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九章

    行到第一个老中医说的地点, 许觅找了下, 在背阴坡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发现了药草。这里就是老中医滑倒的地方,痕迹被大雪覆盖了。

    坡很抖,要扶着大石头的边缘, 尽力去够才能采到,并且不能用手的蛮力去采摘,要保证根须的完整。

    许觅取出带来的绳子, 一端系在腰间,一端绑在不远处的大树上, 让村民大哥帮忙看着。

    小心翼翼地左手攀着石头, 右手拿着药锄挖开药草附近的混合着雪的泥土, 慢慢接近它的根系。

    动作很艰难, 特别是腰间绑着的绳索,因为体重的关系,勒得疼。偏偏又快不了, 零下几度的温度,许觅额头冒出了汗珠。手上为了采药, 没敢戴手套,此时冻得发疼。

    终于,药草的根系几乎都露出来了,许觅伸手轻轻一扯, 采了下来, 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笑。他朝身后喊“大哥, 可以拉绳子了”

    话音刚落, 身上拉扯的力道明显,许觅顺着力道往后退,不想脚下一个打滑,身形歪了歪,得亏大哥加大了力道,才没摔倒。

    “小许,没事吧”

    大哥松了绳子,过来关切。

    许觅摇摇头,刚刚好像听到了轻微的一点响,脚崴了下,细细感觉又不是很疼,也就没在意。

    把采来的药草放进手提的小筐里,许觅循着记忆,继续在山里找。

    此时,祁曜坐在饭桌上,和老中医对着眼。

    “怎么,不吃”

    老中医扒了口饭,看着祁曜,眼底深处藏着抹笑意。

    祁曜看着门口的方向,默了默,安静地吃完饭离开。在老中医的书房里翻找出几本杂书,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放下书,去了院子里。

    最近老中医身体不好,看病的业务暂停,门庭更显冷清。

    院子里,除了淡淡的中药味,和寒冷的西风,只有祁曜在墙根坐着,双眸空洞地望着院门外。

    老中医从窗户往外看,心中感慨年轻人真会折腾。

    “小许,中午了,歇会儿吧。”

    大哥搓搓手,把许觅带到了一个小木屋里,小木屋看着很破旧,里面堆放着木材和其他杂物。

    “这是早年间,山里的猎户搭的临时落脚点,现在猎杀野生动物犯法了,没人干这活计,就空了下来,村里人偶尔上山劈柴,采菌子,碰上天气不好来这歇歇。”

    大哥主动解释,边从包里取出保温杯,倒了一盖子递给许觅。

    “谢谢大哥,我带了。”许觅掏出保温杯,笑着拒绝了,把干粮拿出来分享。

    大哥没拒绝,接过葱油饼吃了起来,“手艺不错,自己做的吧”

    许觅点点头,自己也开始吃。这会儿祁曜他们也该吃午餐了吧,不知道还顺利吗,祁曜有没有问起自己的去向。

    “就知道,徐大夫看病可以,做饭手艺可不行,我家做了好吃的给他送去,看他桌上摆着的都难受。也难为他这么多年一个人过。”

    大哥笑着道。

    许觅心中一动,好奇地问“徐大夫真就没娶妻生子过”

    一上午的相处,两人也亲近了些,大哥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回头别被徐大夫知道了啊。”

    许觅给他个放心的眼神。

    “徐大夫啊,喜欢男人,当年镇长的闺女要嫁他,都没同意,愣是守着一起下乡的男知青过。”

    大哥咽下食物,喝了口水继续“那会儿风气可没像现在开放,被抓起来了,强迫着断了,政策下来后,那人就回城了,徐大夫留在了这。”

    “他喜欢的人在千山县”

    许觅猜测,不然没理由背井离乡地守在这。

    “那就不知道了,过去太久,好多人都不在了。人家的伤心事,咱也不好多问是吧,听听得了。”大哥吃完最后一口,笑着道,“我眯会儿,个把小时你喊我。”

    “好。”

    许觅也靠着一堆柴,半躺着,闭目养神。

    老中医列出来的药找到了两种,还剩下两种要找。山间路滑,又多被雪覆盖,找得并不是很顺利,许觅做好了下次继续的准备。

    走动的时候不觉得,躺下来感觉脚踝那一阵钻心的疼。

    许觅皱着眉起身,到门口坐着,脱了鞋袜看着那一圈红肿,戳了戳,疼。

    现在也不是怕疼的时候,下一次再来也未必更顺利。想了想,抓了把雪覆盖在脚踝上,伴随着按摩消肿,如此反复。

    大哥睁眼起来,就看到这一幕,担心地问“小许,这还能走吗,不然先回去”

