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江天天第一次进行伪装的时候,乔野就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虽然她作为一个钢铁直女完全不懂美妆,但也清楚,即便化妆技术出神入化,也不可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甚至在伪装完成的那一瞬间,连本身的气质以及步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一开始只是认为江天天身怀绝技却过分深藏不露,但是又觉得还是不太对。
总而言之就是无论怎么看,江天天都不太符合这个人设。
当江天天噘着嘴不情不愿地承认自己不可能单凭化妆技术就能变成另一个人时,乔野便有了一些猜测,而江天天在她的鼓励之下将信将疑地进行尝试,然后成功变身,并且告知乔野,自己之前一直在玩换装游戏之后,乔野的那些猜测,也就成为了肯定。
“因为你一直在玩换装游戏,所以,你的特殊能力就是伪装。”乔野说,“而我,一直在玩《鬼泣》,所以我的特殊能力一定就是可以凭借一把大剑把敌人挑到半空中做出无数的连击。”
正在艰难推车的江天天:“……”
“换句话说。”乔野语气平静,然而眼中已经泛出了兴奋的光,“我很强,非常强。”
“可是……”江天天还想说什么,乔野便已经平静而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顶着的这副身体本来就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尸体,以我为饵再合适不过。”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一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隔着麻布口袋落到了她的额头上,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子,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只动物又用爪子笨拙地撞了撞她的额头,像是正在调侃她刚刚放出的大话。
她也不恼,索性向后躺到,任由那只黑猫挨着她趴下,在脑海中已经与恶龙大战了三百个回合的女勇士此时内心柔软成了一片,她觉得,即便这只猫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程序员所设计出来的一段代码,但是也足够她在其中寻觅到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的,被其他人或物所需要的感觉。
就在乔野放松下身心,她那顽固且又升了级的沾枕头就睡的特质开始逐渐发挥起作用的时候,一直往前行进的手推车突然停了下来,大约是因为任务在身责任感比较重,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她先是听见了靴子与砖石路面碰撞的声音,睁开眼睛之后,便从麻布口袋的布料缝隙间看见了一缕橘黄色的灯光越来越近,似乎有个人手持着一盏烛台,缓步而来。
那个人停在了手推车旁边,道:“伯克老板今天来得早了些。”
这个声音很年轻,还带着几分拘谨,然而正是这个声线与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让乔野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正是早上深情地问她姓名,凭借一己之力使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哥虎躯一震落荒而逃的男青年,威尔.平克顿。
虽然乔野已经从平克顿的口中得知他是哈迪医生的助手,但是当老板娘说到这一年来被杀害的人们都被卖给了哈迪医生的时候,乔野还是没有将这间可怕的连环凶杀案与那个看起来总是慌慌张张冒冒失失的小青年联系起来。
江天天估计也没有想到代替哈迪医生来接手尸体的会是平克顿,愣了半天,才含糊着说:“怕、怕哈迪医生等得久了。”
好在平克顿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而是说道:“这不是哈迪医生的布莱克么,怎么在车上?”
江天天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我从旅店出来之后这只猫就跟上来了。”
“伯克老板不用着急,布莱克一向喜欢四处乱跑。”平克顿笑了笑,说着,“这是哈迪医生给您的报酬,他还让我给您带上一句感谢,这段时间他正为新实验头疼。”
“哦、哦,不用的不用的。”江天天有些不自然地干笑了几声。
这时,平克顿从江天天的手中接过了手推车,说着:“这个手推车明天早上再给您还过去,可以吗?”
