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无重伤昏迷, 一头栽进儿茶怀里。
梦里他踏上了别人的黄泉，观看了别人的记忆。
黄泉境口，他看到了很多小孩子的玩物, 精致美丽，接着是修真界的宝物，琳琅满目，不出三步，黄泉壁上出现一个光洞, 色彩绚丽。
每隔一段距离便重复出现, 长长的黄泉路上, 全是这种光洞，像动物的脊骨一样节节延伸，又像一段卡带的录影绕不过去。
这是因为，在某一个时点里发生了一件对黄泉之主影响深刻的事情, 以至于他之后的人生总是在不断重复这时候的记忆，在这种无法结束的回忆，被称为[凝刻黄泉]。
会出现凝刻黄泉的人，一般天性偏执, 极易滋生心魔。
可夏天无回头望去，这里离黄泉入境才一小段距离, 折合成.人类的年龄, 出现凝刻黄泉的时候，黄泉之主才四五岁？
四岁孩童会产生凝刻黄泉，从未听过有这种事情。
他到底见到了什么？
夏天无穿过其中一个光洞, 五彩虹光之后入眼的是血色的天空，天空之下尸横遍野，遍地的残骸开出鲜艳的吸血花，繁花之上，黑衣之人他稳踩百人尸骨，全黑的眼睛一瞬不瞬，面无表情。
这副神情淡漠夏天无不曾见过，但这五官他却无比熟悉，这是他自己。
这里居然是终难之战的战遗。
夏天无抿起嘴唇，他四下观看，终于发现黄泉之主的存在，在在尸横遍野战场上，站立这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
他掩盖在隐藏气息的重重禁制下，身体呈现半透明，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鬼化的自己。
夏天无脑袋里突然窜出三个字——抱公子。
传闻老城主千年得子，满心宠爱，无论去哪都会带着儿茶，儿茶四岁了还脚不沾地，故称“抱公子”。
抱公子，终难之战竟也在场吗？
出于怎样的考虑，才会把自己的孩子带到终难之战？
在堆叠的尸体中，是否有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修士？
夏天无不敢细想，但是这层层的禁制如何能骗过鬼無，它伸手穿透了无数禁制，将儿茶捏着后颈提起来，与那双幼鹿般的眼睛对视，或许是手中的分量太轻，鬼無感受不到杀人的意义，半晌后它发出声音：“太小了。”然后像扔垃圾一样将儿茶扔在地上。
小儿茶摔倒在地，露出白嫩后颈上的五指黑印。
这指印与浴池中的黑印重叠，夏天无从来没有想过给儿茶留下鬼气的人是他自己。
这个四岁的孩子，早就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报他杀父之仇、伤己之恨了。
原来从自己下山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在百傀山寻找聚灵珠，说是为了稳住鬼父魂魄，实际是用来是召唤鬼鸦。
将新得秘境共享出去，一定要与自己同往，是因为要驾驭鬼鸦。
创造混乱局面，让自己鬼化，让自己身份昭然若揭，让鬼無重现于世，昏迷前所见红伞流光，与指引自己回修真界的流光一模一样，将他召回，是为了报复他吗？那说喜欢自己那些话，也是他计划的一环吗？
疑惑太多，夏天无头疼欲裂，难受得他弓起身体。
开门时那个少年莽莽撞撞的扑进自己怀里，夜间向日葵田下他哭泣的身影，暴雨中他执伞遮住自己，海水下他拉着自己的手看水下烟花，见别人他就哭着对自己说不要这样，共浴时他揽着自己的脖子跟自己亲呢，历练时因为放心不下擅自跟到秘境……
夏天无发出苦笑，他伸手一挥，黄泉破成碎片，他于儿茶黄泉之中退了出来。
再睁开眼睛，那人肩膀宽阔身躯伟岸，五官昳丽气质慵懒，不复从前乖巧少年模样。
“醒了。”儿茶将手落在夏天无额头上。
张开五指便能完全覆盖住自己额头的手，让夏天无发现儿茶原来比他原本认识的更高大、更复杂。
夏天无声音嘶哑问道：“为什么？”
