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悄悄跟在缇眠身后, 见她扛着巨斧驾云在山川云海间游荡, 最后停在一处山巅上，山风清冷萧索, 她一身烈火仙袍如盛放的榴花，灿烂又落寞。
她走到她身边坐下：“缇眠姐姐。”
缇眠没想到她会追过来，温柔一笑：“阿珩。”
阿珩看着她温和地神色却忍不住鼻头一酸, 哽咽道：“姐姐, 你没事吧。”
缇眠摇摇头, 望着天尽头那片绚丽的红日, 淡淡一哂：“没事，我习惯了。”
习惯了......难道冥殿总是这样对待她么？
阿珩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姐姐, 你是不是很喜欢冥殿？”
这几天她看出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情愫，可又弄不懂他们之间奇怪的纠葛。
“嗯, 喜欢。”缇眠承认地很坦承。
阿珩觉得冥殿薄情寡义, 握着拳，气冲冲道：“姐姐, 我待会就回去揍冥殿一顿！”
缇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啊，看来我平时没白疼你！”
见向来肆意潇洒的她眉宇间竟染了丝愁绪，阿珩心里堵得慌, 迟疑道：“姐姐, 冥殿是坏蛋，你不要喜欢他了！”
“对！冥殿是坏蛋！大坏蛋！姐姐，你不要喜欢他！不要喜欢他！”
突然的, 一个小小的糯糯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阿珩吓了一跳，站起身左看看右看看，四处找那个声音。
却听缇眠不知对什么人呵斥：“缇婴，不可以这么说冥殿。”
那声音不服气地嘤了一声。
阿珩定睛一看，只见缇眠从腰间的流苏中取下了那只一直随身携带的琉璃水晶瓶。
“这是什么？”
“你看看呢！”
阿珩满眼盛着惊讶与好奇，小心地将水晶瓶捧在掌心。
只见一丝月色般的银泽悄然绽出，阿珩眯着眼睛细细瞧去，发现那手掌大的琉璃瓶里装的竟是一片锦绣枫林！
泣血红枫如团团妖娆之火，炽烈地铺满群山，若彤云烟霞，妙不可言。
更叫人惊奇的是一株红枫后竟走出了一只纤巧的小白鹿，那小鹿刚长出小小的犄角，正仰着脑袋好奇地嗅着一片红叶，颇为自得其乐。
小小一方琉璃世界，白鹿红枫，美地叫人心醉。
缇眠笑道：“缇婴，快来见过阿珩姐姐！”
闻言，那只小白鹿嘤了一声从奔过来，低头用鼻尖隔着水晶瓶碰碰阿珩的手指，软软糯糯道：“阿珩姐姐好！”
“好......好可爱！”阿珩被惊呆了，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姐姐，这只小鹿是？”
缇眠笑道：“它叫缇婴，是我的同胞弟弟。”【KS】
阿珩猛地睁大了眼睛。
缇眠站起身，山风拂过她额前的发，许久，她道：“阿珩，你有没有听说过鹿灵？”
阿珩摇摇头。
缇眠道：“鹿灵是一种瑞兽，可幻化人形，生活在一个叫瀛洲的地方，只是瀛洲早已消失，听说过鹿灵的人不多。”
她看向阿珩，唇边划出一抹清淡的笑意：“我就是鹿灵。”
阿珩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在我还小的时候，家乡瀛洲遭遇了千年难遇的山火，瀛洲生灵全部灭绝，母亲拼死将我和缇婴送出瀛洲，自己则死在山火之下。母亲去前嘱咐我定要好好活下去。”
琉璃瓶中，小缇婴跪坐溪水边的枫叶下，听到自己的身世，哀哀地为母亲的离去伤心。
红枫林中“哗然”拂过一阵微凉的风，枫叶漫天飞舞流转。
“离开瀛洲之后我就带着缇婴开始四处流浪，但是缇婴太早离开母亲身边，身体十分羸弱，他在我身边只活了五年。”
回想起那段漂泊无依的过去，缇眠的神情渐渐有些恍惚。
数万年前，一个瘦弱的女孩带着一只走路都不灵便的小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河岸边，天上下着冷雨，她采了一片芭蕉叶挡在那只瑟缩的小鹿身上。
那只小鹿越走越虚弱，最后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气若游丝地喘息着。
女孩找来细碎的嫩叶掰开喂到小鹿嘴边，小鹿虚弱地抬起头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小脑袋蹭了蹭女孩的手就着她的手吃了起来，然而它吃了几口便无力地垂下头。
女孩知道这头小鹿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疲惫的眼眸就要涌出泪，但她狠狠擦了擦眼角，从岸边捡了一块锋利的石头割开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腕，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她将自己的手腕喂到了缇婴嘴边。
缇眠怔怔地说着那段漂泊孤苦的过去：“缇婴的身体很虚弱，鹿灵的血有奇效，所以我靠着自己的血给缇婴续命，但它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
缇婴死的那天，天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雷电交加，雨势湍急，她抱着缇婴的尸体在雨里走了一天一夜。
就在那个绝望的夜里她遇见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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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之下，女孩长发凌乱地披在身上，惨白的脸上是一双空洞的眼，她身边聚集了无数冤魂厉鬼，生人的血肉是最好的滋补何况是鹿灵！
