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珩和沈玉两人一同前往百湘里云莱堡寻找星若的下落。
两人在鹰鹫岭一座名叫静亭山的山边落脚, 静亭山旁处便是水势湍急的鬼王川。
远远望去, 目光所及处只能看到大片的密林及远处耸入天际的山峰,因天色已晚入了黄昏, 日头又被林子吞了半个,四处都黑漆漆的。
暮色里,只听得林中百鸟振翅, 河畔虫叫蛙鸣。
阿珩、沈玉二人正欲入林查看, 忽听馒头口中发出“嗤嗤”的低吼, 它像是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一双兽目凶狠地盯着林中。
阿珩晓得它嗅觉灵敏,心头一震, 悄声问道:“馒头,你是闻到了什么吗?”
馒头低咆着在林子外徘徊了数步, 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 随后它不知察觉了什么,庞大的身躯纵身一跃竟扑进了林中。
小白亦有所觉, 吩咐沈玉和阿珩:“这林子有古怪, 我跟进去看看,你们两个在外面等着,不要乱跑。”说着团雪般的身影也消失在灌木中。
两人视小白为长辈, 不敢忤逆他的话, 乖乖在林外候着。
可谁知左等右等都不见小白馒头出来,倒是前面鬼王川尽头处传来了车轮行进的声音,还有车夫吆喝赶马的声音。
阿珩心中生疑, 深山老林的哪来的马车声。
她略一思量,悄声对沈玉说了什么,沈玉颔首,两人一齐敛了仙气化去了身形。
哗哗的水流声由远及近,那车声也不疾不徐地靠近,不多时只见鬼王川尽头处缓缓驶来一辆盖着深蓝绒布的马车。
阿珩和沈玉两人探头一看,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虽然时时有车夫赶马声传入耳中可马车上并没有车夫,只有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四蹄踏着水浪如履平地而来。
阿珩眼尖,瞧见马蹄之下踏的并非水浪而是一片斑驳光影,像是流光织成的锦缎,心中暗道:这难不成是蜃族的幻术?
枣红马马头一转,拉着马车缓步朝密林深处而去。
沈玉见状,悄声问阿珩:“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嗯。”
阿珩点点头。
两人隐了身形跟在那古怪的马车身后往密林深处而去。
越往林中走,越是寂静,密密实实的树荫将外头的所有声音尽数遮盖,不过须臾,连水声都听不见了,唯有马蹄车轮碾过满地枯叶的沉闷吱嘎声,钝钝的叫人听了瘆得慌,大气也不敢喘。
蓦地,只听那瞧不见人影的车夫“驭”的一声,阿珩眨了眨眼,竟见眼前一片流光水雾如裂帛般被缓缓裁开,那马车一路驶过,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盖在车身上的盖头揭开了去似的,露出了里头正在驾车的蓝衫车夫。
车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申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车夫回头恭敬地向车中人道:“回老夫人,快入夜了。”
那声音又问:“那两个人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姓倪的小子倔得很,老夫人,这回咱们恐怕又要落空一场了。”
阿珩心头一惊,这车夫说的姓倪的小子不会是倪斌吧,难道倪斌被他们抓了么?
车中人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咱们那位客人在里头待了快三天了吧。”
“是,到明儿日出,便是第三天。”车夫道。
“还活着么?”
“还活着,不过到明天就不一定了。”
说到这里车夫似有迟疑:“老夫人,好歹是条人命,咱们要不要请出‘不谢灯’出山帮他一把?”
车中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格外冷厉:
“出不来便是他的造化!擅闯滴翠湖法阵,生死由天!七天后派个人给他收尸吧。”
“是。”
阿珩在后面听得心惊胆战,那位老夫人说的客人是谁?难不成是在说星若?
她揣着不安继续跟上。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阿珩、沈玉只觉路越发难走了,两旁皆是五六人合抱那般粗壮的古木,丛生的枝丫纵横交错,密密层层的叶上裹着如丝如雾的流锦,不小心碰了便会轻盈盈坠落,如下了满地的星雨。
而这只叫眼前的路越发地难辨认。
那马车却如入旷地,一马平川地走着,遇树则穿,遇林则入,当真畅行无阻。
却苦了两个娃娃,愣是费了好些力气才跟上。
过了古木林,马车便进了一条栈道。
栈道幽深通往密林深处也不知哪里才是尽头,不一会子马车便消失在栈道拐角处失了踪影。
阿珩停下脚步,探手挪开挡住眼睛的枝丫,问沈玉:“仙君,你......怕不怕?”
