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年后。
青屿山的迦蓝神座是个十分神秘的老神仙,虽然神力浩大,修为高深,活了一大把年纪却总共只收了三个徒弟。
大弟子陶竺,为青屿山代掌门,因师尊常年在外云游千百年不见神踪,所以偌大的青屿山都由陶竺一人管理。
二弟子白月,精通医术,有碧落仙医盛名。
最小的弟子名唤阿珩,从小体弱多病,在青屿山地宫寒窟的冰棺里睡了数万年之久,直到八年前迦蓝神座回山才将小弟子从冰棺里提出来扔给她上头的师姐、师兄照看,自己则又外出游玩去了。
这青屿山真真是靠着陶竺的精心打理才没有荒废,亏得有白月的仙医名声,才没枉担仙山二字。
这一日天气晴朗,迦蓝神座远游去了,白月也在年前领天命去了沧海境至今未归,青屿山中,只剩下阿珩与日理万机的陶竺。
陶竺上仙有着一手闻名碧落的好厨艺,各仙境都想一尝陶竺上仙的厨艺,这日,阿珩奉陶竺之命给梅云宫的值日散仙送一盅甜汤。
如往常一般,阿珩带着坐骑狻猊兽——馒头往梅云宫方向去,梅云宫附近的仙云全是淡色梅花状,一路上梅香四溢很好认,然而这天说来奇怪,不知为何,一人一只走着走着便被团团仙云淹没了,待馒头冲出重围时,阿珩发现她的面前已经换了个天地了。
眼前的世界流转着透明的光,一片旷远,阿珩拍拍馒头的脑袋道:“馒头,这是哪儿?”
馒头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刨,摇了摇头。
抱着甜汤罐子的阿珩有些茫然,想要不等师姐来找她吧,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这条路四处透着诡异,馒头试探着踩了几步,脚下竟陡然一空,一人一只被凭空出现的大洞给吸了进去。
耳畔有凄厉阴狠的寒风呼啸而来,阿珩只觉肝胆欲裂,体内一股烈火般的灼痛应势要出,青芒在阿珩身侧现出身形,散出一道柔和的绿光,刀刃般的飓风一碰到绿光便散了开去,那灼痛感也退了下去。
依稀间,在这不知何方的天地里,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在吟唱,那歌声时近时远带着难言的哀凉。
阿珩的心没来由地一阵心伤,混乱间她瞥见馒头的身影被一道风裹着咕噜几下便不见了,正慌忙想去拽馒头,不料扑面而来一阵冷雪将她的眼睛迷住了,待她擦干眼睛里的雪粒时却看见了一片茫茫的白雪世界。
银白线条的山脉在远方的天上连绵起伏,苍茫的大地上积沉着压抑的银白,然后便是寂静,无休无止的寂静。
终于阿珩注意到一片不同于银白的色彩——枯枝的颜色,眼前正是清晰可见的被白雪覆盖的树林,看来只剩十多丈她就要到地面了,她已经清晰地感受到雪地刺骨的寒意。
突然她觉得有什么人用仙气托住了她,接着一双手臂稳稳地将她接住了,带着她凌空翻了一个身,便稳稳落了地。
额前有一丝温暖的气息轻拂着,好像春日里的柳絮,阿珩慌忙睁眼,只见一双漆黑双瞳,澄澈空灵,那里倒影了两个小小的她。
天地更安静了,甚至可以听见雪花落在衣服上轻柔的声音。
辰光似乎停驻了刹那,阿珩屏住呼吸瞪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漫天迷离的飘雪簌簌落下,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化作点点晶莹,如雪的发丝在清冷的光下泛着流丽的光泽。
少年,白衣雪发,仿若从雪光中走来,他一双眸如墨玉,定定瞅着阿珩,呼吸清浅,像是怕吓着了她。
被那少年的目光吃住了全部的心思,直到耳边传来馒头一声哀嚎,阿珩才回过神来。
少年沉默地抱着她,突然将她愈发搂近了些,阿珩慌不择路地攀住他的脖颈,他却在那瞬间垂首,阿珩僵住了,盯着他离她越来越近的薄唇,脑子刷得一片空白。
少年用鼻子靠了靠她的脸颊,丝毫不顾及她是个女孩子,更加不顾及他这亲昵的动作有多暧昧,阿珩抵着他的胸口,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默然了半晌,少年忽的惊喜道:“暖的。”
阿珩道:“你……你可以放我下来么?”
少年默默将她放在地上,刚触地,阿珩便觉冰凉透心,整个人一下子蹦了起来:“好冷!”
少年张了张嘴:“你……冷吗?”
