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厅外人来人往。
颜霁手里揣着一张票, 另一张她偷偷塞童雅提包里了。
这是歌剧魅影第一次来国内演出,童雅提过一嘴,她很喜欢。
颜霁不怎么喜欢。
虽然有这么多堪称大咖的音乐家在身边, 这个人依旧没有什么音乐细胞,要她说,随便找个场儿, 听几个人说相声,或者讲评书, 或者二人转, 哪个不比叮当叮当弹钢琴有趣。
但每次余心月和童雅的演奏会她都会去, 如果来不及, 也会坚持守在网上看完全程。她觉得那两人美极了, 连带阳春白雪曲高寡和的音乐,也变得温柔近人许多。
上次童雅随口提过一嘴, 她就特地托人买好这两张票。
一张藏在怀里,另一张,趁童雅不注意, 偷偷塞在在她的包里。
好像童雅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放在心里, 牢牢记住, 从前她只是当这是因为好闺蜜情,然而自从余心月点明后, 那份所谓的“友情”开始慢慢变了一副样子。
原来澄澈碧蓝如洗的天空, 漫上橘红、昳丽、暧昧的晚霞,抬头望,云霓重重复重重, 再叫人看不明白。
颜霁本来不是什么爱绕绕弯弯的性格, 可是于此事上, 格外忸怩,总被余心月骂作是“拿不起放不下”。
她苦苦在歌剧厅在等着,人来人往,没有看到童雅的身影。
最后颜霁在第一排看完那场歌剧,周围空着一个座位。全场漫不经心,绞着手指,周围人的眼泪微笑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只在想,雅雅是没有看到那张票吗
还是看到了,故意不来呢
或者是遇到什么事情阻碍了,自己在她心里,并没有多重呢
种种猜想环绕在心头,让这位向来大大咧咧粗神经的颜大小姐也拧起眉,觉得委屈,又觉得自己无病呻吟。
离开歌剧院后,她几天没有找童雅说话,童雅也没有找她。
颜霁恹恹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眸子,像是被抽去所有精气神。她拿起手机,心里想,如果童雅打电话过来,如果她给自己发消息,如果她告诉自己没有看到演唱票
但是一个电话、短信、消息,都没有来。
颜霁心中肿肿涩涩的,像是泡在酸水里,泡得都发白生出褶皱了。她原来羡慕余心月和秦卿在一起很甜,很想谈场甜甜的恋爱,但她不知道,原来恋爱也会这么酸涩,满心苦楚的。
该怎么、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颜垣走进来,坐在她旁边,推她一把“怎么啦,跟个病人似的。”
颜霁懒懒瞥他,没有说话。
颜家单身技巧可能是祖传的,比如她这个黄金单身汉的好哥哥,比她还要多单身好多年。这样想着,颜霁倒不觉得很苦了,居然还苦中作乐笑起来。
“哥哥,月月和秦总在一起啦。”
颜垣“对啊,这事大家不都知道吗”
颜霁“你怎么还单身啊”
颜垣掩唇,疯狂咳嗽起来“这、这个单身、单身怎么啦找不到适合的,一个人过不也挺好。”
颜霁问“如果找到适合的呢”
颜垣想也不想“那肯定是勇往直前往前面追啊”
“可是,”颜霁垂下眼睛,攥紧那张捏得发皱的票,小声说“如果她不喜欢你呢”
颜垣笑,双手瘫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我这么好,她不喜欢我又喜欢谁”
颜霁“”
颜垣“好啦好啦,不开玩笑,如果她不喜欢,你就让她喜欢呗,让她发现你的优点,让她眼里只有你,追人嘛,你不追,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呢”
颜霁抬起眼睛,眼里隐隐有光浮动“哥哥你知道”
颜垣拍拍她的肩头,嘴角上翘“赶快行动吧,等你结婚,爸妈就不会催我了,也好救救你哥。”
“走啊”
然而被开导一上午,又被余心月拉去做半天情感治疗,颜霁依旧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她侧卧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那句话在聊天栏里,打了又删除,删除又打出来,几次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依旧没有勇气摁下去。
好像感情这件事就是这样。
就算一往无前的勇士,遇上心上人时,也会变得怯懦而柔软,优柔寡断,又踌躇不前。
可以为她摘上天上的星星,捞出水中的明月,披荆斩棘摘下最美的玫瑰,不惜把手上鲜血累累,满是伤痕,到最后一步时反而又踌躇了。
那朵玫瑰,明明已经被攥在掌心,被不敢把它拿出来。只好背在身后,赧然地低下头,仓促说声“今天也没有什么事。”
不知不觉,颜霁慢慢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潇洒半生,在酒吧玩的时候,遇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那孩子很乖,小鹿般的眼睛,透着与世情不相容的柔软天真,一瞬间就击中她的心脏。