他想问的很多，为什么骗他？为什么他杀了他的父亲却不让他弥补？为什么要让他身份暴露于世人目光之下？以及，他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他吗？他恨他吗？
儿茶不急回答，转身将茶汤捧起，“你刚醒，喝口汤吧。”他吹散热气，将茶汤捧至夏天无面前，夏天无抬手推掉，茶水泼了儿茶一声，茶碗在地上摔得破碎。
儿茶一身淋漓却也不恼，反而用手帕擦去夏天无指尖手上水渍。
被儿茶牵起手，夏天无才发现他换了衣服，“城主给我穿上黑衣，是要将我装扮成以前样子，然后再将我杀死吗？”
儿茶身形一顿。
夏天无问：“儿茶，你恨我吗？”
“我为何要恨你？”儿茶抬头苦笑，他低声道，“我是怕你恨我。”
“你不恨我？你父亲死于我手，你身体被我鬼气所伤。”
儿茶摇摇头，道：“我不恨你。”
“我不恨你，因为父亲大限将至，寿命不足一日，为了再求生机与你为敌，成王败寇丧命而已。”
儿茶握住夏天无的手，“我不恨你，你于结界中发现我踪迹，却没有痛下杀手反而放我一命，你其实善良至极。”
儿茶伸手抚过夏天无眉眼，“我不恨你，你是我世间所见最强大、最美丽之物，我对你魂牵梦萦。”
“如果我恨你，我又怎会在叠云船上数十年没有目的地浮游，从通冥手上换得续断，将你召回，不是因为恨你，”儿茶将手贴在夏天无手上，“夏天无，我是喜欢你啊。”
夏天无想起世人所说，城主常年与鬼父游历在外，难道他并非和鬼父云游，而是在找通冥吗？
又想起叠云船上，儿茶说，他并非在游历，而是在寻找一样东西，那么那样东西，就是自己？
夏天无看着儿茶，一时间百感交加，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儿茶。
他问：“儿茶，你真的喜欢我吗？”
儿茶轻笑点头，夏天无问：“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又要设计让我暴露身份，撕我面皮？”
儿茶眯起眼道：“你问我为何撕你面皮？那你又为何要人前戴着面具？你是天地化生，掌无上力量，却要隐藏修为，当个无能修士，你是惊才艳艳，享万人宠爱，却要端起一副正经模样，甘愿受尽，我讨厌你这样！”
“你要像我们初见那见，肆意随性，要有天地至尊之态，重复强大美丽模样，受万人景仰。”
儿茶双眼冒气炽热火光，他手上用力，强迫夏天无与他对视，“夏天无，我要你自由自在，活得肆意张扬。”
“你以为我真的想伤害你吗？”儿茶将夏天无揽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发，悲伤道，“我比任何人都珍惜你啊，但是你总是在躲避，所以我要你去涉险、去杀人，去怨恨，去将真正的你暴露出来，就算你要把这股怒火牵连到我身上也在所不惜。”
夏天无推开儿茶：“你神志不清。”
“我没有。”儿茶恢复少年模样，扑进夏天无怀里道，“你不要这样，不要总是委屈自己，流苏死就死了，你为什么要放弃抵抗？”
“我知道哥哥恨我，我只是想哥哥活得自在罢了，就算哥哥现在讨厌我也没关系，儿茶会用很长的时间来给哥哥赔罪。”
夏天无道：“我不恨你，你起来。”
夏天无推开儿茶，儿茶却像黏在他身上一样又扑了进来，如此几次夏天无听到儿茶呜咽声音，他便下不去手了，他发现自己直到现在还是对这个演员毫无办法。
沉默好久，夏天无才语气疲惫地问儿茶：“儿茶，你的聚灵珠还在吗？”
儿茶直起身子，脸上带泪地将衣襟拉开，胸口上那颗珠子依然莹亮，周围筋肉也还是狰狞，夏天无将聚灵珠拿下，他胸口才逐渐恢复平滑。
夏天无看着聚灵珠说：“儿茶，你很聪明，用聚灵珠来召唤鬼鸦，”他抬眸，“你也很厉害，小小年纪便能驱得动我的鬼鸦。”
“哥哥生气吗？”儿茶小心翼翼问。
夏天无摇头，道，“儿茶，你知道聚灵珠还有别的用处吗？”
儿茶不明白夏天无的用意，只看着他不说话。
夏天无拿起聚灵珠，道：“像这样，将鬼力注入进去，”聚灵珠透明的内部宛若有墨水滴入，整个珠子变得黑，“再将血液滴上，”夏天无从指尖挤出血液，儿茶心感不妙，摁住夏天无的手，“哥哥想做什么？”