    “还行,就是看着严重。”许觅笑了笑,把脚上的雪水擦干净,重新穿上鞋袜。

    “来都来了,下山还不是要走路,我们继续吧大哥。”

    许觅起身甩甩腿,笑着道。冷敷按摩后,的确好了很多,感觉不到疼了,当然也可能是冷得麻木了。

    大哥犹豫了下,看他轻松的表情,还是同意了下来。

    在大致的方位转悠了一阵,许觅蹲身查看了好多次都不是。

    “哎小许,你看看这个对不对,尖叶子的。”

    不远处的大哥喊到。

    许觅不抱什么希望,凑过去一看还真是。

    “大哥您眼力真好”

    许觅高兴地拿出工具开始挖。这个长在平地上,倒是方便。

    “嘶”

    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许觅手掌靠近手腕的部位被划了个大口子,地上不知道怎么有块玻璃渣,竖着埋在了雪里,看不清。

    “大哥,麻烦您到我包里拿下创口贴吧。”

    许觅冷静地摊着手,另一手用小锄子把玻璃渣挖出来。

    “啊,好好好。”

    大哥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到他身后,拉开背包翻找。

    给伤口贴上创口贴后,许觅用卫生纸把玻璃渣小心包裹严实,放进背包里的垃圾袋。

    “小许,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大哥开玩笑道。

    “可能吧哈哈哈,大哥,就差一种了,我们继续吧。”

    许觅笑着道,刚一起身,脸又被树枝划了一道,树枝带刺。

    “大哥,看来今天真的不宜出门,再麻烦您一下。”

    许觅苦笑着,带创口贴的想法是临时的,没想到派了大用场。

    大哥失笑,从口袋里拿出,“干脆没放回去,没成想这么快又用上了,小许,真得小心啊。”

    “是是是哈哈。”

    许觅深以为然,走起来都慢了很多,就差一种了,时间不算晚,也不是太着急。

    这药找得可真不容易,先是老中医摔了,又是他崴脚划伤。祁曜是真命运之子,气运旺盛又多灾多难啊,连身边人也跟着受磋磨。许觅苦中作乐地想,回头可以做个类似的人设,写起来肯定爽。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寒风呼啸,天色转暗,零零星星的雪花飘落。

    “下雪了,小许时间也不早,得下山了。”

    大哥说道。

    许觅看了眼时间,刚刚四点半,“大哥,再看看吧,这里您熟,晚点应该也没事吧”

    “那倒也是,来一趟不容易,再找找。”

    晚饭后,祁曜坐在客厅,看着外面纷纷扬扬如鹅毛的大雪,眉头紧皱着。

    即使是靠着火炉,客厅里也是极冷的,风从大开的门口灌进来,门口处带着湿痕,是雪被吹进来又融化留下的。

    许觅呢,去哪了不是说不会不告而别,要陪着他好起来吗

    拧眉思索着,怎么也想不出来,在这里他还能去哪。回s市了吗不可能,回了就暴露了。

    他人不在,吃的饭菜都是他的手艺,应该是有事暂时离开老中医肯定知道,要不要问一问

    外面“哐当”一声,是之前晾晒药材的木架子被吹倒了。

    祁曜没再想下去,推着轮椅去了老中医的房间。

    “许觅呢,去哪儿了”

    祁曜淡淡道。

    “你不知道一大早进山了。”老中医故意说道,“算着时间,也该回来了。”

    山里,许觅揉着被硌疼的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大哥往回走。比较幸运的是,刚刚黑天就找到了最后的药材,这一趟也算是圆满。

    “小许,你可真行,在山里转悠了一天。”大哥感慨,“回去了记得喝姜汤驱寒,热水泡个澡,徐大夫那有方子,再裹厚被子暖暖睡一觉,别落了病。”

    “知道了,谢谢大哥。”

    许觅忍着疼,缓慢说到,最后那一摔,真是浑身都疼,小心再小心,还是摔了,好在有收获,不算白摔。

    “这雪怪大的,反常。”

    大哥嘟囔着,心下有些不安。

    “小许警惕点,雪下得太大了,不正常,跟紧我。”

    大哥叮嘱着。

    “好。”

    许觅拄着拐杖,跟上大哥的步子。

    看着大片晶莹的雪花,一点欣赏的想法也没有,这里下雪过于频繁,不像s市,一年难得见一次雪。

    山里黑漆漆的,只有手电筒打出的小范围光亮。

    “小许,也不用慌,大哥接着给你讲故事”

