑市;要么是在外坏事做尽,仇家冤家太多,走投无路躲在此的,比如那位城主曲九折,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少年走在前头,荆舟紧跟其后,两人坦荡荡的走入敞开的城门,兴许是太久没来活人了,城墙上的士兵朝他俩连连吹口哨

    “哟,两位大美人,是来买货,还是卖身”

    少年也不生气,面含笑意的抬头看他“依你看,我俩值多少钱”

    士兵痞里痞气的笑,还猥琐的舔了舔唇“你们开个价,倾家荡产我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少年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那你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俩到底值不值得你花这钱。”

    他话音方落,士兵还未回应,一只拳头大小的蛊鹰凌空掠过,士兵眼前迅速闪过一抹黑影,紧接着滋啦一声水渍迸溅的声响,他眼前炸开一片殷红,红色迅速蔓延覆盖,血红的尽头,是永无止境的黑。

    “啊啊啊啊啊”

    少年驱使新买来的蛊鹰,啄瞎了他的双目。

    士兵捂着自己的眼睛,像没头的苍蝇,疼得跳脚翻滚生生从城墙上摔下地,啪的一声,脖子摔断,噎气了

    “啧,倒是自己寻死了,没意识。”

    少年望了眼没入红土地的血渍,满眼不屑。

    一旁的两位士兵袖手看戏,嗤笑这个新来狱城的同僚色迷心窍。

    少年望向他们,他们立刻止了笑“两位哥哥,能劳驾你们帮个忙不”

    两位士兵面面相觑,刚见识到同僚惨死的他们没讲话。

    少年从怀里掏出两只极品蛊鼎,推到他们面前“跑个腿的小事,这是报酬。”

    两位士兵神色动摇了“什么活儿”

    少年“给你们城主带张画,捎个信。”

    两位士兵互相使了个眼色,摇头。

    少年又加了两枚玄灵夜明珠“这样呢”

    “只负责给你带东西,接下来,我们可不管。”两人急不可待的分了蛊鼎和夜明珠。

    少年莞尔“好。”

    说着,他将之前那幅自己的画像和一封信给士兵,“不过先说好,你们只负责带到,也必须带到,我要在城里待很久,若是你们没办到,下场大概比那位瞎子兄弟还要不妙。”

    士兵拿东西的手瑟缩了一下,到底是舍不得宝物,应下了。

    少年转过身,同荆舟换了副面孔,笑吟吟的“走吧,去城里逛一逛,看有什么好玩的。”

    荆舟随他拉着进城门,路过摔死士兵时顿了顿“下次,遇到这样恶心的人”

    少年停下看他,漆黑的眸子如能将人吞噬的深渊“怎样”

    荆舟叹气“交给我处理吧,别浪费了蛊鹰,很贵的。”

    少年笑“好啊。”

    荆舟前脚刚跨过士兵的尸体,后脚就来了几个叫花子,他们就地而坐扒拉士兵的衣裳,竟是掏出小刀划开尸体皮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荆舟皱眉,胃里一阵恶心。

    “两位公子要不要来玩一玩。”

    “我们姑娘看脸收费,你们这样的,我们倒贴钱。”

    “来吧,狱城的姑娘和你们中原很不一样。”

    “”

    这些做皮肉买卖的姑娘热络招呼,说实话她们长得都很标致,但任何人类在易容后的郁辞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狱城在外臭名昭著,仿佛人间炼狱,而城内却是一派热闹,歌舞升平。

    狱城是个极恶之城,但也因为来此都是走投无路的恶人,便也成了极乐之城,一路上不是青楼、赌坊、戏院、酒馆就是能让人致幻沉迷的蛊场,真正的乌烟瘴气、致死乐极。

    少年盯了会儿戏楼贴的剧目介绍,突然来了兴致“舟哥哥,去听戏不”

    荆舟没料到他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有些奇怪却也一口应下“好。”

    少年心情似极好,主动拉了荆舟的手进入戏楼,如今他比荆舟高许多,拉他的时候就真跟拉小媳妇似的。

    对方的手依旧不似活人的冰冷,荆舟却从彼此肌肤相触间,感受到一阵灼人的热。

    荆舟心神不宁,连带着尾椎骨处的疼痛也更明显更剧烈了。

    他知道,是自己心思变了。

    而对方却如往常一样,瞧不出半点动摇与无措,就好像好感度只是一串数字,与这个真实的人无关一般。

    那一瞬间,荆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转瞬又觉得自己的沮丧来得莫名其妙又蛮不讲理。