夏天无举起发光的聚灵珠，“召唤玉鬼。”
房内凉风阵阵，床上床帐翻飞，儿茶抬头，玉石般的童鬼悬浮在他头上。
儿茶道：“哥哥想惩罚儿茶说一声就行，何必耗费精力召唤玉鬼？”
“困住他。”夏天无吩咐玉鬼，淡色光芒笼罩着儿茶，儿茶肩膀一沉，瞬间无法动弹。
夏天无起身下床，儿茶追问：“你去哪里！”
夏天无没有转身，轻柔声音疲惫至极，
“儿茶，没有人能犯了错误而不受惩罚。”
*
气禁海的笔试场上，数十具尸体齐整摆在空地，隐约可见生人呜咽之声。
“秘境内到底所发生何事！”七星阁阁主问道。
劫后余生的弟子道：“只见林中突然出现许多赤目乌鸦袭击，我们捏碎灵讯石却无法逃出，不少人不幸丧命其中，我们也是在小清虚夏天无帮助下才侥幸逃出。”
七星阁阁主拔高声音：“为何你们能‘侥幸逃出’，而少宗主却只能‘不幸丧命’？”
听到这话，高位上那人也终于有所颤动，他一直弓着身体，宽大衣袖下怀抱着一具尸体，老脸上神情悲怆，“祖父将最好的法宝都给你备上，为何还是…”
他伸手抚摸流苏脸颊。
“弟弟！”此时一道清脆声起，从转角处快步走来一道清隽身影，众人见之，纷纷行礼道：“三公子。”
风城闻讯而来，快步走到流岭面前，痛声道：“外祖父。”
流岭叹气，将流苏让出，风城见兄弟已经面色灰败，将灵力传出，却像石头沉入大海，他绷紧身体，转身怒色问：“到底怎么回事！”
七星阁阁主马上道：“三公子，有恶人将秘境封锁，又于秘境内放出万鬼之祖曾驱使的鬼鸦，少宗主无法逃出，于秘境遇害。”
“万鬼之祖？鬼鸦？”风城听到两个这个词汇已是在意，他横扫场内众弟子，厉声问，“是不是还有弟子未在这里！”
“还，还有小清虚夏天无未到。”
“夏、天、无，”风城听到夏天无名字耳朵已经疼得不行，他思绪一周转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厉声问，“夏天无此时在哪！”
七星阁阁主冷汗淋漓，“他，他与城主在一块，啊，对了，夏天无，夏天无之前因为城主曾和少宗主闹得不快。”
风城想起那天儿茶所给他的侮辱，脸色涨红，又知流苏爱慕儿茶儿茶爱慕夏天无的事情，加上鬼鸦之事，他脸色又变得铁青，“夏天无，你联合姘夫报复我们，不仅折辱我，还要杀我弟弟。”
风城对流岭道：“外祖父，那鬼鸦便是夏天无所放，弟弟就是夏天无所杀！”
流岭此时正是敏感之际，风城的话让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是的，”人群中步摇姑娘道，“鬼鸦不是夏天无所放，是夏天无救了我们。”
其他修士也纷纷道：“是啊，少宗主真的不是夏天无所害。”
七星阁阁主道：“少宗主胸口有一道致命剑伤，是不是夏天无所杀将他抓来一问便知！”
“是我杀的，”此时一道无力声音响起，假山后夏天无勉力走出，“流苏是我杀的，”他神情憔悴，连走路都很用力，“我将他一剑穿心。”
众人顿时哗然。
“不是的！”步摇姑娘道，“当时少宗主已经被鬼鸦侵噬，不能久活了！”
“吵闹！”七星阁阁主抬手欲掌掴步摇姑娘，手腕还未落下便感觉一阵巨大疼痛，“你，你什么时候来到的？”
只见夏天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步摇姑娘面前，他满面病容，纤细手指却生生捏住七星阁阁主的巴掌，他道：“何必欺辱她。”
他将七星阁阁主的手放下，扫了一眼场中众人的情况，年轻修士心急看着他却不敢开口，百宗宗主面色不善，流岭要将他拆骨入腹，还有一段时日未见的风城，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
风城满目赤红道：“夏天无，你今日杀我弟弟，是想报复我、报复耳悦芳华楼和气禁海是不是！”
夏天无摇头，“从未想过。”
“那你为何杀我弟弟！”
夏天无自知解释不清，又怕他们问鬼鸦是不是他所驱使，只摇头道：“我领罪。”