    大哥边走边和他讲当地的民间故事,什么山精鬼魅的。

    有些故事,结合特定环境来听,就显得尤其恐怖。

    夜风凄凄,树影重重,还有各种小动物的声音。

    许觅瑟缩了下,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大,大哥,讲点别的吧。”

    “好嘞。”

    大哥换个故事讲得兴起,后面却渐渐没了声音,“哎,小许你怎么不说话累了了吗”

    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小伙子。

    村民大哥慌了,边喊边找,也没看见人影。不好再犹豫,村民大哥下山去叫人一起。

    许觅跟在大哥后面走,听他讲故事,没成想脚下一滑摔了下去,来不及喊掉进了一个坑里。

    隐约听见大哥的喊声,回应他也没被听见。

    坑不深,应该是以前猎人为了捕获猎物挖的,许觅站起来大概到他小腹偏上,接近胸部的位置。

    说不深,因为坑壁湿滑,爬上去也不容易,更别提许觅现在一身伤。

    在坑底坐平,许觅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求救,然而好死不死的,手机被冻得死机了。

    埋头在膝盖上,许觅一阵无语,今天是他的水逆日吗

    坑里潮湿,待了会儿许觅就受不了了。

    怎么爬上去也是个问题。

    和他一起摔下来的还有他的背包,许觅想了想,好像只有捡来的玻璃碎块可以用。

    用卫生纸抱着玻璃块的一头,尖端在坑壁上凿挖,慢慢在他抬腿可以够到的位置挖出个洞。

    挣扎了半天,爬了出去。

    刚松一口气,发现一片漆黑中,他连自己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

    随手捡了根棍子,许觅摸索着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等待。根据记忆,他摔出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大哥会找人来找他的。

    裹紧大棉袄,许觅侧靠着山坡,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又冷又疼,药还丢了,许觅心中发涩,有想哭的冲动。

    “徐大夫,徐大夫,不好了”

    带许觅进山的大哥,匆忙跑到老中医家,告诉他们许觅丢了的事。

    “现在雪下得大,又晚,没叫到几个人,唉。”

    大哥焦急又无奈。

    听完这个消息,祁曜略沉默了一下,“麻烦你们先去找找,我再叫人。”

    村民走后,老中医严肃地看祁曜“你确定被发现了可不是好玩的。”

    “确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祁曜语气坚决,拨出了那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觅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天微微亮。他浑身像是被冻僵了,一侧身子麻了,还是没有人找到他。

    缓了会儿,脑子也清醒过来,许觅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在附近找。

    从大坑往上,到周围的地域,他一点点扒开覆盖的雪翻找。

    手又疼又痒,腿像灌了铅,又像刺入了钢针

    一株、两株、三株,就剩最后一株了。

    许觅累得跪倒在地上,俯身翻找着,周围都有他留下的痕迹,有的被大雪重新覆盖,有的还留着,即将被盖住。

    恍恍惚惚间,听到了脚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

    许觅恰好找到了最后一株药草,抬头看去,是祁曜。

    许觅笑着看他“你来了,我都找到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药草,笑容明媚如阳,双眸璀璨,如星辉洒落其间。

    明明满身伤痛,看到他却只是露了笑,清澈眼眸里只他一人。

    祁曜对上他的眼睛,心下狠狠一动。一晚上,他就是这样过来的雪地上深的浅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

    看着这样的他,祁曜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我,跪了一晚上吗,这就是你说的朋友你对每一个朋友、合作者,都是这么尽心尽力、全心付出许觅,你真善良。”

    许觅的笑一点点凝固,看着他冷漠的面孔,和开合的薄唇,不禁问自己,真的是朋友吗

    身体的痛提醒着他,这一路找药的艰辛。为了一个仅仅认识半年,即将分道扬镳的朋友,他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这还是他吗他什么时候是这样善良热心的人了他曾经为别的朋友,做到过这种程度吗

    如果说之前的陪伴照料是为了活命,在一切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的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心甘情愿付出,甚至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朋友安心有始有终这些理由,好像都不够有力呢。

    答案,显而易见了。某些压抑的,掩藏的东西,终于暴露在阳光底下,让人不得不正视。

    许觅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惶恐不安又疼痛。

    他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不敢回答还是说,默认了”

    祁曜冷笑着看他,推着轮椅靠近,俯身。

    四目相对,身体靠得很近,却谁也看不清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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