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恶寒, 低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中玦没有回答, 而是绕到她身前,慢条斯理地打量她, 目光落在她眉心处那道被龙峮烙印过的痕迹,幽幽道:“一直久仰龙峮宿主的威名,上次在北疆你我只匆匆一会, 我还不曾有机会将你好好地瞻上一瞻。”
他的瞳仁像是毒蛇, 带着狡狯的探究、阴毒的刺探, 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特别之处。
须臾, 他笑了起来:“可现今看看,你也不过如此, 这我就非常好奇了,究竟是什么原因, 让青芒都心甘情愿出山护你。”
说到此他竟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指尖上冰凉的触碰令阿珩悚然一惊,她皱着眉偏过脸去道:“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有意见可以去问龙峮、青芒, 又不是我愿意让它们两个缠上的。”
她语中的无谓让云中玦微微愕然,她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们神器不屑一顾, ”云中玦像是看什么怪物似的盯着她, 眼中掠过一丝迷惑,“我有些明白龙峮喜欢你的原因了,如果是我, 我也喜欢你。”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有些惋惜地轻叹:“真可惜,你已经是龙峮的了,君子就不夺人所好了。”
他话说的好像她是龙峮的所有物似的,阿珩愈发觉得胸中怒火滋生,她想反驳可抿了抿唇还是识相地闭上嘴。
云中玦像是对她很有好感。
“看来今天遇见你是你我的缘分,”他说着,伸手揽住她的肩,硬生生掰着她的身体让她转过去,指点她,“你看,那里。”
阿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眼前漆黑的林中像是被人开山倒路似的露出一条极敞阔的山林大道,山道尽头是一片绿树环绕的湖泊,繁花疏影下,晶莹的湖水映着墨蓝色的天并一弯钩月。
莹莹水泽中偶有鱼儿跃起在空中划下一道银色的弧线,湖泊中央是一拱白石断桥,断桥两端尽数淹没在万顷碧波之中也不知延伸至何处。
“这里是滴翠湖,你觉得如何?”云中玦笑问。
阿珩心下一凛,方才那马车中的老夫人提到过‘滴翠湖法阵’的字样,想来是蜃族重要之地,云中玦带她来这里,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她本来不想理会他,但云中玦对她像是有十分的闲情逸致,耐着性子等她回答,阿珩默了默只得开口:“不错。”
云中玦低低笑了:“既然不错,那我带你去看看。”
不等她同意,云中玦已揽着她的腰身,两人飞身落在了湖中断桥之上。
两人方落下,阿珩就见那滴翠湖十里方圆内,以断桥为中心,堤岸为边,有一层熟悉的红芒仙气蓦地震荡而起,飓风在湖上来回扫荡爆发出阵阵怒吼,浩瀚的水浪从湖底翻腾起丈高的水柱,恍若有什么巨兽/欲挣脱枷锁逃出。
阿珩站在桥中央,眉心的龙峮烙印瞬间迸裂出璀璨红光,她捂着胸口,察觉龙峮在洪溪境中已彻底苏醒。
她盯着湖泊中心,猛地醒悟,能叫龙峮这般反应的恐怕是那湖泊之下是山乌法相现身了,看来她之前感应到的山乌并不是星若而是真正的山乌法相。
“山乌法相在这里?”
“不错,”云中玦盯着她被眉心烙印衬得血红的双眸,轻笑,“龙峮,你醒了?”
龙峮在洪溪境中爆发烈烈威压,但阿珩却觉得龙峮对云中玦有些淡漠,苏醒之后没有像从前那样活跃反而有些安静,不过更令她奇怪的是这次龙峮、山乌、云中玦齐聚,青芒居然没有出现实在不像它的作风。
然而,不仅龙峮没有什么大反应,就连滴翠湖中的山乌法相似乎也不愿意搭理云中玦,它在瞬间收敛神力,仙气被拢回湖底,飓风停住,水瀑哗然落下,湖面来回震荡了许久才渐渐安静下去。
桥下的湖水漾着天上弦月的倒影,晚风推动着浅浅涟漪,景致静谧清幽。
云中玦早已料到山乌的反应,他双手虚虚搭在白石桥的栏杆上,凝望着夜色中逐渐回归平静的湖面,一双眼阴阴沉沉深不见底,他问:
“龙峮,我今天找到你是想问一问你,我在这沧海境里下了一场游戏,好玩得很,可惜,只有我一个人玩,实在无趣,你,要不要参与?”
阿珩心头一悚,颇为骇然地想这场所谓的游戏难道就是冥殿所说的那个笼罩沧海境的阴谋?——一个将芙罗、蜃族甚至是冥界全部牵扯在内的阴谋?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反问:“什么游戏?”