“你罪孽滔天，你拿什么来领！”高位那人突然发难，一个掌风震断座椅。
夏天无道：“牵丝引。”
场中年轻弟子尽倒吸一口气。
牵丝引，又称牵尸引，以死人鬼气牵引，用怨念拉扯生人身体，即使小有过节，也会将人□□摧毁，若是死仇死敌，将会将人扯至碎尸万段、身形俱灭。
风城道：“夏天无，你敢发誓么？若你真的存心谋害流苏，你便身形俱灭！”
夏天无点头：“好。”
“若我真的存心谋害流苏，我便身形俱灭。”
流苏闭眼站起，与夏天无面对面站立，两人身上顿时连接起来若有若无的黑色丝线，在牵丝引发动之际，有人道：“慢着。”
七星阁阁主拖着半瘸的腿站出来道：“我徒儿死得不明不白，不知道与夏小友是否也有关系？”
夏天无定定看着他，旁边又起一道声音，“我徒儿也是意外丧命，不知其中是否大有蹊跷。”
夏天无睫毛一颤，看向那位修士，还未看清是谁，又有人说：
“我师侄也是如此，却不知被谁所杀。”
“我徒儿大好年华，却意外丧命，让我如何不怀疑！”
“我那侄子天资聪颖，可不曾与夏小友结恨啊！”
一人一言，纷纷将矛头指向夏天无，百宗神情愤慨，眼中却更有残忍快意，夏天无如坠冰窟，闭眼道：“顺你们的意。”
众人嘴角露出笑容，一个人的牵丝引，扩大成所有丧命者的牵丝引，三十多具尸体对着夏天无站立，他们身上牵连出来的黑色细线缠满夏天无的手臂和腰身，将他的惨白皮肤缠绕出病态的美感来，他宛若被蜘蛛逮捕住的蝴蝶。
他落入罗网却并不打算挣扎，任由牵丝引发动，丝线扯紧了他的身体，黑丝嵌入他的手臂。
他仰起脖子，感觉身体被四分五裂似地拉扯，黑丝缠绕着的部位宛如断肢般的疼。
黑丝不断圈禁，他微张着嘴唇，不断喘着气，每一口呼吸都给灵魂带来破碎般的痛苦，他边喘边笑，“还，真疼啊。”
“呃…”他脸色蓦地一变，惨淡的笑容敛去，皮肤与皮肤之间出现了裂痕，筋骨被撕裂开来，白皙的皮肉上绽放出鲜明的裂痕，皮肉之下不是人类的红肉，而是一片青色的光。
“夏天无的道身撕裂了。”人群中有谁这么说。
夏天无所受到的伤害，已经突破了人类身体的限制，而直接损害到了他的修为，他的灵根破裂。
“但是他没有应咒而死，他是真的没有杀害流苏的意念啊。”有人发出哀叹。
“应该还他清白。”有人发出呜咽。
直到夏天无的伤口不再扩大，流岭从高位走下，一步步走到夏天无面前，夏天无惨白着脸问：“宗主，够了吗？”
“夏小友，我家苏儿从来都是个乖孩子，直到死后还舍不得伤害别人，”流岭将搭上流苏的肩膀，流苏蓦地睁开眼睛，“你看，他眼底还有很多不甘心，苏儿，你一定有很多怨念吧？”
流岭五指成爪摁着流苏肩膀，嘭的一声，流苏的肩膀窜起鬼火，流岭道：“没事的，发出来吧。”
流苏肩膀鬼火阵阵，那是燃烧的怨气，缠在夏天无身上流苏的那一份黑丝变粗变紧，竟比其他所有人的黑丝加起来都多。
“呃！”夏天无脸上露出痛苦神色，他几欲灵魂出窍，脸上从惨白变成淡青，皮肤与皮肤间的裂痕更多，能感觉裂痕之下的道身也出现了裂痕。
冷汗从他额头不断落下，即便是这样他也熬过了刑罚，他问流岭：“宗主，这下够了么？”
“够了？”流岭像是听到奇怪事情反问，“怎么可能会够！”
流岭脖子满目赤红道：“你一剑贯穿他的心脏，只是道身撕裂之痛就能够吗？远远不够！”流岭右手成刀，“你若真心想领罪，那我要你，偿我孙儿挖心之痛！”
鲜血喷溅，流岭当真将右手狠狠刺进夏天无心脏，手刀拔.出之时，夏天无的温热血液立刻将地板打湿，他的气息也变得微弱又破碎，他几乎无法再站稳，擦掉嘴角的血问：“挖心之痛…我偿了，这下子，够了吗？”
“呵呵，”流岭嘴角提起嘲讽的笑容，“夏天无，我孙儿那份你是还了，可百宗还有三十多名弟子呢，你还得清吗？夏天无，这份罪业，要你们小清虚一起还。”
夏天无抬眼看向流岭，才知道流岭绝对不会放过他，也绝对不是只想着针对他。
“阁主。”流岭道，七星阁阁主立刻心领神会，转身对自己弟子吩咐道：“将小清虚所有随行弟子处死，一个不留！”
