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罗受瘴气之祸,都城庆蓟(音同‘庆寂’)之外渺无人烟,所以平白出现那么一座热闹非凡的茶舍才叫月酌留心。
但朱雀法相现身,怕惹来更多妖类觊觎,于是月酌带阿珩前去南柳所说的风胥谷看看是否能收服神器。
瘴气为灰烟状,几乎蔓延整个沧海境,于仙神精怪无大碍,于凡人却是致命。
芙罗全国在沧海境极南,北靠沙漠,西面环海,是沙漠里的绿洲,大海里的陆地。
瘴气的源头就在那座风胥谷内,只是有借沼泽泥浆作掩,遂上千年不曾发出。
数年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地下的瘴气一夜之间全数爆发,风胥谷周边的百姓死伤无数,芙罗国君无奈之下才奏请天听,请了白月来相助,白月一来便是四年。
来到风胥谷上空,阿珩一看周边围绕的气泽,开心道:“这是白月师兄布下的仙障。”
“这瘴气与朱雀有关,你师兄这趟差事看来不好办。”
一入风胥谷,湿重、灰败、令人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脚下是一团团好像在沸腾的黑雾,浓稠、黏腻,周围三丈之内无法视物。
馒头一个劲地打喷嚏。
月酌一挥手将那些烟瘴拂开,阿珩才看清脚下是一片贫瘠的林子,叶全落了剩下些光秃的枝干,地上的草皮仍在却是清一色的黑灰,如被大火烧过留下的焦土,叫人看了无端压抑。
中间那片黑沉沉湿软的土地便是沼泽了,令人惊奇的是沼泽边缘有一圈红光,乍隐乍现。
青芒突然泛出青翠的绿光将阿珩包裹了起来,沼泽里的红光如感应到了什么,时隐时现,急促而剧烈。
“那里有朱雀么?”她问。
看青芒的反应,这附近肯定有朱雀存在。
月酌将她锁在自己的法界中道:“有哪里不舒服么?”
阿珩摇摇头,近来朱雀安分得很。
月酌凝声道:“从青芒的反应来看,风胥谷的朱雀应该是五法相之一,不过,有灵物的灵气作掩,所以你体内的朱雀尚未有感应。”
沼泽中的泥浆如滚水般翻腾起来,扑出阵阵浓黑的雾气,馒头呜地一声躲到了两人身后。
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里面道:“尊驾修为深厚,我一时参详不透,还请尊驾示意。”
“鲲顼,是我。”月酌道。
那声音沉默了会儿,忽然咆哮起来:“月酌?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终于知道来看我了?”
一时间只闻得风胥谷上空雷霆暴怒,地下恍有烈海翻腾,漆黑的泥浆缓缓下沉,浓腥气泛起,一条山背高的巨兽从沼泽中现了形。
馒头“呼哧呼哧”发出警惕的低吼。
只见巨兽背上长着钢刀般的鳍,身上的鳞片漆黑如玉,鱼目极大,黑亮如聚光石,鱼身下长满了绵延不尽的黑枝杂草,它半条鱼尾尚在沼泽中,身形已填满了整座风胥谷。
月酌在阿珩身侧道:“这位是北冥海府的鲲顼帝座。”(鲲顼音同‘昆虚’)【1】
鲲顼是上古化生出的兽形神祗,与天地同寿,尊崇无比。
阿珩吃了一惊,悄悄道:“可是传言鲲顼帝座身形巨大,有千里......”
阿珩觑了眼这巨兽,唇边有丝笑溢了出来,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它的样子太过娇小。
“女娃娃眼拙!”鲲顼骂道:“本座真身在北冥可淘五万里海沙!搅五万里珊瑚!岂是你等小辈有幸观瞻的?”
阿珩忙作揖道失礼失礼。
月酌笑着侃他:“那你为何放着北冥的万里海府不住,跑来屈居这凡间沼泽?”
鲲顼别扭得甩了下尾巴,苦笑道:“唉,当年我在北冥听说洪荒有朱雀法相出没,特地赶来争神器,谁知被神器烙印,拘于风胥谷沼泽,困在这小小躯壳里万年不得动弹。”
说着说着这位北冥大帝又啰里啰嗦地对月酌诉了好些苦,比方说这么些年过得十分艰辛,自己的鱼子鱼孙们没一个来看过他,倒是前几年时常有个小童来风胥谷骂骂咧咧,骂他是个用瘴气草菅人命的贼驴蛋子,他还觉得有趣,不曾将那小童宰了,可最近连那小童也不来了,他这个老人家寂寞地都要长霉蛋子了。
月酌听他唠叨半个多时辰也不心烦,只温声安慰这个老友。
阿珩在旁边听到那小童之事,心中敬服,也不知是哪来的小童竟有如此气度,小小年纪义薄云天,敢骂鲲顼帝座!