沈玉摇摇头,回答:“不怕。”
他伸手接了一捧水漾流锦,眼底闪着簇簇的幽光,他从前生活在瑶光岚境,长年无聊,贪玩的天性被压抑住了,如今能和阿珩在一起探秘,他心中反倒涌起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冒险的想法,相视一笑,悄然跟了上去。
追了约莫百丈远便在那寂静的栈道里又看到那辆马车,天上的月色洒下来透过了点光,两人才发现这栈道两侧竟然是悬空的,是一条巨大的回廊。
回廊外檐角上空垂下一层剔透流动的银光织锦,而织锦上的是一幅幅水墨画般的图样,描摹着天南地北的人间盛景,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水墨画是活的,里头的幻世会在须臾间千变万化,似真似幻,演绎着那里的世间成千上万的故事。
“这里不会是海市蜃楼吧?”阿珩忍不住惊叹。
沈玉亦看得眼都不舍得眨一眨,这景致当真叫人啧啧称奇。
两人差点被幻世迷了去,待前方那马车朝右转了弯,沈玉才回过神来,扯了扯阿珩的手道:“快走,要跟丢了。”
两人再不敢将目光驻足身侧的流锦,匆匆跟上。
前面马车中又传来那苍老的声音:“宇儿可回来了?”
车夫答道:“前些日子去庆蓟传信,小少爷快到了。”
“嗯,那便好,宇儿一到立刻叫他来见我。”
“是,老夫人。”
眼见那栈道似乎到了尽头,有天光传进来,阿珩和沈玉以为跟到了目的地正高兴,却见那车夫突然一勒缰绳,枣红马长嘶一声,马车停住了。
两人下意识地刹住脚步动也不敢动一下,心都跳得飞快,大气不敢出。
......这是被发现了吗?
只见那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一只苍老的手掀起一角,那只手的左手食指上套着一枚黑玉制成的指环。
手的主人并未露出面目,帘子掀起停顿了须臾便放下,那人下令:“甩掉他们!”
那名叫申屠的车夫坐在马车上,漆黑的一双眼沉沉盯着两人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阿珩暗道不妙,只见眼前的流锦栈道顷刻之间陷入崩塌,迸裂的缝隙后泼洒出浓稠如墨汁的漆黑雾色,如被热水融掉的水银!
那些景象裂成万千水晶般的碎片扑簌簌落下,化作数丈高的浪潮排山倒海而来。
“糟了!这里真的是海市蜃楼!蜃楼塌了!”
阿珩大喝一声,她和沈玉只怕从一开始就中了幻术被迷进海市了。
一道道乌黑晶莹的光线织成一张密网从后追捕而来。
“我们走!”
沈玉拉着阿珩返身逃去,可刚逃了数十丈远,前面的栈道顿时塌陷露出一个空洞的深渊,无光无彩,暗沉如子夜,仿若能吞噬一切。
身后是滔天巨浪,前是无底深渊,路被堵死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静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提示道:“向东走!不要回头!”
只见一纤长身影在破碎的流锦之后乍隐乍现,那人手中一柄玄铁神兵上烟色流光疾闪,玄光穿破那迷惑人心的无尽深渊,打出一条蜿蜒小径。
“沿着这条路走,可以出去。”
那人的声音像是隔着山海从千里之外传来,阿珩却仍听出那是星若的声音,不由激动大喊:“嫂子,是你吗?我是阿珩!”
但星若却没有回答,她的身影随着流锦的碎裂一起消失无踪。
沈玉见那条小径快要消失了,心知不能耽搁,拉着阿珩的手道:“阿珩,再不走,我们就出不去了!”
