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若将被封印在滴翠湖底的山乌神力全部引渡回不谢灯中。
阿珩见状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断桥边, 谁料山乌神力从灯盏中透出丝丝缕缕妖异的光来, 紧跟她后,缠绕住她。
阿珩暗道不妙, 山乌怕不是要在此时报复她。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山乌神力一进入她身体,龙峮也即刻现身护住了她的元神, 携着她的元神来到了天清九境第四层天宁境的御境之门前。
想起之前在天宁境里差点被噬魂化骨的经历, 阿珩立刻有些退缩, 此去怕是一去不回!
然, 就在这御境之门打开之前,龙峮做了一件令她大为意外的事——龙峮带着山乌进了门里, 却把她的元神留在了外面,保住了她的一条小命。
“龙峮!你要做什么?”她大声喝问。
“我在劝说山乌和我结盟啊, ”龙峮轻笑, “ 你不是想对付云中玦么? ”
“你应该知道这里的山乌只有一部分,剩下的山乌我们还没找到。”
“无妨, 多一份力量多一份筹码不是么?”
御境之门在龙峮的笑声中关上了, 在那瞬间阿珩都能感觉到门后那股可吸纳天地的诡谲力量,不由全身冷汗。
如果龙峮和山乌能够达成共识,这样也好。
阿珩不再逗留, 出了天清九境。
星若见她额间的朱雀烙印凄厉如血, 察觉不对,忙来到她身边道:“阿珩!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朱雀险象?”
阿珩摇了摇头,状似轻松地一笑:“我没事。”话音刚落, 额间的烙印也消失无踪。
“真的没事么?”星若依旧紧张。
阿珩摸了摸额头,朝她吐了吐舌头:“没事没事,嫂嫂,我们快回岸上吧!”
“嗯,好。”
******
本该油尽灯枯的不谢灯被山乌注入了源源不绝的生命力,灯光倾洒滴翠湖上空,漾开一朵妖娆到吊诡的花,与浔绫的蜃丝缠绕织起一座铺天漫地的蜃楼神殿。
神殿上下透出蜃丝的烟色光华,流锦如浪潮铺天盖地却被克制在了蜃楼的一砖一瓦之中,殿内矗立着四根立入云霄的石柱,柱身上都缠绕着一种形态似龙的神兽,这四条庞然大物昂首遥望着蜃楼天市,欲腾空而去,但却只能禁锢在这四根天柱上,镇守着这座神殿,等待着神殿的主人归来。
星若一手执浔绫、一手托着传国玉玺走向神殿的王座,接受自己臣民的朝拜。
仓氏族人分列两队,近万的白衣侍从单膝跪地,虔诚的呼声在神殿回荡:
“仓氏族人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寿无疆!”
“仓氏族人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寿无疆!”
“仓氏族人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寿无疆!”
......
星若端坐在王座上,聆听着神殿中回荡的臣民们对她的敬慕,望着白衣军队,她知道这是蜃族先祖们留给她的军队,也是他们蜃族未来的希望。
须臾,她凝声道:“平身!”
倪斌代表倪氏一族,随仓氏族人一同觐见,少年此时心潮澎湃,此时此刻他站在神殿之上,这里有他的同袍,这里是他的国家,他面前的是他的公主,也是他将效忠一生的未来的女皇。
他上前一步,又再度躬身跪下道:“微臣倪氏后人倪斌,参见公主殿下。”
星若微微一笑,这孩子是第一个为她血脉苏醒的族人,幸而他一直伴在她身边,心中甚是感慰,遂缓声道:“快快平身!”
倪斌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但少不得庄重些,于是匆匆敛了笑意恭敬地走到王座左下立住,这个位子千年之前就是蜃族羽林中郎将倪长亭守卫女皇的位子。
如今,这个位子由他继承,这份职责也由他担当。
仓氏众人皆已起身,唯独满头银发的仓老太君依旧匍匐在地,星若忙催促仓宇道:“老太君年事已高,仓宇还不快扶祖母起身?”
仓宇看了祖母一眼,上前一步,拱手道:“回殿下,祖母她......有话要说......”
星若见他祖孙二人如此郑重,便道:“老太君有何要事?”
