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默了默道:“在下……沈玉。”
阿珩呢喃着这个名字, 心中却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恍惚间觉得他不该叫这个名字的,却又不知他又应该叫什么名字。
阿珩不由自主地又道:“敢问仙君在哪处仙山、哪里洞府修行呢?”
“沈某是嵊云仙岛、长离神座门下弟子。”
“长离神座, 可是流光神——沈长离?”
“正是。”
“我听过长离神座的事,他是个行踪比我师父还缥缈的神仙,你能当他的弟子肯定很厉害。”
沈玉微微颔首:“过奖了。”
一时间两人不知为何都默默了, 半晌, 阿珩轻轻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见她转身离开, 沈玉忍不住从羃离内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
阿珩疑惑地顿住脚步看他, 却见他的双手从手指开始竟密密地缠着一层绷带,白色的绷带一直缠绕进他衣袖深处。
而下一瞬, 他拉住她衣袖的那只手像是突然间沾了火星子一般,从绷带开始灼烧、腐烂, 连底下的肌肤也像被腐蚀了一般, 短短刹那,他的手竟被蚀出了森森白骨。
阿珩骇然道:“仙君, 你的手怎么了?”
沈玉倏地将手收回笼在羃离之下, 淡淡道:“无妨,沈某......身体特殊,不能见日光, 一会儿就会好的。”
阿珩看着他的伤口, 心头蓦地一窒,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仙君, 请稍等我一下!”
说着匆匆提了仙决化作一道仙气往天际而去。
沈玉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馒头端坐在他脚下,用脑袋蹭蹭他的衣裳。
身后的雨巷中,一名少年,雪发蓝眸,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他停在沈玉身侧,将伞移到他的头顶,道:“见到她了?”
沈玉点点头,声音含着梦一般的怅然:“她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脸颊上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我......好想好想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
“……我不能,”沈玉说着掀开羃离的烟纱,烟纱后的那张脸缠着密密的绷带,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温柔而寂寞,“我现在的模样只会吓到她。”
“沈长离跟我说你这个病只是暂时的,再等几个月就能大好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再缠着纱布了,你跟阿珩说清楚,她会明白的。”
沈玉苦笑着摇摇头:“小白,其实我不是不能,是不敢。”
“为什么?”
“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我,不记得瑶光岚境,不记得四年前发生的一切。”
“她会想起来的。”
“可是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忘记么?”
“......因为朱雀青芒。”
“不,是因为我,若非因为我,青芒朱雀又怎会受到刺激牵连阿珩......”
沈玉望着长空上流转的云丝,叹道:“为了我,阿珩差点连性命都没了,这四年来,她一直都在受着折磨,是我连累了她。”
他将指骨攥进掌心之中,恍若在忍着那不能言说之痛。
雪发少年自知劝他不得,只能拍拍他的肩道:“等你病好了再来见她吧,我相信以她的心地不会与你有什么嫌隙的。”
“小白,我和阿珩还能和当年在瑶光时一样么?”
沈玉看着他,露出万般脆弱的神情,就像那一年在雪山上,他与他一起枯等瑶光寂灭那一日,他问他:“小白,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他笃定道:“能,一定可以。”
而这一次,他也同样坚定地承诺他:“能,一定可以。”
沈玉向他露出感激的笑,他知道这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保护他、开导他的少年长者不会骗他的。
“沈玉仙君!”云端传来阿珩的声音。
沈玉一怔。
雪发少年悄然隐了仙身。
阿珩从祥云上盈盈落下,长发微微地凌乱,脸上像晕染着红霞,见沈玉依然在这雨巷中等她,松了一口气,笑着走到他面前。
“仙君,这把伞给你。”
她将手里握着的伞撑开,移到他头顶道:“沧海境到了正午日头很毒的,你身体不能晒太阳,还是撑着伞比较好。”
这把伞竹骨作撑,伞面上描着远山秀水,十分的雅致。
沈玉凝视着她的脸庞,眼眶一热,默默地从她手中接过伞。
目光落在她光滑的左手掌心,不觉一黯。
阿珩又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来,打开里面是一堆瓶瓶罐罐的药:“我刚才抽空回了一趟家,我师兄是个医士,这是他自己研制的药膏,你看看哪个对你的病症,快给你的伤上些药吧。”
沈玉哑声道:“多谢。”
“不用谢,不用谢,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师兄给你看一看,他医术特别厉害,没准能帮你治好的。”
“不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沈玉微笑道,隔着羃离,他向她扬了扬自己方才受伤的手,“你看,我的手已经好了,这伤势看着严重但愈合起来也很快。”
阿珩定睛一瞧,果然一点伤都没有了,连那绷带也恢复地完好如初。
揪紧的心顿时松快了些。
“可是你......”