得到江天天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便推着手推车继续往前走。
他推车比江天天稳当许多,在推着一个陈旧的手推车时也保持着绅士一般不疾不徐的风格,既不会突然转变方向,也不会忽然加快脚步,似乎是在这个时候,也不想让被装在麻布口袋放在手推车上的女士感觉到不适。
他走了没多久,乔野便感觉到从麻布缝隙中漏进来的光要更加清晰了一些,连身周灌进来的风都消失无踪了,看来已经是进入了室内。而进了室内之后,原本一直挨着她趴着的布莱克忽然站了起来,在她身边来回走动,似乎是相当不安。
这时,平克顿停了下来,紧接着,乔野听见了三声轻轻的敲门声,过了一会儿,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进来吧。”
从钻进这个麻布口袋之后一直平静如常的乔野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忽然有了那么丝兴奋,就像是搜寻到了一系列线索艰难地拼凑完成后,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最终boss终于现了身一般。
随着一声门框的摩擦声响起,平克顿又一次将推动了手推车,将乔野推进了传说中对尸体来者不拒的哈迪医生的解剖实验室。
这间屋内的光源很足,对于适应了黑暗的乔野来说,这些顺着布料缝隙灌进来的白光可以称得上是刺眼,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然后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布莱克跳下了手推车,而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近:“你怎么把布莱克带来了。”
“是布莱克自己跟来的,教授。”平克顿毕恭毕敬道。
“估计是饿了,跟从前一样,等会儿把肝脏分给它吧。”哈迪医生说道。
“好的,教授。”平克顿答道。
这两个人的一番对话使得乔野愣了愣,只不过还不容她细想,已经有人将她从手推车上,抬到了一个平台上,然后揭开了蒙在她脸上的那层麻布,虽然她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光渗透过她的眼睑,闯进她模糊的视野之中,她甚至还能感受得到两个影子正在她的身前摇晃。
这时,她听见了身旁似乎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传来了平克顿颤抖的声音:“……这是……”
“威尔,你认识她?”哈迪医生问道。
“她……她……”
平克顿话还没说完,哈迪医生便道:“即便你认识曾经的她,此时的她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应该知道,一具尸体对一名医生意味着什么。”
“可、可是……”
“我了解你,威尔。”哈迪医生说道,“研究完之后,我就把她送给你。”
他说着,乔野感觉到了一个冰凉的锐器,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再往下一寸,锋利的刀刃便要割破她的皮肤,刺透她的肌理。而她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瞳孔迎着这间解剖室刺眼的光,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而是凭借着直觉,一把抓向了那只握着手术刀的手腕。
*
江天天在将手推车移交给平克顿之后并未走远。
将近凌晨的爱丁堡街道上空无一人,连学生聚居的南桥街上还亮着灯的窗户也很少,他在装模作样地走出一定的距离之后,便找了一个无人的巷角,将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棉花全部抽了出来,还在原地跳了跳,使劲抖了抖衣服,卸了那一身妨碍行动的棉絮,这才探出头来,看向平克顿离开的方向。
平克顿推着手推车,并没有走向爱丁堡大学,而是步履缓慢地拐了一个弯,去了相反的方向。
江天天脱掉了扰人的皮靴,猫着腰,赤着脚,走在初春夜中冰凉的石砖路上,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平克顿身后。
平克顿一手托着灯,一手推着车,步履缓慢,并不急躁,而江天天跟了一会儿,也发现四周的街景越来越破败荒凉,似乎是拐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而平克顿在绕过了一条街之后,停在了一幢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砖石结构的三层房屋前面。
江天天猫着腰在远处,看着平克顿敲门之后,又推着手推车进了门,这才踮着脚,小跑着绕到了那幢屋子的后方,转了一圈之后,看见了一扇还留了个缝的窗户。
江天天看了一眼窗户之后黑漆漆的屋子,有那么一瞬间恐惧情绪涌了上来,疯狂地在他内心敲打着退堂鼓,但是一想到以身为饵的大哥正在前线冲锋陷阵,他还是咬了咬牙,踩着砖墙的缝隙,艰难地爬上了窗台。
窗户虽然留了个缝,但是想要拉开窗户也并不轻松,他力气不算大,咬着牙费了老大劲,才拉开了窗户,然后笨拙地爬进了屋内。
屋内漆黑一片,只凭得几缕月光照出了脚下地板的纹路,与此同时,空气之中还有几分奇怪的味道,他一边捂着在胸腔之中疯狂跳动着的心脏,一边摸着黑,猫着腰,往前探路。
他才没走几步,伸在前探路的手就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像是一面玻璃。
他深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树,这才缓缓抬起了头,借着被窗外被几缕薄云掩盖住的月光,看见了玻璃后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江天天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正当他打算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一声仿佛金属坠地的铿音,紧接着,一阵凄厉的猫叫声刺进了他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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