仓老太君并不起身,只是微微抬起身子,头颅低垂,她道:“民妇要向殿下请罪!”
“事前,民妇擅自将殿下关进滴翠湖法阵,且不及时营救,是为死罪!民妇恳请殿下赐死!”老人说到这里重重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声音如巨石落地,字字铿锵:“只是民妇恳请殿下赐死民妇一人,万望不要牵连仓家诸人!”
星若知道老人的意思后,眉头略略舒展,她走下王座,亲自伸手将老人搀扶而起,诚心道:“老太君言重了,此前种种是老太君为仓家、为蜃族的一片良苦用心,星若岂能不知?且,老太君为仓家殚精竭虑至此,星若才应该为蜃族、为仓家、为仓霖将军好生感谢老太君才是!”
仓老太君望着星若坦诚却不自傲的眸光,一时无言,只不由落下泪来,喃喃道:“殿下......殿下这般说是折煞民妇了,民妇怎敢担得起殿下的谢字......”
须臾,老人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唤来仓宇:“宇儿,快过来!”
仓宇忙来到祖母身边。
仓老太君将戴在大拇指上的黑色铁指环取下,郑重递交给他道:“宇儿,这枚指环是当年你祖父临终前交给我的,今天我把它转交给你,我们蜃国的公主回来了,她需要得力的臣子辅助她,祖母年纪大了,你父亲身体羸弱,仓氏族长之位就交给你了!”
老人伸出手轻抚着孙儿尚且稚嫩的小脸,又欣慰又高兴道:“今天你替我们仓氏一族归位蜃国,你是我和你祖父的骄傲,这枚指环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今日起,你就是我们仓氏一族的族长,你要接手这个位子,效忠公主殿下!”
仓宇虽然是小小年纪,却早已心思成熟,稚嫩的双眸里满是坚毅,他双手从祖母手中接过铁指环,朗声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他本想将指环戴在手上,可惜他的手还太小戴不上,只能小心地握在掌心之中,高高扬起,转身向着在场所有人宣誓:“从今日起,我仓宇就是仓家的族长,我会带领仓氏一族守护蜃族族人,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上万名仓氏族人齐声唱颂:
“守护蜃族族人,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守护蜃族族人,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守护蜃族族人,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
仓宇小小年纪尝到领袖的滋味,同时也更深刻领悟到肩上的重担,少年脸上兴奋的潮红尚未褪却,便转身走到神殿王座的右下方,和倪斌分立左右。
两名少年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他们两个差不多年纪,神奇的经历竟也这般相似,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将作为重要的历史见证,载入蜃国史册!
星若望着这两个年轻的孩子,眼眶不由地一红,这是他们蜃族未来的希望啊!
“公主殿下,民妇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殿下!”仓老太君忽的道。
星若见老人刚毅的面容里看到了一丝决绝,心下一沉,转身看去,果然只见有四名白衣侍从押着一人走上神殿。
此人年纪尚轻,容貌俊雅,衣袍华贵,手脚却都被拴着细长的铁链脚铐,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铁链相撞的清脆啷当之声,此人正是芙罗太子颜正卿。
颜正卿手脚都被拷住,但他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慌乱,进入蜃楼神殿里,一路走来从容不迫地欣赏着这千年难遇的神迹,眸中除了惊叹之外还有激赏,这模样混不似一个被抓来当人质的太子,更像是一个来领略邻国风光的游人。
被押送到星若面前,颜正卿只是淡淡打量了星若一番,眼底的光稍纵即逝,忽而笑道:“颜正卿见过“蜃国公主”殿下。”
闻声,星若浑身一震,只觉他这句话意味非凡。
“蜃国公主”四个字,既表示了颜正卿恐已知晓蜃族所有的秘密,也是颜正卿对她的暗示——颜正卿是以芙罗太子的身份,站在芙罗的立场上承认了蜃国的存在。
她在芙罗数年,不论是百姓们民间的传言,还是白月的评价,芙罗太子颜正卿是一个善良的人,然而性子过于懦弱难成大器,如今看来,此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大有宠辱不惊的风范,这位太子殿下,与传闻中不同。
星若虽然之前早已是风云寨寨主,但一朝成为一国之主,这个继承人位子她刚坐上,应对方面稍显生疏,对颜正卿这句话没能作出及时的回应。
“殿下,这个人就是芙罗国当今的太子颜正卿,”仓老太君拄着拐杖站到了颜正卿身前,老人眼底闪过一丝冰冷酷色,“他是我们仓氏一族送给公主殿下的礼物!”