但那些四散漂浮的狞恶鬼魂却被无数道雪亮的剑影削成了碎片，如飘飞的萤火般散为灰烬。
女孩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只愈发收紧手臂抱着怀中的小鹿，
那个人手执折扇悠然走来，漫天风雨飘摇，他的衣袂却没有沾湿分毫。
“把你手里的孩子给我好么？让我送他去轮回殿。”
隔着磅礴的雨，男子微笑着朝女孩伸出手来。
女孩却抱紧怀里的小鹿，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抬眸的瞬间眼底迸裂出火一般灼人的光，她警告似的低喝：“不要过来！”
男子收起扇子，看着女孩的眼神有些玩味，这孩子的眼神真是叫人喜欢，有趣有趣。
他指尖玄光一闪，女孩怀中的小鹿便化作一道光飞入了他的掌心。
女孩惊惧不已，想都不想地冲过去，口中嘶声喊着：“不要！不要带走他！不要！”
男子只动了动手指，那发狂般冲过来的女孩双腿便被钉在了原地。
女孩怒瞪着他，像被困在笼中的小兽刨动着手脚挣扎着。
男子缓步走到她面前，露出微笑：“你这娃儿当真有趣，你是瀛洲的鹿灵，你叫缇眠是么？”
女孩不回答，只是瞪着他，嘴里发出野兽般嗤嗤的声音：“把我弟弟还给我！还给我！”
隔在结界之外的男子蓦地敛了笑意，冷道：“你的弟弟本该经了这一世就轮回转世一生和顺，但你硬用鹿灵之血为他多借了五年的寿命违反天道，如今天道反噬，你是要他生生轮回都做一个早夭的孩子么？”
女孩闻言浑身猛地一哆嗦，眼底如死灰一般沉寂，她凄声哭求道：
“不！不要，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要罚就罚我，不要这么对他......他什么都不懂......”
女孩跪在雨地里，泪水混着雨水落下，凄凉又绝望。
男子不知怎的心头一软，探出手摸摸她湿漉的发顶道：“你放心，他既入了我轮回殿，我必不会让他如此！”
“多谢神君慈悲，多谢神君慈悲......”女孩哽咽着跪下谢恩。
男子摆了摆手，起身离去。
谁知那小小的女孩竟然一瘸一拐地跟在了他身后。
男子诧异地转过身来道：“你跟着我作甚？”
女孩小跑着几步抓住他的袖子，嘶声道：“让我跟着你吧，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男子笑了：“你知道跟我走的下场是什么吗？”
女孩摇摇头，拽着他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你若跟着我，走的是黄泉路，到的是地狱司。”
女孩咬着苍白的嘴唇摇头道：“我不怕。”
男子垂眸看着她颤抖地厉害的手，忽的一笑：“既然不怕，那就跟我来吧。”
听到这里，阿珩已经知道这个在雨夜出现的人就是冥殿。
“后来，这男人跟我说，那天夜里遇见我是一场孽缘。”缇眠将一块丝帛轻轻擦拭着放在膝头的巨斧，目光忽然变得轻软：“其实，那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孽缘呢？”
“我跟着他到了冥界，才知道原来他是冥界之王，黄泉之主，是操生杀大权的冥府十七殿狱司的少君阁下。”
“但是他却救了我，他安排我在冥界住下，知道我是瀛洲仙灵所以引导我修习仙法，甚至，为了帮我保全鹿灵一族的血脉，他辗转帮我救回了缇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知道他给尽了我温柔，我怎么能......怎么能不爱上他呢？”
缇眠的声音轻柔地像是在耳语，那段过去里是冥殿将她从绝望中带了出来，救了她，救了缇婴，给了她生存的希望。
阿珩感慨，原来冥殿从前那么好，可是两人现在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像是察觉阿珩的疑惑，缇眠苦笑一声道：“我想是因为我的心意对他是一种负担吧，他察觉我的想法之后就开始冷落我、避开我，后来为了彻底摆脱我，他把我送到了当时刚从万音天出关的月酌神座身边。”
阿珩讶然，原来缇眠和月酌的缘分竟是因为冥殿。
“这是小瀛洲，是老大特地为缇婴打造的。”缇眠轻轻敲了敲琉璃水晶瓶道：“缇婴本已早夭，老大出手护住他的魂魄将他安置在小瀛洲之中，如今我只需等缇婴安安稳稳长大，待时机一到他就可以出来和我团聚了。”
阿珩喜道：“再过不久，缇婴弟弟就可以出来了吗？”
“嗯。老大算过，大概再过三年缇婴就可以出世了。”【1】
提起月酌，缇眠双眸中满是深深的感激，告诉阿珩道：“所以，打从那之后我就决定一生都听老大的差遣，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到这，她看着阿珩，坦然解释：“其实当年冥殿送我去神座那里，还有另一个用意，他希望我能移情神座，这样我就能对他死心了。”
“可惜，落千棠错算了我的心。老大的确对我恩重如山，但他于我而言只是我一生效忠的主君而已。”
她无奈一笑：“我心里的那个人永远只会是那个家伙。”
那个在雨夜里朝她伸出手，将她从绝望的泥沼中带出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
【KS】：KS0061——照应KS1600
【1】：H6101——照应H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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