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巨画章 石像

小说:朱雀 作者:缇米
    断桥左侧水浪漩涡徐徐下沉, 一座约莫十丈高的石像首先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石像是一名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侍卫, 青年腰间挂着一枚腰牌,腰牌上篆刻着一个古老的字符——倪。

    他右膝下跪, 面朝西面,微微低头,双手手掌向上, 平伸出去, 姿态恭敬而虔诚。

    倪斌盯着那石像看了会子, 双眸大睁, 喊道:“公主殿下,这座石像是我倪家先祖, 当年蜃族的羽林中郎将倪长亭!”

    他话音未落,石像之后施施然走出一个虚影, 那虚影静静地立在石像一旁, 目光欣慰又释然。

    星若手执不谢灯,心潮澎湃难言, 见到那虚影时, 登时泪如雨下:“倪大哥......”

    那虚影正是早已过世的倪琛的魂魄。

    倪琛朝星若微微颔首,便消失在滴翠湖的波光水影之中——他的使命结束了。

    倪斌看到倪琛的魂魄,少年的泪立刻止不住流下:“叔父......叔父......”

    不谢灯里, 山乌神光万千道凌驾于波光之上, 突然折射回湖岸边的玉石板上。

    “大家快看,石板上面!”一把兴奋的少年音响彻周遭,所有人循着仓宇的声音朝石板看去, 只见湖中神光映照下的玉石板上斑斑驳驳,而一道细微的裂痕从女皇陛下迤逦的裙角开始开裂。

    仓宇眉头一沉,登时明白:女皇在石板上定然还留下了其他重要信息,这恐怕还需要那湖中的古怪神力。

    仓宇高声请道:“沈玉仙君,白先生,请帮我一个忙。”

    沈玉、小白走到他身边,三人商议之后,沈、白二人齐齐立在石板两侧,沈玉取出青竹伞,小白手执湛蓝长剑,施仙术将那块巨大的石板立起,以便和湖中神力相呼应。

    山乌神力收到感应,即刻笼罩整块石板,石板的巨画上,女皇所在的精巧山亭被徐徐化作一层单薄尘土,尘土簌簌然落下,露出一人的画像。

    那人青年侍卫装扮,右膝下跪,双手平伸,与倪长亭石像的姿态一模一样——这是画中的倪长亭。

    这是画中画!

    女皇和小公主对镜梳妆的图只是表面,玉石板上的确另有乾坤!

    与此同时,湖中倪长亭石像的对面有另一座石像从水浪中现身。

    那是一名手握宝剑,一身戎装的威武大将,他身形高大,立在倪长亭石像左侧,目光坚定地看向周围的,神态坚毅,令人望而生畏。

    仓宇看着那石像腰间的佩剑,眸光大亮,小脸漾起兴奋的潮红,真的像奇迹一般,因为那老将手中的宝剑正是他此刻握在手中的凌霄宝剑!

    这座石像是仓家先祖,当年蜃国的战神——仓霖老将军!

    不谢灯神光袅袅传出,连接着石像和仓宇,仓宇眸光一怔,只觉有一道说不清的神力从手掌与凌霄的衔接处开始导入他全身肺腑,叫他一时间热血沸腾,恍若三魂七魄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

    他颤抖着双手将凌霄抽出,闭上双眼,开始接受来自千年前仓霖将军的记忆。

    仓老太君站在族人面前,看着孙儿的血脉苏醒,只觉老泪纵横,蓦地,她浑身一僵,转身看去,只见一道虚影立在她身旁,陪她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那虚影正是仓宇的祖父,也是她早已故去的丈夫——仓家的家主仓灏。

    “老爷......”她喃喃。

    她颤颤巍巍走过去,伸出手想摸一摸他,可余光看到自己手上那树皮般粗糙的手,她恍地想起自己已经老了,满脸皱纹,老态龙钟,而丈夫却还是像三十年前那般年轻,一时间她只觉窘迫难堪,下意识地低头抚了抚鬓角,眼角却怔怔落下泪来。

    仓灏感念于妻子为仓家殚精竭虑,如今风风雨雨几十载他却没能陪着她一起走进白首暮年。

    他望着她,尽数心酸苦楚化作温暖的笑意:“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

    仓老太君红了眼眶,她这一生,在仓灏去后便只为了蜃族、为了仓家兢兢业业,再苦再累都咬着牙不敢泄露半点脆弱,实则早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如今却在丈夫魂魄的宽慰下微微释然。

    至少,丈夫是懂她的。

    然而,下一刹,仓灏的魂魄消散于神光之中,和倪琛一样,在家族归位后散于烟尘。

    回应她思念的人再一次离她远去了。

    老太君望着飘然散去的灵光怔了许久,才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模糊又清晰的视线里,她望着她的孙儿开始血脉苏醒,仓家后继有人了!