阿珩心下一凛,知道星若暂时无恙已是万幸,眼下她只能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冥殿他们帮忙。
两人跟着浔绫的指引往外逃去,但身后那巨网竟如影随形紧追而来,墨丝若魔爪触手朝两人疾伸。
沈玉忽的伸手将阿珩护在怀中,他从身后抽出那把随身携带的纸伞,伞骨撑开,白色仙障护住了伞下两人所在的小小方圆之地。
伞尖朝外横空一斩,暴雪般的仙气凌空洒落,转瞬间周遭若凛冬已至,白雪覆盖、千里冰封!
那墨色蚕丝织成的网被沈玉的仙气覆住,瞬间化作齑粉。
阿珩呆了一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玉施展仙术。
下一瞬流锦四散,栈道、深渊、巨网尽数消失不见。
耳边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和虫鸣鸟叫声,两人明白他们已出了蜃楼,回到了原先那片林中。
“好险,我们差点被关在海市蜃楼里吗?”
阿珩仰首看着漆黑纵横的枝蔓,入目所见皆是参天的古木,想起方才助二人脱困的身影,道:“仙君,刚才那个帮我们的人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吗?”
沈玉摇头:“我没能看到她的容貌。”
阿珩笃定道:“我肯定我看到嫂嫂的兵器浔绫了。”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星若姑娘暂时没事。”
“嗯。”
海市蜃楼坍塌地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和星若有多联系,不过阿珩放心了不少,星若是蜃国公主,海市蜃楼怎么会困住她?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走着,阿珩忽的顿住脚步:“糟了!小白、馒头还在蜃楼里!”
它们更早地进了这座密林,万一迷失在这里可就出不来了。
“我们回去找它们。”
沈玉拉住她的手,望着环伺在两人身边那如鬼怪一般的巨树,沉声道:“阿珩,我们也迷路了。”
不是迷失在海市蜃楼里,而是在密林中迷路了。
正此时,树魅鬼影之后忽的响起一阵诡异的轻笑声。
阿珩不由魂战骨栗,冷喝道:“什么人?”
沈玉惊疑不定道:“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吗?”
阿珩诧异:“仙君,你没听到吗?”
沈玉疑惑地四望:“听到什么?”
然而再转过身来时他却发现阿珩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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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珩抚了抚额头上异样的灼热感,眉心处的烙印已经闪现——这是朱雀险象!
阿珩心跳地飞快,龙峮已在洪溪境中苏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它这般反应恐怕这里已有另一个朱雀法相现身了。
她暗忖是不是山乌出现了,正要提醒沈玉时,却发现一道红光将她罩住,朱雀的法界将沈玉隔绝在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玉焦急地四处寻找她,而任凭她怎么叫喊,沈玉都听不到一个字。
一个低沉的笑声在耳后响起:“你就是龙峮选中的那个玩物?”
阿珩后脊一凉,浑身寒毛倒竖,她全身僵硬,一寸一寸地回过头去,只见红光之中站着一名陌生的锦衣青年,那青年正用一双漾着血色的瞳打量着她。
几乎在一瞬间阿珩就确定了这青年也是朱雀法相之一,不是朱雀灵光的附庸,此人和她一样都是朱雀法相的宿主——甚至可以说就是朱雀法相本身。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除龙峮之外的朱雀法相,那一刹,像是有人将九尺寒冰灌入她浑身的血液之中,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惊怖叫她几乎魂飞魄散。
她全身被冷汗浸透,身体僵硬地无法动弹,话都说不完整:“你......你是......山乌?”
“不,你猜错了,我不是山乌。”
青年微笑着走近,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告诉她:“我是云中玦。”
那如蛇信在耳边伸吐的阴凉令阿珩毛骨悚然,她控制不住地要尖叫出声,但更令她惶恐的是她的声音尽数堵在喉咙里,她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徒劳地挣扎试图逃开。
然而,很快她不敢再轻易动一下,任由青年的手臂横亘在她身前,将她困在他怀中——朱雀的神力被凝成了千万道杀气,如万柄利刃蓄势待发地朝向了沈玉背后。
云中玦指尖勾住她落在腮边的一缕发丝把玩,垂首在她耳畔柔声要挟:
“嘘,如果不想他被万箭穿心的话,你最好不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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