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 天帝御前执笔天官谢流年带领三千药徒前来沧海境。
白月将三千药徒分别遣往沧海境国都庆蓟以外的八十六城、四百三十三县分担治疗瘴毒的责任, 以期在三个月内将瘴毒拔除沧海境。
白月给这次清除瘴毒的行动取代号为春雨——唯愿春雨过后,万物复苏。
霜海城中从南到北, 共十一条街市,各大商铺暂停营业,只有药铺、医馆、客栈仍开。
入城看去, 到处都是白月为了诊治百姓临时搭建的竹棚, 一脸病容的百姓们都排队在各个竹棚前领药。
人群中偶尔可以看见风云寨的人在其中帮忙, 此处药香满城。
阿珩知道再过不久, 这个地方将会焕然一新,成为一个有生命力的红尘人间。
阿珩和馒头穿梭城中的各大药房之间, 药帐之中白月正坐在其中悉心给一位病人诊病,星若则在一旁和几位大夫一起将药打包分发给其余百姓。
“星儿, 这是药方, 你帮我去城东的明章药馆里拿这几味药来,记得这几位药材药性外形相近, 容易混淆, 你拿的时候记得将药名标注上。”
“是的,二哥。”
白月抬起头来,看到阿珩汗津津的笑脸。
她这几天白天都在城里帮忙, 晚上就在修炼, 忙的几乎是脚不沾地。
她这般的勤快反倒让白月担心起来,其实也有些病人会在心伤沉郁时突然变得过于开朗,那是反常现象比大哭大闹更危险。
他忍不住站起身, 拉住她道:“阿珩,你......你真的没事了么?”
阿珩眼睛亮晶晶的,笑道:“我没事呀。”
“那......有关月酌神座......”他迟疑着说出这个名字,这两天深怕刺激到她,他都没敢提月酌。
阿珩低下眸去,神色有些微的落寞,但片刻,她只嫣然一笑,小脸上无一丝愁色:“二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真的没事了,我答应月酌要好好保重自己,我现在很好,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白月觉得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些似的,讷讷道:“哦,哦,这样就好。”
阿珩笑着将他按回椅子上:“二哥,别让病人等着,我去城东抓药了。”
星若走了进来,笑吟吟地对她道:“阿珩,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嫂子,你说吧。”
“九松木茸快没有了,你再去风胥谷那里拿一些来好么?”
“哦,好,我立刻去。”
看着正将竹篓搬上马车准备出发的阿珩,白月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好么?”
星若微笑道:“我觉得阿珩现在身体没有大碍了,她的问题在心里,神座的事我们了解不多,只能找另一个了解这件事的人来开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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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顼百无聊赖地盯着菩提圣光塔,默默想着这塔什么时候能把它从这沼泽里扒拉出去,唉,月酌就这样走了,缇眠回神域处理事情,他又成孤寡老鱼了。
“帝座!帝座!我是阿珩,你放我进来好吗!”
听到那个声音在谷外回荡时,鲲顼简直不敢置信,之前他还听缇眠说过小姑娘因为月酌离去的事消沉地不得了呢!
他忙将仙障打开放阿珩进来。
结果看到阿珩扛着一把耙子带着一只背着竹篓的狻猊兽走了进来。
鲲顼警惕地瞪着她:“喂,丫头,你又想薅我的小草么?”
阿珩将耙子放下,挽了挽自己的裤腿,赤着脚走下沼泽,将耙子伸到鲲顼的鱼肚子底下将里面的九松木茸扒拉出来。
鲲顼扭着鱼尾巴,轰隆隆的声音硬邦邦地砸在阿珩的脑袋上:“诶诶诶!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那些小草是我垫肚子的,你别乱来哦!”
“哎呀,帝座,别那么小气嘛,你翻个身,那边还有好多九松木茸,对对对,你翘一翘尾巴,我马上就够到了。”阿珩蹲下身子,脸贴在鲲顼的肚子上,一手将耙子伸到那沼泽污泥底下,将一大捧的九松木茸勾了出来。
鲲顼气得骂街,阿珩将一捆九松木茸扔进岸上的竹篓里,用沾满污泥的手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脑袋道:“帝座,这些小草可以救整个沧海境的百姓呢,这可是大功德呐!”
“哼哼,这种功德本座不稀罕!”
鲲顼气得把尾巴甩来甩去,甩地阿珩满脸污泥,阿珩一边抹着脸上的泥巴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臭丫头,你别笑那么猖狂,都是缇眠,把你给带坏了!”
“诶!你个小驴崽子!你再笑,我就把你扔出去啦......丫头,你哭了么?”
鲲顼悄然放轻了声音,刚才还在捧腹大笑的小姑娘手里握着把九松木茸,全身沾满了脏兮兮的污泥,此刻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着。
鲲顼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阿珩慢慢抬起头,双眼通红通红,小脸上满是泪。
“帝座。”她开口,声音沙哑地不行。
鲲顼:“嗯。”
“以前他是不是也这样离开过你们?”
“是,对那小子我都是抱着见一次少一次的想法来的......”鲲顼领悟到自己在说什么忙住口。
阿珩坐在岸边,抱着膝盖,轻声道:“帝座,缇眠姐姐跟我说距离月酌上次离开到现在有三千多年了呢?”
鲲顼想了想道:“是啊,其实再上一次时间更长,那时缇眠还没出生呢......”