    本来就打算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刷好感机器,却又在一次次进攻里节节败退,他以为自己是那个攻略者,可反过来,他才是被攻略的那个。

    可惜,人的心思不似窗户,不能开合自如。

    有些窗户,一旦打开就合不上了。

    戏楼里敞开的窗吹进一丝湿热的风,荆舟在胡思乱想间,台上的戏已经开场了。

    戏里唱的主角,正是曲九折。

    少年要了一壶茶水,替荆舟斟满,挨着听戏。

    这出戏出乎荆舟的预料,原本他以为要唱的是曲九折在夺鬼主之位兵败后,从云端跌落泥地,如何历尽苦难成为狱城之主的热血逆袭故事,可没想到,呜呜咽咽的却是一出情爱戏。

    戏里的另一位主角,花执,正是先前荆舟才在少年那听过的,祁决的鬼侍。

    曲九折和花执自小耳鬓厮磨,因血统不纯,曲九折幼时受尽欺辱,而花执教他打架,替他出头,将平日受的欺辱百倍奉还,两人日夜相对,暗生情愫。

    长大后的曲九折野心蓬勃,欲夺取鬼主之位一雪前耻,花执则利用祁决鬼侍的身份,与他联手暗算还是幼崽的祁决,眼见就要得手,被祝衍反杀,花执直接被祝衍吞了,神魂俱散。而曲九折在被剜了舌头后,侥幸逃脱,可奔逃的过程中修为尽废,脸也毁了。

    于是他流落南疆,通过刻苦研习蛊术弥补身上残疾,七年前鬼域被仙道封印,祁决再无可能寻他复仇,曲九折便卷土重来夺取狱城,成为新一任的城主。

    可戏文里唱的,即使曲九折如今是风风光光的城主,却对花执思念入骨,特意做了花执的人皮偶置于床榻,日夜相对缠绵。

    荆舟眉头皱了皱,这段戏里的故事,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而故事里的人,他也能觉出一种模棱两可的熟悉感。

    可那股熟悉感太模糊了,风一吹,就散干净了,再无迹可寻。

    戏文继续感天动地的唱,荆舟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曲九折成日和一副人皮偶缠绵,不是疯子就是变态。

    于是他抿了口茶,颇有感慨道“鬼族的人,竟是如此情痴吗”

    少年似笑了笑“不赖鬼族,或许是曲九折身上那半人类的血在作怪。”

    “也是,据说鬼族的人没有心,哪里懂得人间的情情爱爱。”

    “要在鬼域那种地方生存下去,这些身外之物,自然得抛弃。”

    少年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一抹模糊的温柔“当然,或许也有例外。”

    正在他们说话间,戏楼外一片骚动,荆舟早警觉的用灵力化开封灵丹,长寂出鞘寒光四起。

    少年则气定神闲的喝着茶,做过战力评估的他有把握,荆宗主对曲九折,剑气对蛊术,可险胜。

    而他也不怕赌,大不了,愿赌服输。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移到戏楼上,荆舟晓得,这是蛊分身,利用蛊术将神魂脱离肉体,以最快速度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荆舟猜测能将高阶蛊术运用得如此娴熟的,应该是曲九折本人。

    可好巧不巧,正是关键时刻,荆舟上元夜经历的那种身不由己、就跟中了邪似的不可控感再度袭来

    他直觉浑身气脉翻涌,紊乱的灵流在经脉里横冲直撞,这一次发作得更急更快也更狠

    与上元夜不同的是,此次荆舟意识模糊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凌乱的片段,一出出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掠过,竟有些像方才戏里的故事,而他身处其中,更像是故事的参与者

    这些支离破碎、似真非真的画面把他搅得头痛欲裂

    “舟哥哥,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关键时刻,荆舟怕对方害怕担忧,逞强道。

    少年压低声音在他耳畔柔柔的“那帮我杀了曲九折,夺过血痨蛊雌虫。”

    蛊惑人心,借刀杀人排除异己这一招,他祁决会得很。

    “可别让我失望啊。”

    荆舟面色难看至极,额角冷汗涔涔,握着长寂剑的手青筋暴起,他不想任务失败,更不想让喜欢的人失望,只得死命咬牙嗯了嗯。

    少年不知,此时此刻,荆舟连站都站不稳,甚至看他的脸都已经出现重影。

    尾椎骨那粒深埋在神魂之下的种子,就要一点点破土、发芽,在荆舟的身体之内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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