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无来到小清虚的后山，穿过开得正盛的紫荆，来到水汽蕴浮的瀑灵潭。
瀑灵潭是山崖下的瀑布，也是小清虚灵脉发源地，和普通瀑布不一样，瀑灵潭因灵气厚重，崖上开满红山茶，潭边紫荆怒放，
连瀑流中凸起的地方，也有小花生长，颤巍巍的花瓣一旦掉落，马上被瀑流吞噬飞流直下。
白色瀑流喷珠泻玉，水面清潭喷烟吐雾，迷迷蒙蒙裹住潭中身影。
夏天无以为仙凡来此地是借助灵气去秽，没想到竟是天浴洗髓。
也是，这种行为更节省时间，而且高效。
他坐在离瀑灵潭最近的紫荆树上，树下便是阖目入定的仙凡，水正过他的腰侧。
他一身丝薄白衣，服服贴贴粘在身上，将身上线条勾勒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皮肤若隐若现，半明半暗。
周围空气湿润，但夏天无却觉得有些口干。
他偏移目光，落在仙凡脸庞，睫毛垂下在眼睑上画出阴影，如玉脸庞光芒比月华更盛。
美人沐浴在深蓝川穹之下，万点星河都来为他作伴，姣姣月光不及他万分之一明亮，即使在夜空中，他也在发着光，夏天无抓紧了树干。
夏天无隐蔽气息十分熟练，加上周围水声咆哮，并不怕被发现，但一直杵在这里倒显得居心不良，见仙凡无碍他便想离开。
只是他低估了紫荆花的娇气，他一松手颤巍巍的花瓣便扑簌扑簌落下，落在仙凡肩头，砸在仙凡长睫毛上。
水中美人略一皱眉，睁开浅淡金眸，仰起优美脖颈，从扑簌而落的花瓣中往上看，树上少年一脸慌乱地握着树枝。
想稳住不断掉落的花瓣，但是晃动中紫荆花反而落个不停。
“要折了。”仙凡道。
夏天无放开脆弱树枝，心想下次绝对不要站在紫荆树上，不对，下次绝对不来了。
眼一转，仙凡已经不见，耳尖一动，人已来到自己后方。
清冷声音响起，“跟过来的？”
夏天无僵了一下，做好心理建设后站直身子，跟高他半头的仙凡对视，笑道：“小清虚后山，仙君来得，在下来不得？”
仙凡嘴角勾起嘲讽笑意：“你来作甚？”
言外之意，我来天浴，有正当理由，你来干嘛。
夏天无抬起手，仙凡条件反射地侧过身，夏天无一笑，“不是要吓你，”他弯腰，俯身拾起安在树干上的钩月，“在下来享受钓鱼之趣罢了。”
恰好钩月轻颤，夏天无轻笑一声，“上钩了。”
他一甩钩月，银线绷直反弹，一尾半透明鱼儿从水中跃起，在空中摆了个优美弧度，朝巨大紫荆树而去，落入一双白嫩手掌。
夏天无捧鱼看向仙凡，本想气他却看到仙凡并不气恼，反而道：“是尾好鱼。”
鱼鳞晶莹似水晶，是难得一见的饮涧鱼，又是灵脉所养，自然肉腻味鲜，伴酒品尝最有风味。
夏天无摇摇头，解开鱼钩笑着将饮涧抛回潭中。
仙凡问：“为何？”
夏天无见饮涧摆尾游转倍觉可爱，脱口而出：“我钓鱼，是因为喜欢鱼，有人告诉我，对于喜欢的东西，要守护起来才…”话到最末他突然住嘴，脸色一变回头看仙凡。
仙凡眼中也是惊疑不定：“你刚才说什么？”
夏天无不觉后退半步，仙凡威压泄出，美丽脸庞不怒自威，举步前进，俯身逼问身前之人：“对于喜欢的东西，要如何？”
夏天无咬着嘴唇。
仙凡给他上的第一课：对于喜欢的东西，要守护起来才行。
这个道理，夏天无用了一辈子去执行，已经成为刻在他骨子里的行为标准，他不敢看仙凡的眼睛，故作淡定笑着说：“只是一个简单道理罢了。”
“在看哪里。”夏天无额头一凉，脑袋被冰凉大手掰正，被迫与仙凡对视。
金色眼瞳中，除了隐忍的急切，还含有一丝的恳求，重生后仙凡首次开口跟自己说话：“‘对于喜欢的东西，要守护起来才行’，这个道理，你是在哪里听的？”
“告诉我。”
“在……”透过这双眼睛，夏天无回到了那个宫殿，鹿鹤同春的屏风下，仙凡眼含笑意，握着自己的手说：
“我会一直等待你，教导你，等你变成人类智慧的样子，我就是为此存在的。”
“無，你是我的天命啊。”
“是在…”夏天无张嘴欲答，却听得嘶拉一声，两人回头一望，紫荆树受不了狂躁的威压，终于啪地四分五裂，“颂风！”仙凡所站位置率先折断，夏天无明知他不会有事，却还是本能地扑向他。
这矮矮三米高度仙凡不需要、也不肯让别人救，宽袖一挥反身抱住夏天无落至水面上。