星若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老太君的意思是......”
仓老太君望着她,徐徐道出仓氏一族给她铺好的第一条路:“殿下,芙罗上下深陷瘴毒之难,不妨此时趁乱起兵,我们仓氏倪氏两族会拥戴公主为王,夺回我蜃国河山,一雪当年芙罗的灭国之耻!”
“公主,杀了芙罗太子,当做我们复国之路的第一祭!”老人眸光冷厉,眉宇间尽是杀伐决断的果决与狠辣。
星若知道老人说的是认真的,仓氏族人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只等她出现,便要实施。
芙罗和蜃国只见掺杂着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亡国灭种的奇耻大辱,复国,是每一个蜃族后人刻在骨子里的欲望!
良久,星若都没有回复,她只是转过身望着空旷的神殿,垂眸看着手里的传国玉玺怔怔出神。
仓老太君有些不耐烦,不住地催促:“殿下,您......”
然,她话未完,星若便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她转过身来浔绫显化在手慢慢朝颜正卿走去。
颜正卿自始至终都是从容淡然的情绪,即使在听到仓老太君拿他血祭的事都没有显出半分窘迫,他只是在近万仓氏族人的包围下不动声色地看着星若。
两国继承人目光交汇,星若举起浔绫凌空一斩,只听得四声冷冽脆响,颜正卿手脚上的手链脚铐尽数断裂成碎片,零落一地。
颜正卿揉了揉僵硬的手腕,看着她,露出一丝笑意:“多谢公主殿下。”
仓老太君登时大怒,对星若此举万分不解,低喝道:“殿下,您......”
星若转身走回王座,眸中是已经下定的决心,她看了老人一眼没有多解释,反而向倪斌道:“小斌,给太子殿下看座!”
倪斌迟疑了一下,忙去了。
星若看着满脸怒色的老太君道:“老太君,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不同意您的做法。”
仓老太君不解,她颤抖的手拄着贴拐杖在地面上研磨出刺耳的钝音,她几步走到王座之下,厉声请命:“殿下请三思!对于蜃族的复国大计而言,如今的沧海境如今的芙罗国正是天时地利人和,错过了现在再想有能一举灭了芙罗的好时机只怕是不能了。何况芙罗太子就在我们手里,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老人说完狠狠跪下,额头重重磕在神殿坚硬地面上道:“殿下,若错过了今日,怕是......老身......怕无颜面对仓家的列祖列宗,无颜面对当年惨死在战场上的族人!”
然,星若只是看着她,缓声道:“老太君所言甚是,可,老太君有没有想过,即便芙罗如今自顾不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蜃族集齐仓氏倪氏两族人脉也不过区区十万众,战场之上两军交战胜负难料。”
“芙罗上下皆困于瘴毒之祸,是天助我也,芙罗百万大军也不过百万病弱残躯,如何能与我蜃族相提并论!”老人眸光雪亮如刀光!
星若道:“沧海境中已有白月神医研制出治疗瘴毒的解药,春雨计划过后便能将瘴毒拔除沧海境!”
“殿下!”老人激动地连身体都在颤抖,她竟膝行上前:“我们蜃族蛰伏千年,等的就是这一日,我们好不容易盼到公主归来,难道不该趁此复国,光复河山么?”
星若沉默了许久,纤长的指尖摩挲着传国玉玺上温润的棱角,缓声道出心中所思多年之事:“老太君,复国一事暂且搁置,我们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此事刻不容缓。”
老太君怔了怔,有些疑惑:“殿下......”
星若眸光清晰坚定,声音朗朗:“我们蜃族的确被埋没了千年,所以我们失去了很多族人,他们或许早已血脉断绝,或许像我们一样仍旧流落四方,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复仇,我们要做的是在保存蜃族血脉的基础上,找到其他失落的族人。”
神殿之中,她的声音若凛冬之风雷,撼人肺腑:
“我们蜃族,要的不是复国,是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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