    将所有苦楚再度咽下,她不能再遗憾了。

    玉石板上女皇梳妆图开始风化为土,又一片烟尘泥屑扑簌而落,这次石板上露出的是仓霖将军的形象,他站在倪长亭画像的左前方,两脚分立,微微侧向左边,一身戎装像是即将出征。

    但,和倪长亭不一样,仓霖大将军的画像和石像有一处不同——画像之中的仓霖将军腰间并无佩剑,他的左手侧握在腰间,右手也紧握着什么——两手中的那把剑不见了。

    或者说,那把本该是一把宝剑的位置凹陷下一个剑坑。

    血脉苏醒的仓宇立刻知道这是什么含义,他手捧凌霄走到石板前,将凌霄剑小心地嵌入剑坑之中,严丝合缝。

    凌霄剑入画,玉石板上刹那生辉,有浅浅灵光伴随着剑身出始蔓延至半面玉石板画面之中。

    画面中的女皇和梳妆镜尽化为灰烬,另一半幅名画重现世间。

    画中的背景不再是那座安稳幽静的凉亭,而是尸陈遍地,血流成河的荒漠——那是当年蜃族和芙罗的战场。

    战场之上黄沙漫舞,尸骨如山,隔着遥远的千年光阴,似乎还能听到远方战场上军队交戈的厮杀之声。

    星若看到画中之人时,心头重重一酸,画中央的是仍旧是女皇,但她早已没有了携女对镜梳妆的闲逸姿态,她身着铠甲,战袍上满是战场厮杀的痕迹,女皇一身血污似乎是身受重伤,她无力地斜倚在一处碎石堆中,身子微微前倾,唇瓣轻启,双臂伸出,手腕微微内扣,像是正把什么东西交给面前的倪长亭。

    女皇手腕内扣的地方有一块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方,显然,那个位置和仓家凌霄剑一样是需要后人放上去的。

    星若伸手将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小小的奇妙凹陷,微蹙的眉尖透出她的迷茫:“女皇手里是不是抱着什么......”

    “微臣知道!”

    倪斌笃定的声音传来,她转过脸去,只见倪斌一脸庄肃地走了过来,他从发间取下他从小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那是叔父给他要求他从小戴在脖子上的,从前他一直觉得太过女气不愿意戴,最后在叔父的疾言厉色之下才不得不拿根红绳串了挂着,后来他索性拿红绳子编了链子绑在头发上,倪琛见他乖乖带着也不说他了。

    到今天,他才知道此物竟有如此重大的意义。

    这是一个银质的小人,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身体再加上实在太小根本看不清五官,可是这个小人却做了一个奇特的姿势——双手微伸像是在向什么人伸出手去。

    这个小人就是当年的年龄尚小的小公主星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看石板上的小星若感到眼熟了,倒不是因为那个小女孩长得像星若,银质小人和真人甚至是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而是银质小人的衣裳和玉石板画上的小星若的衣裳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腰间一圈腰带编成了花朵的模样。

    众人侧身让开一条路,倪斌双手恭敬地将那小小的人儿沿着凹陷的纹路轻轻放下,银质小人即刻化作烟灰色蜃丝,融化、填满那凹陷下去的小坑,须臾,那小人与凹陷处严丝合缝地交叠在一起。

    这半幅图被完整地连在了一起了,画中小人面目也变得清晰起来,灿然生辉。

    女皇的手臂微屈,双手往里扣,抱着自己年容尚小的孩子,满是不舍,手中的孩子却以为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朝着倪长亭开心地伸出手去,全然不知这正是一场永别。

    倪斌哽咽道:“公主殿下,当年女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把您托付交给中郎将倪长亭带出战场,命倪氏一族终身守护殿下。”

    星若轻抚着画中人,从前她也是这画里的人啊,温热的泪涌出眼眶,她道:“那么其他人呢?”