和月酌叙完了旧,鲲顼巨大的鱼目转了一圈,忽然盯住阿珩,半晌,微微俯下鱼身极恭敬道:“鲲顼恭迎青芒神驾。”
阿珩受了它一拜,只觉寿命都折了一半,忙要推辞,月酌在她耳畔轻声道:“他拜的是青芒,不是你,你且安心。”
鲲顼拜完,对月酌道:“这女娃娃竟有如此机缘,本座也自叹弗如,青芒朱雀皆对她青睐有加,想必有过人之处。”
阿珩讪讪一笑。
鲲顼在沼泽里又艰难地动了动身子,万分委屈道:“月酌,看在你我数万年的交情上,你定要助我逃出生天,洪荒之中,能救我的只有你了。”
“我会想办法,”月酌又问它,“不过最好的脱身方法就是等朱雀的另一法相现身。”
“这我也知道,可我上哪儿找朱雀的其他法相,”鲲顼急着打断他,末了,猛地抬起巨大的鱼身,黑影笼罩着阿珩片刻,喜道,“这女娃娃不就被朱雀烙印了么,我现在就把她的法相取出来!”
他说着周身漆黑气焰暴涨,裹挟着杀气朝阿珩逼来。
月酌将阿珩挡在身后,无视身边的狂云烈风,笑容和煦:“鲲顼,她有青芒在侧,你若伤她分毫,只怕你整个北冥海府承不住青芒之势。”
鲲顼看了眼阿珩身边萦绕的赫赫绿芒,慌忙退了回去,声音颓然:“那我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杀气在身边退开,阿珩悄悄舒了口气。
鲲顼在沼泽里郁闷得游了个来回,回来时鱼目水汪汪:“那我堂堂北冥帝座岂非要在这鸟蛋大的地方一直待下去了?”
“那可不尽然,”月酌安慰他道,“你知道拘你的法相是哪个么?”
鲲顼肃穆道:“是朱雀的霜鸿法相。”
月酌沉吟片刻,道:“霜鸿与云中玦相照应,你在此静候云中玦。”
鲲顼愣了片刻道:“我听说当年朱雀支离,云中玦是五法相中散得最彻底的,想要聚齐云中玦谈何容易?”
“你有所不知,云中玦在千年前就已聚齐。”
“你说什么?”鲲顼顿觉哪里不对劲。
“这些年你设在风胥谷的瘴气全部外泄,你不觉蹊跷么?有人妄图用云中玦牵制霜鸿,甚至牵制你。”
鲲顼沉默片刻,鱼目中的暗沉汹涌澎湃:“千年前开始,霜鸿经常搅得我腑脏天翻地覆,似是想破体而出,我疼痛难忍,只得作瘴气将郁结散出去,难道这些其实是有人用云中玦控制我?”
“正是如此。”
“什么人如此放肆?”
“这我就不清楚了。”
鲲顼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引得风胥谷上空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什么小鱼小虾!想夺神器还将心思动到爷爷我身上了,呵呵呵,妙得很,妙得很。”
鲲顼一怒之下钻入了沼泽,沉闷的声音从地下传来:“月酌,我会在此静候云中玦,到那日,你定要助我一臂之力!他奶奶的,等老子抓住那群胆肥的,定要把他们剁成虾酱!”
鲲顼的身影消失在沼泽中。
月酌转身对阿珩道:“阿珩,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靠近风胥谷,鲲顼脾气不好,要是哪天他突然又打你的主意就不好了。”
见阿珩点了点头,他忍不住探手将她腮边的发丝轻轻掠到耳后,柔声叮嘱:“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
阿珩一惊: “你要走了吗?”
“嗯,等我送你去了庆蓟,就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我......”阿珩心中不知为何微微得一颤,难言的不舍涌出心底,眼眶登时就红了,想来之前在九骊山,月酌或许就准备离开的。
她早已察觉到月酌是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出于什么理由她不清楚,可是她知道如果月酌要离开,她是没有理由挽留他的。
她低着头拧着自己的衣角,闷闷道:“我知道了。”
“走吧,我送你去庆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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