云中玦笑了一声,似乎无意具体告之,只道:“一场可以让沧海境生灵涂炭的游戏,有趣得很,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我本想找山乌、霜鸿加入,可惜它们两个一个为了蜃族情愿躲在湖底不出来,一个和鲲顼那个老东西互相困在风胥谷自顾不暇,如今这沧海境中只剩下你了。”
“龙峮,只要你我联手,就能让这场游戏更加精彩,你愿意么?”
他将视线从湖中月色里收回,转过脸看着她,狭长的眼竟透出几分诚意,恍若一次真心实意的邀请。
云中玦烙印的这具凡躯容貌平平,可是它擅长揣摩人心,知道什么叫做诱惑,只见他长眉低敛,湖光月夜下笑容潋滟,眸光流转里是叫人不顾一切也要追随的惊人艳色。
阿珩终于明白,朱雀的神力令天下人趋之若鹜,但同时他也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只需一个眼神,就会有无数的信徒任他差遣!
可越是如此,阿珩心中就越是不屑,这些年她被朱雀青芒折磨得像是个没性子的人,一点脾气都没有,然而她骨子里是个极倔强执拗的人。
她从小就被龙峮烙印,吃尽了龙峮的苦头,对朱雀,她怕得要死!但老实说比起恐惧这些年来更让她刻骨铭心的是愤怒,一种被人操控的难由自主的屈辱感。
云中玦看她的眼神像一根刺时时刻刻戳着她的脊梁骨,她知道自己在云中玦眼中不过是龙峮的附庸、玩物、傀儡,这样的认知无形中压迫着她,践踏她的尊严。
她长久的沉默令云中玦有些不悦:“怎么,龙峮,你不愿意?”
眼前的少女看着他,眼底透出一股霜雪般冷厉的桀骜,他听见她道:“你问错人了。”
云中玦微微一怔。
那少女坦然又无畏地直视他,她摸了摸自己眉间的烙印痕迹,淡淡道:
“我不是龙峮也不是朱雀,我有名字,我叫阿珩,我师承碧落青屿山迦蓝神座,从小到大,我师父教导我的都是光风霁月之道,我不会与你做一丘之貉,我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中玦拧起眉,眼底隐隐透出刻骨的阴寒。
阿珩怕到了极点心底反而有些豁出去的感觉,一直以为面对朱雀她只有挨宰的份儿,这次见到云中玦,发现他竟然有着和人一样的情绪:高傲、自负、不可一世。
那是情绪也是弱点。
清冷的风拂过湖面,吹起两人的衣袂,阿珩勾起颊边乱飞的发丝,心境从最初的恐惧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她微一哂:“不是所有人见到朱雀都要俯首称臣,以你为尊的。”
她伸手指了指他现在所烙印的这具凡躯的胸膛:“我和你的宿主不一样,我虽然被龙峮烙印多年,但我从没有被龙峮控制,它左右不了我的思想,更不能让我成为它的傀儡。”
“云中玦,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游戏是什么,我不会与你合作,我和你从本质上就不一样,我也不会看着你在沧海境胡作非为。”
云中玦阴冷地俯视着她,笑意从他眼角被尽数收敛,只剩下令人不寒而栗的高深莫测:“龙峮,你这是在对我宣战么?”
阿珩悄悄将指骨攥紧在满是冷汗的手心,恐惧与惶恐将她攫住,她不停地在心里暗示自己,要镇定,不能示弱!
云中玦瞧着她的眼瞬间明白了,他倏然一笑,瞳中露出兴味之意:“看来你是想与我为敌了”
阿珩浑身打了个激灵,牙齿都有些颤颤:“我们......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
正此时,像是为了给她助威似的,青芒终于现身了,它幽幽地渗着绿光,珠身上乱象更迭,云中玦是朱雀法相之一,自然感受到青芒身上传递而出的威压,那是令朱雀不得不臣服的霸道神力,他区区朱雀法相之一反抗不得。
他忌惮青芒,可他知道青芒只对法相聚齐后的朱雀感兴趣,眼下他们几个都还不被青芒放在眼里。
青芒浮在阿珩身侧,无声威胁他不要轻举妄动。
云中玦盯着那令朱雀惶恐的神器,再看向阿珩时眼底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似是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个硬骨头,有几分骨气,现在看来原来是仗着青芒的宠爱。”
他摇摇头,讥讽她:“你也不过是狗仗人势而已。”
阿珩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青芒一向喜怒无常,从前喜欢跟着龙峮一块儿折磨她,近来转了性子十分护着她,她也弄不清青芒有什么目的,但眼下这情景,至少青芒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狗仗人势就狗仗人势吧,反正保命要紧。
“很好,我接受你的宣战,龙峮,哦不,阿珩是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会后悔的。”
他脸上的笑意愈深:“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云中玦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珩这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来,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阿珩压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极度的紧张之下她竟然笑出了声,她悄悄给自己打了气:“阿珩,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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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玦离去后,阿珩便发现自己回了原先的林子。
沈玉瞧见她,疑惑道:“阿珩,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你刚才去哪儿了?”