夏天无背贴冰凉水面，却没有一丝水花飞溅，瀑流停止腾空，一时间天地安静非常，万点星光倒映水中，与天上银河相映成辉，仙凡身披月光，俯身看着自己。
眼光，是温柔的。
真温柔，久违了。
仙凡皱皱眉头，似是不解:“你叫我名字，为何我会感到如此欣喜？”
欣喜吗？
夏天无忍不住去抚他如墨长发，指尖碰到发丝前一秒却听见耳边脚步轻响，满地的星光被水波搅碎，夏天无转头，看到一双金缕重台鞋，上面绘着白色银边的海棠。
“这是干嘛呢？”戏谑的声音响起，夏天无往上看，紫色直缀长袍包裹着修长双脚，青色祥云锦带束着窄腰，胸前挂着玉质极佳的墨玉，男人手捧斗篷，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自己。
应该说，是看着自己身上仙凡的手。
想到两人暧昧姿势，夏天无推开仙凡，仙凡顺势将他拉起。
夏天无刚拉开距离，男人便站到仙凡身后，口气熟稔道：“仙君把这个忘了。”
抖开银色斗篷，欲覆到仙凡身上，仙凡却不留痕迹往前一步，自己整理。
男人的手微顿，夏天无才看清他双戴丝薄手套，胸口绘着白色银边的海棠，看来这便是耳悦芳华楼亲出的公子了，身份贵重却为人披衣，不是爱到深处便是舔狗。
他像是习惯了仙凡的态度，转身对夏天无道：“我是百宗耳悦芳华楼的风城，你是道心的弟子，夏天无道友吧？”
他这一转脸夏天无吓了一跳，夜晚光线昏暗难以辨认，现在借着月光才看清，这个叫做风城的男人竟与自己有七分像。
夏天无也不失礼数，不咸不淡地应“是”。
风城嘴角噙着笑容道：“早听道心掌门说他有个聪慧的三弟子，才貌无双，百宗宴上赞不绝口呢。”
如果疑惑有实体，夏天无脑袋上已经浮现一个气泡似的问号了。
师尊也会夸自己？而且这人一眼便能认出鲜少活动的自己，是不是有些机警过头了？
看容貌十分年轻，大概和儿茶一样是近半年的后起之秀，但一想到是耳悦芳华的人，夏天无便不想攀谈。
他轻笑道：“师尊谬赞了，在下湿了衣裳，先回去换衫。”
仙凡眉毛微皱，从坠落到现在他就一直掌控着这片水域，确保没有半滴水溅到夏天无身上。
夏天无找了借口，风城自然笑着让出道路，夏天无举步便走，经过仙凡时仙凡伸出手，夏天无率先一步挥袖避开，阔步而去。
人已走，风城见仙凡仍看着手心，道：“怎么，仙君瞧上他了？”
仙凡不答，风城情绪不明笑道：“仙君喜欢他？想把他招来？想把他纳入床榻？”
仙凡拢起手心，将手收回斗篷的同时看向风城，眼神淡漠如同看空气，薄唇未动而冷硬声音响起，“不要肆意揣度我。”
风城笑容幅度变淡，顺从道：“是风城逾越了。”
“风城。”仙音再起。
“风城在。”风城露出笑容，上前应道。
“风城，你的存在，是为我寻找与他相似之人，可你却没对我提过夏天无的存在，”仙凡转身，盯着风城，嘴唇轻启，“为什么呢？”
风城脸色有些变白，但仍笑着说：“风城为仙君引荐了不少人，仙君都不喜，还说不必再引荐了。”
“呵，”仙凡笑道，“确实不必再引荐了。”
“仙君？”
仙凡一挥斗篷，道：“把宫殿里的人都散了吧。”
风城敛去笑容急道：“可仙君如果醒来不看到与他相似之人便会发狂不是么？撤了谁为仙君守夜呢？”
仙凡垂眸，轻道：“我大概，能做个好梦了。”
他低头望向水面，水下有一条半通透小鱼正摆尾，却被凝住，仙凡指尖微动，瀑流腾空而下，水花飞扬，饮涧小鱼复摆动尾巴，深入水下。
他勾唇一笑，脚尖离地微悬水面上，仰面任凭如云水雾包裹。
风城从未见仙凡如此舒坦，如此温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但是够不着，自己像伏在地上仰视仙人的凡夫俗子，眼看仙迹略过而无法挽留，“真美丽。”
他低头问自己:真美丽，为什么我不能拥有？
……
这边夏天无回到房间，正被崽子们围着问情况，他一一抚慰，摸着小十一的头却始终在意刚才的一个细节。
刚才他行出十几米，忽觉芒刺在背，回头一望。
风城盯着他，眼中是冰冷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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