阿珩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两只光脚丫,不好意思道:“我的鞋子掉了,这里是雪地。”她的鞋子早在掉进洞里时就被甩飞了。
少年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阿珩突觉得一种奇妙的不和谐感,他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不在看她,接着他朝她走来。
这时一旁摔地晕乎乎的馒头也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一人一只就这样在她眼前毫无预料地撞在了一块儿,馒头被撞得又在雪地上打了两个滚,那少年却闪电般稳住了平衡,朝阿珩伸出手道:“过来。”
阿珩呆呆看着他朝向她右边空气的手不知所措,见她半晌没反应,少年讷讷收回手道:“对不起,我看不见,不知道你在哪里。”
阿珩明白那不和谐的感觉是什么了,少年的眼清澈无比,可是有些呆滞,像两颗安在他脸上的宝石,耀眼却没有生命力。
即便是他刚才那样抱着她时,他的视线也没有对准她,阿珩心中没来由地起了一阵难言的刺痛,她不懂为何老天总喜欢让天地间留下些缺憾。
而有些遗憾是那么的令人难过。
她伸出手抓住少年的手,那只手分外温暖。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阿珩道。
少年一愣,旋即温雅笑道:“我只是听到头顶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所以想试试能不能接住什么,没想到把你接住了。”
那一笑若春风化雪,阿珩看着傻掉了。
少年慢慢朝她走近,手试探着从她的腰一路溜到膝头,阿珩吓了一跳差点弹腿踢他,然后脚忽得被包裹上一层温暖的东西,原来少年拿着两个白茸茸的手套套在她的脚丫上,顺便将自己身上的大氅也披在她身上,他微笑道:“这样就不冷了吧。”
这一下,阿珩只觉全身上下都被他的温度包围住了,好像漫步在软乎乎的云中。
“可是这样你不冷么?”他这样就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衣。
少年用手在她脚踝骨上揉了揉,淡淡道:“我在这里习惯了,但你肯定被冻伤了。”
阿珩缩回脚只觉得脸上热热的,捂着红透了的脸颊,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的名字叫阿珩,你呢?”
少年困惑地看着她:“名字是什么?”
“就是……我该怎么称呼你,或者说别人是怎么叫你的?”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这里没有别人,娘亲唤我珑儿。”
他再次微笑,笑意上眼,眸子宛若浸染了星光:“我的名字是珑儿。”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馒头也蹭了过来,阿珩拍了拍它的脑袋,对珑儿道:“它是馒头。”
珑儿好奇地走到阿珩身边,阿珩握着他的手腕引他去摸馒头的脑袋:“馒头是一头狻猊兽,长得傻乎乎的。”
馒头瞪着炯炯的大眼可委屈了,珑儿捏了捏馒头的耳朵才道:“软软的,很可……可爱。”
馒头亲昵地去蹭着珑儿的手。
“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可以么?”珑儿忽然转过头对阿珩道。
阿珩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的手却缓缓摸上了她的脸探索着,阿珩僵住了,感觉到他指尖的微凉,还有鼻息间闻到的一股清新的气息。
现在她脸上的温度只怕可以煮熟一只蛋了,阿珩慌忙抓住他的手道:“珑……珑儿,你……”
“嘘。”他微微歪着头,将指尖竖于唇边,眼角眉梢有难言的风华流泻。
阿珩神思恍惚,任由他的指尖一寸一寸描绘着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他和她离得好近,比方才他搂着她时还要近些,即便知道他看不见,阿珩还是不敢盯着他的瞳眸看,而他的手指带着细腻微妙的温度将她的脸再次染得通红。
终于他退开,眨了眨眼,神情莫名可爱,他惋惜道:“真想能看到你的样子。”
阿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稍稍退开几步道:“珑儿,这儿是什么地方,我跟馒头迷路了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珑儿伸手似乎是想将她再拽回去,但终还是将手缩回了宽大的袖子里:“这里是我的家,只有我和娘一起住。”
阿珩为难的瞅着四周白雪皑皑的世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馒头蹲在阿珩脚边呜咽了几声。
远远的雪地里有一只雪球朝他们滚过来,那团雪球滚近了,才看出原来是一只小猫儿。【1】
那只猫喵喵叫了两声朝珑儿飞奔过来,却在见到阿珩和馒头时紧急刹住了脚步,它身上的白毛炸开,蔚蓝的猫眼警惕而幽冷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
馒头生性胆小,被白猫的眼神吓得一下子缩到阿珩身后。
“小白,”珑儿伸手将那猫儿抱进了怀里,小猫身上的毛瞬间乖顺服帖了起来,珑儿摸摸它的脑袋道,“你去雪山看到娘了吗?告诉她,我们有客人。”
小白卧在珑儿怀里,目光从上到下冷冷审视着阿珩,就像个深沉的长者,阿珩莫名的想起师父来,不觉有些敬畏:“小白你好,我是阿珩。”
小白收回目光,优雅地打了个呵欠作为回礼,珑儿将它放在地上道:“去吧。”
小白离开珑儿的怀抱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高傲地竖起了尾巴走了。
岂料刚走了没几步,小白猛地转过身来张开利爪朝馒头抓扑过来,馒头呜了一声撒腿就跑,结果脚下冰雪打滑,朝后栽了一个大跟头,小白见馒头跌得十分狼狈,这才满意地跑开。
珑儿有些茫然:“出了什么事么?”
阿珩尴尬地将馒头从地上扶起来道:“小白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和馒头。”
珑儿释怀一笑:“小白平时很乖的,可能是因为我们几万年来从没有看到别人的缘故,小白有些兴奋。”
阿珩震惊道:“几万年从没有看见别人,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和你娘还有小白住吗?”
阿珩看了看四周那冷清得只剩下风声的世界,忽然间觉得如果是她住在这里,她会寂寞地疯掉。
珑儿的神色间拢了一层清寂:“娘是这里的守护神,我一年也只能见她两三次,其余时间娘都要守在雪山附近,平常我只能和小白说话。”
风雪染上他翩飞的衣角,数万年的孤寂,数万年的沉寞,在这清冷的茫茫世界里,凝成无言的哀伤。
阿珩忽得道:“我可以陪你啊,你可以和我说话的,我的话很多的,到时候你别嫌弃我话多就是了。”
可是话甫一出口,阿珩便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这么说的,她只是个无端闯进这里的不速之客,或许下一刻她就离开了。
这般承诺只会伤了珑儿。
但珑儿的唇角扬起了纯粹的微笑,他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握地紧紧的:“嗯,你要陪我,陪我说话,一直陪着我。”
阿珩怔了怔,似乎怕拒绝他的期待,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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