七星阁阁主话刚说完，众人便察觉夏天无身上发出危险气息，疲惫的声音变得冷冽，他问：“你要对我师弟动手吗？”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流血，拖着脚步向七星阁阁主走去，逼问道：“你是不是，想对我师弟们动手？”
七星阁阁主也只是被他眼里的黑暗所击败，倒退了一步，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壮着胆子道：“是又如何，区区一个弟子，也胆敢对我……啊！”他话未说完便哇哇大叫，右手被夏天无呈直角掰断，众人皆听到一声脆响。
七星阁阁主握着断手，看向流岭，流岭眼中有包庇神色，他便放心对夏天无挑衅道：“我不仅屠尽小清虚众弟子，还要将他们的尸体拿去喂土间野狗！我还要…”他尚未说出要什么，夏天无便扭断了他的脖子，断绝了他的嗷叫声，将他扔至一旁。
“竖子敢尔！”流岭身开化神之气，威压一释放，年轻弟子皆捂着心脏，百宗也是面有痛色，夏天无虽站着，但身体摇摇欲坠，“竖子跪下！”流岭威压更甚，夏天无肩膀沉重，膝盖一软，矮身跪下。
在膝盖触碰地面之前，他一撑地，复站了起来。
“哈…”他喉咙发出咕噜，黑色的雾气从他全身的伤口溢出。
“鬼气！”
“他身上有鬼气！”
黑纹从脖子爬起。
“黑莲鬼纹！”
“他怎么会有这种鬼纹！”
“他当然有黑莲鬼纹，”夏天无身份昭然若揭之时，风城一捅捅开了这张薄纱纸，“我之所以说鬼鸦是他所放，弟弟是他所杀，是有足够证据，因他！”风城指着夏天无道，“他是万鬼之祖的转世！”
风城手上捻了一道灵力，甩到夏天无身上，蹬，腰间剑鞘应身破碎，露出无垢璀璨剑身。
“无垢？”百宗宗主的表情带上了畏惧，年轻弟子面转嫌恶，“万鬼之祖！人人得而诛之的世间恶人！”
“终难之战不是已经道殒身消了么？”
“可鬼纹和无垢同时存在，还有秘境鬼鸦一事，已经可以万分肯定了。”
“既然知道他身份，此刻应该如何？”
“还不知他是何等力量，怎么办？”
惊疑不定中，人群中起了一道微弱的声音，“趁现在，杀了他。”
这一声细细的声音，将众人的心弦挑拨了起来，将那点不敢拖出的心思放到明面上，让那点没人敢执行的泄愤变成了正义，一时间不少人摁住了剑柄。
“杀了鬼無。”
这个名称太有诱惑了，连年轻弟子都禁不住摁住了剑柄。
夏天无认出这道声音，他看向风城，看到那怨毒无比的眼神，他瞬间明白了，风城对他的怨恨，早就超过弑亲之仇，他眼睛里，含了多少嫉妒和诅咒。
风城继续细腔细调道：“杀了夏天无。”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在夏天无身上。
“杀了他。”有人应和。
“杀了他。”越来越多人跟着说。
“他此时气息微弱，不要让他伤好，快杀了他。”
“他是邪类，杀了他！”有人拔剑道。
“杀了他！”也有人掏出法宝，“先将他困住！”
“我来将他困住！”流岭灵剑召出，幻化成数道巨型剑影插在夏天无周围，剑影之间的锁链将夏天无困住，众人一看，顿时欣喜。
“此刻他身上有伤，且不能移动，众人快杀了他！”
“百宗齐上！杀了这怪物！”
一瞬间，数十飞剑悬浮，千百法宝也挂起，他一道纤细身影，身上缠着三十多具尸体的鬼气，头上顶着数百法宝，被百宗飞剑围击。
百家的剑从来没有这么齐，这次这么整齐，却是为了要杀死他。
他抬望天，一双水清水眼倒映出无数刀光剑影。
天空落下无数轰鸣，大地大范围爆裂，在猛烈和灼热的攻击中，夏天无却感受不到任何刀剑落在他身上，反而是身体一松鬼丝锁链齐断，背后一暖，他披上了谁的衣服，被人轻轻带入怀中。
巨大的烟雾慢慢散去，众人紧盯那攻击波的正中心，随时打算再补上一刀，修士的尸体已经变成肉沫，正中心那人却变成两道身影。
众人瞪大眼睛，“仙君？”
那一身金纱的冰美容颜，不是数十年不在修真界活动的仙凡是谁。
仙凡给夏天无披上沉默斗篷，沉静皮肤下隐藏着风暴，他摇头道：“无论多少年，你们还是这般死性不改。”
有大胆修士问：“仙君是要再度护着这个异类么！”
仙凡浅淡金瞳不断加深，“我不止要护他，”他清晰道，“我还要杀你们。”
