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星辰满天。
阿珩坐在寨子里的百年老槐树下, 看着远处白月星若携手出了寨子,疑惑道:“二哥和嫂子这么晚还出去做什么?”
“你嫂子好歹是一寨之主, 寨子里的人被袭了周遭的情况还是要去看看的,至于你二哥嘛,当然是护花使者了。”头上传来声音。
阿珩抬起头, 就见缇眠悠哉悠哉地躺在老槐树的枝干上, 袍角随意搭在树梢中, 张扬的仙气烈焰般在她的仙袍上翻腾滚落, 树叶沾了她身上的仙气,盈盈落下时, 如一团团赤色的火。
说起那赤魂军,阿珩打了个寒噤道:“缇眠姐姐, 赤魂军为什么要追杀倪斌他们啊?”
“这你得去问你嫂子, 我又不认识他们。”
“哦。”
“那个......缇眠姐姐,赤魂师的人是被朱雀的云中玦烙印了么?”
缇眠看着她天真的眼, 叹了口气:“傻小妞, 朱雀的烙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下来的,朱雀是上古戾器,被朱雀的任何一个法相烙印都没有好下场, 要么是死, 要么像鲲顼那样被拘在沼泽泥坑里千百年动弹不得,再不济也得要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缇眠坐起身,屈起一条腿, 低头看她:“当年你师父迦蓝神座请出青芒并一座冰棺才保住了你的小命,是不是?”
阿珩点点头,又道:“可是那些赤魂师的箭上缚着的就是朱雀啊,特别是和我交手的那个黑衣人,他还能驱策朱雀神力。”
缇眠笑了起来:“驱策朱雀?丫头啊,你白被朱雀烙印这些年么?父神创世神灭之后,洪荒之中就没有人能够控制朱雀了。任何人如果想驱策朱雀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说和你交手的那个家伙用的的确是朱雀神力,但他那不过是云中玦的万千神光之一,若和困住帝座的霜鸿、烙印你的龙峮相比,那就是云泥之别,那家伙的朱雀不是一碰到你就立刻败下阵去了么?”
阿珩站起身将手臂攀在树干上:“姐姐,既然没人能驱策朱雀,赤魂军背后的主谋是怎么能用朱雀神力的?”
缇眠睨了她一眼,忍不住伸出手指狠狠在她的脑门上一叩道:“我不是说了,不是不可以,而是任何人想要驱策朱雀都要付出代价,那代价很可怕,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但总有人会不怕死,毕竟朱雀的诱惑太大了,你看看鲲顼的下场不就知道了?”
阿珩捂着脑门:“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和云中玦做了某种交易?”
“可以这么说,这也是我担心的,我看这沧海境啊就要有一场大风波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寨子里有四个人走了出来,他们都是风云寨的寨众,四人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去,站定之后,每人手中都划出一个烟色的菱形法界缓缓升至上空,须臾,那法界便如墨入水,慢慢晕染开,在风云寨周围蔓延开形成一道透明的水漾墙壁与外界隔开。
做完这些事那四人便又各自返回寨楼中的房中。
缇眠坐在树梢上,出神地盯着那在空中仍隐隐发亮的法界,出声赞赏道:“好高明的幻术,咱们刚到风云寨时,想必就是被这幻术迷住了。”
阿珩亦叹为观止道:“那好像不是仙术也不是妖术,好奇妙。”
缇眠露出兴味的笑:“这风云寨能让赤魂师不惜用朱雀神力来对付,看来不是个普通的凡间山寨。阿珩,你嫂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我今天跟她交手,发现她那根玄铁似的兵器也是个神兵,像是仙界之物,可你嫂子看着却不像是仙界中人。”
阿珩摇摇头:“我刚来沧海境没多久,今天也只是第二次见到嫂子,有关嫂子的事二哥也没跟我多说。”
缇眠笑望着这藏在深山丛林之中的山寨,胸中充满了好奇,这风云寨有秘密,或者说这风云寨本身就是秘密,啧啧,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对了,缇眠姐姐,有件事我可以问吗?”阿珩小心地觑了眼缇眠的脸色。
“问吧。”
“那个......上次我和二哥去风胥谷时,你不是说要去找冥殿么?”