阿珩猜测许是云中玦模糊了时辰,让她失踪到现在不过须臾,没叫沈玉疑心。
想着不必叫他跟着担心,阿珩便将自己与云中玦见面一事瞒下:“我......我刚才不小心被一根藤绊了一跤,摔到树后头去了。”
沈玉拉住她的手:“那你跟在我边上吧,免得再摔了。”
可拉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满是冷汗,冰冰凉凉,他惊了一惊,沉声道:“阿珩,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没什么,就是困在林子里时间太长有些紧张。”阿珩忙将手抽回,沈玉见她神色隐有惊惶之色察觉她隐瞒了什么事,正要追问,正此时一道凌厉剑气破空呼啸而至,直将一棵古树拦腰斩断,树身轰然后倒,豁然露出几道天光,将阴暗的林子都照亮了些。
小白就站在树身之后,手里握着那把湛蓝长剑,剑身宛若盛进碧海蓝天泛着惊人的蓝意,见到二人,蓝眸一沉,斥道:“不是让你们两个在外面候着的么,为什么自作主张跑进来?”
沈玉向来将小白当做长辈,不敢多辩解,只低头一句:“我错了。”
阿珩也对小白怵得慌,赶紧识相认错:“下回不敢了。”
小白冷哼一声,扫了二人一眼,道:“走吧,我带你们出去。”
两人连忙乖乖跟上,一会儿馒头乐呵呵地蹦了出来见到阿珩欣喜若狂地奔过来舔着她的手,阿珩摸摸它的脑袋。
小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阿珩,馒头好像发现星若的下落了,可惜我们进来后还是没能找到她。”
阿珩亦道:“我和沈玉仙君也见到嫂嫂了,我们本来差点要迷失在蜃楼里,是嫂子引导我们出来的。”
小白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她应该暂时没事,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们出去再说。”
林中四处是蛛网般的银丝流锦,一不小心便会被大片的幻景迷住视线,掉进幻景里。
但小白却丝毫不被影响,始终目不斜视朝着一个方向给二人引路,一边叮嘱:“这个林子被蜃族的幻术法界加持过,如果不小心进了蜃楼很容易迷失在里面出不来,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不要四处张望。”
沈玉好奇道:“小白,你进过海市蜃楼么?你好像很熟悉蜃族?”
闻言,小白脚步微顿,他侧过脸来,长剑的剑光与他眸光相融,衬得他神色有些缥缈:“我......家中长辈从前有个故人是蜃族中人,他曾向我提起过蜃族的事。”
沈玉想问他的长辈是谁,可话到嘴边却只觉唐突,小白的事不该他来过问,默了一默,终是什么都没问。
出了密林,外头已经见晨曦了,想不到他们在林中转悠了一夜。
小白道:“既然星若极有可能困在这林子里,我待会再进去探一探,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你们两个先回琊兰给落千棠报个信。”
阿珩大惊失色:“这里好像是蜃族禁地,到处都有危险,还可能有朱雀藏在这里,你不能去冒险!”
她想了想道:“之前我感应到山乌,我以为那是嫂嫂带在身上的山乌,可是最后发现恐怕整个山乌法相都在里面。”
虽然她能感觉小白修为不是她和沈玉两个人能比的,可是朱雀和蜃族加起来变数太多,未知的危险太多了。
小白闻言,略一沉吟,更坚定道:“既然如此,那我更要留下了,星若算起来和我有几分渊源,我要是能找到她最好,如果找不到我自会去琊兰与你们会合。”
“你们两个修为太低,留下来只会给我添麻烦,既然知道星若在里面,你们去报个信便是,我这里有什么消息会随时通知你们。”
“小白......”沈玉担忧不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白自他出生起就陪在他身边,可他现在越来越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而他是他的长辈,有些话他终究不能逾越了晚辈的礼数问出口,只能道:“你万事小心。”
小白一颔首,伸手拍拍他的肩,没有多言,返身朝密林走去。
阿珩招来丹羽,书信一封要丹羽先送去给霜海城的白月,告诉他星若暂时没事好叫他定一定心。
回琊兰的路上,阿珩听沈玉涩然道:“阿珩,其实我很想问问小白到底是什么人,他与我非亲非故却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阿珩也不知如何开解他,只能道:“要不下次你找个机会问问他呢?”
沈玉摇摇头:“小白他性情淡漠,一般是以猫的形态跟在我身边,很少跟我说话的。”
“小白应该是不会表达吧,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阿珩轻声道。
沈玉点点头,微微一笑:“这个我知道的。”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小白都是沉默地陪伴着他,但他也十分感恩他的这份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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