    他低下头颅,遗憾道:“当时战事危急,倪氏一族拼死护送公主逃出生天,我们并不知道其余三族是谁,契尊大人挑选了小幻跟随殿下一同逃亡,但我们最后还是和小幻走失了。”

    星若看向仓宇,仓宇走过来,不为遗憾道:“公主,对不起,我......微臣也不知,当年倪氏一族率先接到女皇遗命,仓家受选时仓霖将军还在战场厮杀,女皇殡天之后,将军才赶回,那时,我们仓家只接到有关仓家的使命。”

    当年接受女皇遗命的共有四大家族,倪氏一族是第一个接受使命的,为了带公主逃出生天只能率先离开,倪氏一族也是第一个血脉苏醒的,如今第二个家族是仓家,然而当年的仓霖将军是最后一个接到遗命的,他和倪长亭一个开始一个结尾,女皇遗命中间定然还留有和其他两大家族有关的信息,可惜目前为止来说还是个谜。

    “嫂嫂!快看湖底!”

    湖中央的断桥之上传来阿珩的声音,星若飞身踏上蜃丝星云,只见山乌神力仍旧在湖底咆哮,伺机窜出湖面,湖底还藏着什么!

    不谢灯可以感应到有一个更为震撼的秘密将从湖底出现。

    阿珩见状纵云而起,立在星若对面,道:“嫂嫂,湖底的东西要上来,山乌神力把它扣住了,我们一起帮它出来!”

    星若颔首:“好!”

    说罢她即刻召唤浔绫,凌空划出六角烟晶色的星型法阵,不谢灯悬于二人之间,阿珩指尖引朱雀之火入法阵挑衅山乌,只听一声尖利怒啸,动荡的滴翠湖下湖水如巨龙出海,冲天水浪之下,仓霖、倪长亭的石像对面的湖水往下陷去,另外两座巨大的石像破浪而出。

    那是两名女子,她们都衣着素净,左边的一位稍稍年长些,气质婉约神色恬静,右边的一位年纪尚小脸上稚气未脱,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两人凝眸浅笑,观之可亲。

    两人都衣着素净,身上没有像倪长亭的腰牌或是仓霖的凌霄剑那般的身份证明。

    “她们一定是另外两大家族的先祖!”阿珩兴奋道。

    星若抹了抹脸上的湖水,转头高声问岸边的仓宇和倪斌:“小斌,小宇,这两名女子你们认识么?”

    倪斌、仓宇奔到岸边仔细观摩之后却发现在他们继承的记忆之中并没有和这两名女子有相似之处的人物,不由大失所望,也十分疑惑。

    倪斌拼命在回忆中搜寻,当年女皇的身边的女官侍女多达数百人,倪长亭虽然是女皇的近身侍卫,但毕竟是男子,宫闱女眷之事他知之甚少,

    倒是记得当时女皇身边最受信任的一个近侍女官名叫闻祎,然而闻祎并未成家也没有后人,而她自己在当年乱世之中为了保护女皇被人一箭射杀。

    而仓霖将军当年的职责是保护蜃国疆土的安全,和宫闱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因此仓宇在他继承的仓霖的记忆中也找不到可以和两名女子对照的人物。

    阿珩和星若围绕着石像四周飞了一圈,没有什么新发现,不过那个年纪小的女孩衣领上绣着一种十分神秘的花纹。

    这花纹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图案,像是某种神兽的图腾,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图腾古老又古怪,似龙非龙似蛇非蛇。

    一个念头兀地窜过脑海,可是稍纵即逝,总觉得这个图腾她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星若道:“阿珩,你觉得这两座石像和倪、仓两座石像不太一样,好像太......新了一点?”

    阿珩闻言,又和另两座石像对比观察了一番,迟疑着道:“对,我也觉得,她们看起来有点像近期才形成的......”

    这两位女子的石像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在湖底经历了千年的埋葬,她们的衣着简单但看起来更偏向于现今芙罗百姓的打扮。

    然,两人来不及多想,面前的不谢灯灯火大绽,璀璨如阳,引着岸上的玉石板画投射上了滴翠湖上空,用海市蜃楼进行了当年的场景再现。

    玉石板上的残缺巨画在空中显示地更加清晰,四座石像站位分明,两名女子的石像一左一右站在女皇的画像身后,目光柔和又坚定,女皇左侧是仓霖将军,右前方是半跪聆听使命的倪长亭。

    然而这幅图并不完整,滴翠湖中央的断桥像一把锋利的刀正向将整幅画切割,此图被裁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不知所踪,剩下两个四大家族的人依旧没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应该是在另外半幅画上的契尊小幻至今不知所踪。

    这幅画还原的是当年蜃国最后的生气——漫卷的狂沙,冷酷的风,充满杀戮气息的战场,聆听遗命的四大家族,临危受命的四大家族,还有临终托孤的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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