听到那人的名字,缇眠没说话,倒是她放在身侧的巨斧上却“蹭”地冒出了一道锃亮的火光,杀气腾腾。
阿珩赶紧捂着嘴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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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风云寨的早膳时间非常热闹,整个寨子的人全都聚在院中的长桌上吃饭。
女人们将做好的各式早餐放在桌上,男人们在桌前大快朵颐,孩子们喜欢馒头变成的灰毛小狗,都呼啦啦欢地追着馒头跑,馒头也乐得玩耍,随孩子们跑来跑去,他们的母亲就拿着只饭碗跟在后面,捞到一个就喂一口。
这吃个早饭不仅热闹有时因为人多还要用抢的,不过人多一些似乎连饭也更香一些。
白月将从庆蓟带来的两盒子同福记糕点拿出来,只是没想到一路耽搁了许久,不过白月一直拿仙气护着,倒还能吃。
那描摹着精致古怪花纹的点心盒子拿出来时,寨子里的孩子们又呼啦啦地跑过来七手八脚地瓜分了。
白月想着给星若留几块都不成,星若知他这些年每天都念着自己,来这里都不忘带上她爱吃的糕点,心中愈发甜蜜。
点心吃完后,五婶见那同福记的盒子实在精美没舍得扔就拿去装腌菜了。
席间,大伙儿问星若,究竟和白月是怎么认识的?
星若也大大方方说了一下,阿珩那时才知道,原来当年星若为了救治中了瘴毒的百姓上山采药,结果正好遇见了白月,两人甚至为了同一株药草大打出手,结果不打不相识,渐渐地两人便走到了一起。
两人当时的感情可谓是如胶似漆,好得不得了。
阿珩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随口问道:“嫂子,那你为什么一走三年,留我二哥一个人在庆蓟啊?”
明明是一对恩爱夫妻,为什么要劳燕分飞三年之久?
她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星若黯然一笑,白月脸色一僵,缇眠默默将一个包子塞进阿珩嘴里。
风云寨的寨众其实不仅寨子里这些,星若领导下的风云寨人数其实已多达三万,不过都零散地分布在芙罗全国各地,而风云寨主寨基本上收留的都是寨众在本地的家属,多为老弱妇孺。
阿珩发现了一个怪事:风云寨里的人都是普通凡人,但是他们都没有中过瘴毒。
白月带着药箱进寒洞查看倪斌的伤势。
倪斌仍旧昏睡着,只是脸色已经好上许多。
白月给倪斌换了药后,舒了口气:“还好朱雀的神力没有停留太久,他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要是再来一个阿珩,我的头发可都要愁白了。”白月打趣。
星若:“多亏你医术高明。”
白月摇头:“这孩子的性命可不是我救的。”
“怎么说?”
“阿珩说小斌是被朱雀的云中玦所伤。”白月看着她:“星儿,就像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一样,你们的情况很相似。”
星若轻轻抽了口气,双手捂住发颤的双唇,不敢相信地问:“你......你确定?”
白月点点头:“嗯,朱雀这一箭是致命伤,能从朱雀手里讨回性命,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星若又是惊又是喜,泪盈眸中,她走到倪斌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他瘦削的肩膀轻声道:“第二个,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第二个了。”
“白月,小斌的叔叔就死在我面前,他告诉我他是蜃国后人的身份后就去世了,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明确自己是蜃族后人的人。他把小斌托付给我,可是小斌还是个孩子我怕他跟着我太危险一直没让他跟在我身边做事,我没想到他......他竟然会是......”
星若哽咽地说着,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蜃族的血脉果然没有断绝,我......”
白月轻轻将她揽住,安慰道:“当然没有断绝,你放心,你的族人都在等着你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回来呢!”
星若点着头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中泪如雨下。
看到星若这么激动,阿珩在一边又是疑惑又是着急:“二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蜃族蜃国的,可以告诉我么?”
白月沉思片刻,低头问星若:“星儿,这件事可以告诉阿珩么?”
星若从白月怀中抬起脸,抹去泪,微笑道:“她是我们的妹妹,当然可以说。”
于是主动拉着阿珩的手道:“阿珩,跟我来,有些事我要慢慢告诉你。”
阿珩一头雾水地跟上她的脚步,三人来到星若在寨中的书房。
书房中,白月严肃道:“阿珩,你坐下。”
阿珩知道他们要说的事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立刻正襟危坐着。
白月和星若在她对面坐下,星若道:“阿珩,我要告诉你的事是我的真实身份,我是蜃国后裔。”
阿珩茫然:“蜃国?”
“蜃国是个国家,国中之人都可造出令世人惊叹的海市蜃楼,蜃族曾在一千三百年前掌控沧海境,可惜后来被芙罗灭国,我说的对么?”缇眠从寨楼的顶上翻身而下。
她看着房中的三人,耸了耸肩道:“抱歉,我在上面修炼,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不过反正我听都听了,不介意我继续做一个听众吧。”她说着走了进来兀自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白月星若互相对视一眼,星若肃然道:“仙君,有关蜃国当年为什么会被灭国之事,你可知道因果?”