她仍旧担心着想说什么,沈玉却道:“多谢仙子关怀,沈某有事就先告辞了。”
馒头追上去似乎不想让他走,他俯下身隔着羃离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道:“好好照顾阿珩。”
馒头歪着脑袋呜了一声。
“我们......后会有期。”他再度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才撑伞离去。
“哦,好。”阿珩茫然地点点头。
她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逐渐走远,蓦地,他执伞的手上衣袖倏然滑落,他腕间系着的一根五彩的绳结就这样撞入了她的眼帘。
许是年代久远了,那根绳结有些许的褪色。
那一刹,恍若有雷霆在脑海中炸开,心口涨地发疼,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
——“这是一根绳结,是师父从凡间带给我的,凡人都用它来保佑小孩子吉星高照,福寿安康。我今天把它送给你,你可不许摘下来呀。”
——“这个绳结是什么颜色的?”
——“好多种颜色呢,有红色、黄色、绿色......特别好看。”
——“阿珩,我永远都不会把它摘下来。”
……
泪,如雨下。
阿珩颤抖着用手去撑着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了,可是她在跟谁说话?
一瞬间眉心隐隐有红芒探出,她只觉头疼欲裂。
左手的掌心泛起火烧般剧烈的灼痛,好像那里有一块肉被人生生剜去了一般,那痛楚逐渐蔓延了全身。
阿珩蹲下身蜷缩着靠在墙壁上,模糊的目光里沈玉的身影已消失在雨巷的尽头。
馒头惊慌地在她跟前,舔着她的手。
阿珩低声道:“馒头,带我回去,我......走不动。”
馒头化作狻猊兽的模样,将阿珩叼在它的背上,踏云往南塘飞奔而去。
白月正在屋子里研究医书,见馒头带着阿珩回来了,笑着道:“你这丫头,刚才回来了又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成天都不知道忙什么......”
他走出去正见阿珩从馒头的背上下来,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白月扶住她,见她脸色煞白,心内一沉,急道:“阿珩,你怎么了?”
“师兄,我难受......”
谁知话音未落,她脚步一踉跄,整个人猛地俯下身去,口中喷出一汪血来,殷红的血沫子洒在衣衫上,斑斑驳驳。
白月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抱起放入屋中的床榻上。
他立刻为她诊脉,越诊面色越沉。
“阿珩,能听见师兄说话吗?阿珩!”
“师兄......”阿珩面色惨白,一双眼半睁半闭,只能模模糊糊地回答他,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
白月厉声喝道:“阿珩!不要睡,看着师兄,跟我说话!”
阿珩迷蒙地看着他,口中胡乱呓语着,额间的红芒大绽。
朱雀险象!
白月心急如焚,立刻将阿珩扶起来,为她输送仙气。
阿珩的病情早已稳定所以师父才放心将她放在他身边修行,而且前不久月酌神座替阿珩护命过了,今天怎么会又突然病发?
如今师父不在,沧海境又和青屿山隔了整整四重天,他的修为根本不能和朱雀抗衡,白月发现自己已经束手无策。
红芒映照,阿珩已彻底昏睡了过去。
然而,下一瞬,青芒竟然也出现了,碧色神光如一把神兵利刃狠狠将白月与阿珩劈开,青芒将白月逼出了法界之外,只将阿珩笼罩其中。
青红两色神光的威压下,阿珩在昏迷中痉挛地蜷缩起身体,痛苦地呜咽着。
白月几乎要绝望了,哀求道:“青芒神驾,求你放过阿珩,放过她吧。”
但青芒并没有任何怜悯。
白月一狠心决定再冲进法界之中,谁知一股浩荡浑厚的神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中,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只听身后那人道:“不要冲动,你现在过去,青芒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白月一回头,震惊地看着来人,迟疑了一瞬道:“月......月酌神座?”
月酌微一颔首走进了青芒法界之中,他握住阿珩的手,浑厚的仙气徐徐将阿珩裹住,半个时辰之后,阿珩额间的红芒终于慢慢地消失了,她因为痛楚皱起的脸庞逐渐变得安详起来,身体也不再痉挛颤抖了。
青芒悠悠地收了神光落在了阿珩的枕边。
月酌对一直守在外面的白月道:“劳烦你帮阿珩煎一副凝神静气的药来。”
“阿珩她没事了吗?”
“你放心,她没事了。”
白月松了口气,忙去煎药去了。
阿珩幽幽地转醒,迷迷糊糊见着眼前人,轻声道:“月酌?”
“嗯。”
“你怎么在这里?”
月酌没有回答她,只柔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阿珩摇了摇头:“不难受,就是累得慌。”
月酌帮她将脸颊上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捋到耳边,缓声道:“累了,那就睡一会儿。”
“好。”
刚说完这个好字阿珩已经睡着了。
白月走进来道:“神座,阿珩刚才是不是醒了?”
“嗯,醒了一会又睡了。再让她睡几个时辰吧,等她醒了,你让她把药喝了就没大碍了。”
白月看着月酌,颤声感激道:“神座,多谢您救了阿珩的性命,要不是您出手,阿珩恐怕就......”
他走上前,双手平持身前,躬身一揖,郑重道:“救命之恩,白月没齿难忘!”
月酌将他扶起道:“你好生照料她,我明日再来看她。”
他起身离开,又停住脚步道:“如果阿珩问起,你就说从没见过本座。”
白月心头疑惑却没有多问,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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