话刚出口,他暗骂自己真是什么不该说说什么。
阿珩定定看着沼泽里浮沉的黑色泥浆,声音沙哑地笑:“真的好久好久啊,不过,至少,我应该还能见到他吧。”
鲲顼默默地望着她,讷讷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笨拙地伸出鱼鳍轻轻抚着她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阿珩抬起满是污泥的手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她继续拎着耙子薅着草:“帝座,我会努力修炼的,我想等我下次见到他时我肯定已经变得很强大了,那时候的我一定要帮他脱离万音天的束缚!”
鲲顼震惊:挣脱万音天?那可是父神留下的法界,就连月酌自己都没有这样想过吧。
然而,鲲顼无端端觉得她这话听着让人有信服的力量。
“你想怎么做?”
阿珩手一伸,一颗青璃色明珠赫然出现在她掌心。
“我想让青芒帮忙!”
鲲顼一见青芒,慌里慌张地低下鱼头,恭敬道:“参见青芒神驾!”
接着才问阿珩:“你想用青芒做什么?”
这丫头不要命了么,别说让青芒帮什么忙了,她能不被青芒折腾死就要磕头谢恩了!
阿珩神情却万分坚定:“我要利用青芒把朱雀的法相全部聚齐!月酌是代朱雀在万音天受过的,只要朱雀回来了,万音天就能放过月酌了吧。”
鲲顼无奈摇头,这个办法的的确确是唯一能帮到月酌的,可是要想集齐朱雀谈何容易,朱雀非常狡猾,他们知道一旦他们聚齐就会被召回万音天,所以法相之间互相敌视,只要相遇就会拼地你死我活,以避免全员融合被迫召回的情况。
朱雀法相聚齐的同时也意味着朱雀之间的混战,那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阿珩。
这些都不是月酌愿意见到的后果。
听鲲顼这么说,阿珩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但她不想放弃,这是她要找的路,要找的方向,虽然难走,可是总归是条路。
她要试着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鲲顼看着阿珩,心中感佩,即便是他这个和月酌这数万年的好友,也从没有想过帮月酌脱困,这孩子年纪虽小勇气却可嘉,且敢常人所不敢为,实在难得!
鲲顼甩了甩尾巴,喃喃道:“小丫头,本座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谷外突然传进个青年的声音:“帝座,您老人家还真是色心不止啊,被困在谷里了还能调戏人家小姑娘。”
只见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摇着扇子从仙障外踏进来,那折扇上书风雅二字,雅致雅致。
鲲顼眯起鱼目将来人盯了一会儿,忽得眼光大亮:“这不是我的千棠美人么?”
冥殿倒是习惯了鲲顼的轻薄,小扇掩面,轻咳一声道:“哎呀,原来这些年帝座隐居在这人间山谷之中了,难怪北冥这些年都听不到帝座的消息呢。”
鲲顼哪里不晓得他是在讽刺他,可他偏偏就喜欢他这性子,十分高兴道:“千棠美人说话还是那么中听,绵里带刺儿的!本座想你想得可是心肝儿都疼。”
冥殿悠悠地收了扇子,拱手一揖:“那您的心肝儿就继续疼吧。”
说着不再理会他,而是对阿珩道:“阿珩,你二哥叫我来接你回去。”
阿珩也很高兴能见到冥殿,不过又很奇怪:“为什么是冥殿来接我?”
“我路上跟你解释吧。”冥殿一把将她从沼泽里拉出去。
身后传来鲲顼调笑的声音:“千棠美人,你对你的老相好就是这种态度么?”
冥殿气得皮笑肉不笑:“什么老相好?我呸!不要脸!”
鲲顼得意地甩着尾巴,却道:“阿珩,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冥殿幽幽一笑甩下仙障先出去了。
“帝座,你要说什么?”阿珩道。
鲲顼的鱼鳍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泛着淡淡橙黄的暖玉递给她道:“喏,这是缇眠让我交给你的。”
暖玉上扣着一条细长的流苏,看起来像个精致的腰牌。
阿珩在鲲顼的示意下挂在腰间:“这是什么呀?”
“这是弦月璧,缇眠让我交给你随身带在身边,如果有什么事将这玉璧擦三下就可以联络到她。”
阿珩开心道:“这么神奇?”
“缇眠回月酌的神域里办一些急事,她不放心你,所以让我把这个给你,这可是好东西,你好好保管啊。”
“嗯嗯,帝座放心!”
见鲲顼欲言又止的模样,阿珩会意,悄悄放低了声音道:帝座,你是不是还有话要交代我啊?”
鲲顼将自己半副身躯往沼泽里沉了沉,低声叮嘱:“小心落千棠。”
阿珩不解:“为什么?冥殿是我和二哥的朋友啊。”
“你们拿他当朋友,他却未必把你们当朋友,冥府少君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帝座,你和冥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阿珩还是很困惑,在她心里还是把冥殿当长辈一般尊敬的。
鲲顼隐在沼泽黑雾之后的鱼目晦暗不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困风胥谷这么多年么?”
这个阿珩知道:“因为朱雀的霜鸿法相。”
鲲顼低低笑了笑,道起那件一直隐在他心底的旧事:“当年朱雀法相四散洪荒,我的确动过不该动的心思,但我虽狂妄却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要不是落千棠哄我喝了他特制的酒,趁我酒醉神志不清,怂恿我为他去争朱雀的法相,我又怎么会被困在风胥谷千年!”【1】
阿珩大惊。
鲲顼将自己整个鱼身埋进沼泽之中,声音如从地下传来一般:“不过也算是我活该,谁让我当年受不住他的美色呢?”
阿珩:“......”
“你听我一句便是,此人城府极深,不可为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
【1】:H5601——照应H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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