缇眠喝了口茶,若无其事道:“知道。”
又正色道:“你放心,有关你身份的事我不会泄露半句。”
星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仙君既然知道当年我蜃国灭国的原因,应该也知道我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的人。”
缇眠明白她的意思,淡淡道:“不该存于世的人多了去了,倘若我个个都避着,这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说的漫不经心,语气间却莫名坚持,星若也不再避着她,便继续道:“我的事还要从沧海境的前身说起。”
“早在沧海境还是宴阙州时,众仙神弃了宴阙往碧落定居,而后宴阙的人间烟火气就盛了起来,世事变迁白驹过隙,宴阙中演化出了个小国,就是我的国家蜃国。历代国主兢兢业业很是勤勉,很快,我们蜃族便在宴阙扎稳了脚跟,十分繁华昌盛。”
星若说着言辞间似乎在遥想当年的蜃国传奇,谁知,语声又渐次低落了下去:“然而,一千三百年前,芙罗在天界授意之下灭了我的国家,从此芙罗占领了沧海境。”
“降国那一天,芙罗国君贪心暴戾竟下了屠杀令,将我国中上下屠戮地血海淋漓,那一次屠杀死伤数千万......”
听到这里,阿珩悄悄捂住嘴,几乎不敢再听下去,下意识地握住星若的手。
星若叙述这段过去时语气十分平静,但她说的毕竟是自己国家、自己的先祖的故事,怎么可能不心乱。
白月知道她说不下去了,于是接过话茬道:“不过芙罗因此欠下一笔血债,它种了因就要承了果,所以千年之后,沧海境瘴气频发,芙罗死伤无数,此乃偿债所致。”
顿了顿他叹道:“我想天界这次派我来沧海境,只怕是想让芙罗自生自灭吧。”
“为什么这么说?”星若问。
“芙罗当年灭了蜃国,承的是天意,说到底蜃国的累累血债之中天界也要掺上一笔,但天界并没有让芙罗赶尽杀绝,芙罗擅自屠杀蜃族就是芙罗的不对了,对此,天界对芙罗的这场劫数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自生自灭了。”白月解释。
阿珩满肚子疑问:“可是天界这不是还派了你来沧海境治理瘴毒么,而且二哥你的解药都研制出来了啊?”
“可是瘴毒的源头是谁,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白月睨了她一眼。
芙罗瘴毒的源头是朱雀的霜鸿法相和鲲顼帝座。
白月继续说:“当年沧海境瘴毒爆发时,师父、谢天官、甚至天帝陛下应该都知道源头是帝座和朱雀神驾,天界派我来沧海境,一来无非是用我的上仙身份彰显天界对芙罗的体恤;二来我小小上仙根本撼动不了帝座和神驾,我既不会抹了天界颜面又没能力真的救下芙罗......”
白月说着说着就苦笑了起来,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是最近才想清楚的,若非月酌出现提出瘴气北迁的计策,自己当真是被师父和谢老儿忽悠地团团转,当了天上地下一个稳稳当当的冤大头。
阿珩越听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等,等等,我刚才就想问了,一千三百年前蜃国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竟要天界授意让其灭绝?”
星若低着头,幽幽道:“也许是因为我们蜃族的幻术吧。”
“幻术?”
“你们有幻术怎么了,我们仙也有仙术呀。”
“大概是因为蜃族的幻术太过强大吧。”
一直在一旁凝神细听的缇眠开口道:“鸿蒙之初,盘古父神创世后便神灭,弥留之际曾将自己千分之一的血脉分给座前神将阿朗擎,从此阿朗擎便分得了父神的创世之力,但由于神力过于弱小,他无法如父神一般创下拥有生命的世界,只能造下一个现世的影子和架构。阿朗擎就是蜃国的祖神,后来阿朗擎将这种神力分给了同族中人,蜃族渐渐地在后世之中将这种神力演化成了蜃族独一无二的幻术。”【1】
缇眠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颇为苍凉:“只是没想到阿朗擎神将寂灭,他的后人也很快走向了灭亡。”
阿珩道:“既然神将阿朗擎继承了父神的血脉,蜃族应当尊贵无比,天界怎会授意芙罗灭了蜃族?”
“就是因为如此才容不下吧。”
星若苦笑道:“我们蜃族的海市蜃楼若强大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压倒现世的世界,你觉得洪荒诸天能容得下我们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
【1】:线索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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