他执起判官，一扫，金色灵力化作光带快速飞去，天空法宝破裂，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再一扫，金色光带成对窜行，百家飞剑折断，他抬手欲扫第三下，众人知道他当真会取他们性命，急急向这个修真界唯一的大乘修士求饶出声，夏天无也摁住判官，道：“已经够了。”
仙凡才放下判官，他又见着插在夏天无脚下、致使夏天无被迫围攻的剑，面色寒冷问：“这是谁的剑？”
还未有人敢回应，夏天无已经因为体力不支向后倒去，仙凡扶住他的身体，看见他胸口有道被人直接用手穿透心脏的创伤，脸上更是覆满冰霜，怒不可遏问：“这是谁下的手？”
顿时万籁俱静，半晌后一人走出，流岭道：“是我。”
夏天无感觉支撑着自己的力量消失，原来仙凡瞬移到流岭面前，霜华出鞘，剑影突起，仙凡运用的剑法，不是轻云春雷也不是太荒，而是他都未曾见过的狠戾剑法。
流岭对上全怒的仙凡，不出三招便被压制，没有五招便被废了双手，风城尖叫着让仙凡留流岭一命，仙凡还是置若罔闻，将霜华送进流岭心脏。
化神期的修士，竟如此简单就死去，众人神情呆滞地跪下，风城扑到流岭尸体旁，看着仙凡又是愤怒又是悲伤，但是这一些仙凡都没有再分给半点关注，仙凡走至他身边，说要带他回九天神妄。
事情真的解决了吗？
夏天无看着流岭身死只觉得更加混乱，无意中，他又对上风城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含着弑亲之痛和夺爱之恨。
风城看着他，声音低沉嘶哑：“夏天无，你这个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罪孽，只要你活着，你就会一直牵连别人，你不会好的。”
风城盯着他，嘴里是诅咒般的低吟：“夏天无，你不会好的。”
夏天无没有回答，但是他感觉霜华焦躁，他摁住仙凡的手道：“我们走吧。”
仙凡收起杀意，带他离开。
夏天无让仙凡让无垢充当飞剑，无论他说什么，仙凡都是不假思索地应允。
无垢变幻成巨大飞剑，夏天无靠在仙凡怀中，问：“你知道了？”
仙凡将他揽得更紧：“是。”
夏天无将头靠在仙凡怀中道：“真好，我们有多久没有这般一起御剑了。”
仙凡见夏天无满面病容，抚他头发道：“等你伤好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夏天无看着山下森林溪流，突然道：“颂风，我想飞得更高些。”
仙凡道“好。”
无垢调高，山下只剩下一片绿色，飞鸟从他们脚底扫过。
“更高些。”
仙凡将无垢调得更高，绿色已经不见，流云遮蔽了林间。
“更高。”
高处风甚是喧嚣，仙凡不明白夏天无为何病时还要一昧往云层里钻，看他，面色疲惫地闭目躺在自己怀里，心想或许他早就厌恶了这凡世的生活，他将飞剑调得更高，问：“这样可以吗？”
夏天无睁开眼睛，下面是一片浓浓白云，夏天无道：“好。”
仙凡露出笑容，问：“为何要飞的如此之高？”
夏天无不答，却双手揽过他的脖子，像是在对他撒娇，仙凡心里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夏天无在他耳边说：“颂风，对不起。”
仙凡窥探到这话里的不详，刚想应对却发现后颈被下了一个小小的定身咒，与此同时肩膀传来极大的推力，他重心猛地一倾，没有任何防备被夏天无推落剑下，待他将咒挣开伸手去抓，却只能扫过夏天无的指尖、掠过他的衣摆。
下坠之时他看向夏天无的表情，才明白夏天无为何要用无垢充当飞剑，以及为什么要将他带到一个浓云密布一旦掉下剑便看不清他踪迹的高度，他此时才明白夏天无是要逃避。
可他落下云层之后，再也看不见那抹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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