而那时的她已经是情场高手,自然手到擒来,把小鹿握在掌心。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照亮女孩脸上浅浅的绒毛,像是镀一层金,她拨起女孩柔软的长发,玉白脖颈上,绽开一颗血红色的小痣。
她弯下腰,亲在那颗痣上,吐息浅浅扫过,嗅到青草一样干净清新的气息。
“啊,好痒。”女孩转过身来拍她,脸颊红红的,眼里还有晚上胡闹流转的波光。
艳色在一瞬间绽开。
那样的旖旎美丽,让颜霁砰然心动。
这场梦境虚幻而迷离,五光十色,混杂着傍晚的霓霞,酒店轰炸的歌声。
再后来,所有的色彩都在一瞬间消失。
她失去了那个孩子,就像失去一场梦。
在无尽的痛苦中,她选择了相信神秘的力量,选择在不同的国度辗转,寻求能够改变过去,拯救爱人的神神迹
可是所谓宗教,所谓神迹,只是编造出来抚慰人心的良药。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东西呢
她只好不知疲倦地奔波着,像只没有足的鸟,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永远振翅在天空飞翔,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
地上没有可以让她歇脚的地方,她只好不断寻找,直到死在路上。
好友总埋怨她拼命,其实颜霁想,如果能真的把这条命送出去就好。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有亲人朋友,不能这样自私地抛掷自己的生命,那些人深爱着她,如果知道她离开,肯定会有锥心之痛,就像自己失去童雅一般。
可是,真的太痛了。
每天如行尸走肉活在世上,天空灰暗,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失去颜色。
她曾这样爱过的人间,好像眨眼间就变成了炼狱,冰冷、黑暗,没有光。
而活下去,似乎成了最困难的事情。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像鱼离开了水,被迫孤零零地生活在陆地。
颜霁经常在深夜啜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明明之前、之前遇到的时候那样欢喜、那样开心,好像每一个瞬间都五光十色,每一个角落都在闪闪发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南美回来了,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回韩江去见自己最好的朋友。
有时候她会把余心月当成童雅,明明是两个不相同的人,黑眼睛里却流溢着格外柔软的光。天真、温柔,与世界又格格不入。
如果她们能够早点认识,大概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一起讨论音乐,一起登台演奏,一起
颜霁不敢再想下去,喝下一杯酒,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层层遗憾包裹在她心头。她没有从前那样痛楚了,只是觉得空虚。
余心月在弹琴。
颜霁总是很喜欢听她的琴声。其实颜霁不算个有音乐天赋的人,或者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俗人,她不喜欢高雅的音乐厅,觉得还不如拎一袋酒鬼花生去听相声,经常因这点被哥哥嘲笑,被评“彻头彻尾大俗人”。然而在听到余心月的琴声时,总会很喜欢。
那人的琴声中,好像有股治愈人心的力量。
就像阳光、春风、柔软的绿波。
就连只会听相声的颜霁也能感受到那其中的温柔。
每次余心月弹琴时,颜霁静静等在一边,连心中叫嚣的黑暗也被阳光驱散。
她看着她,眉眼深深。
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又想,要是雅雅在这里,一起合奏,该多好。
弹完之后,酒保送过来一束花,说是老板送的。
颜霁瞥了眼,认出所谓老板的字迹。
颜霁玩味地瞥眼那扇微开的门,和好友一起离开雨落。
车上,她送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传说能够改变命运的萨满项链。
好友笑问她,为什么自己不用
颜霁只是苦笑。
她好像没有那么想改变命运了。
长期浸在痛苦中,内心被绝望折磨得千疮百孔,甚至,磨平了欲望悔恨,和爱情。
车窗上映出张憔悴的脸,表情像是朽木死灰。
十年前她在酒吧疯玩的时候,怎么会想到现在
可是她也并不后悔。
颜霁闭了闭眼,再张开时眼睛里空落落的,她轻声说“我好像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好友眼睛亮起,欣慰地笑了“早该放下,你也该有新的生活。”
然而等到印鸿飞打来电话时,她看着好友那副犹豫退缩的样子,忍不住又生气。在车厢里互相指责,又互相温暖,十几年来,她们就像两只深夜里独自依靠舔舐伤口的兽。偶有争吵,互相嫌弃,但
“没有你我不行。”
颜霁笑笑,拍拍她,极小声地说了句话。
余心月问“你在说什么”
颜霁摇摇头,却在心里又念一次对不起。
这一次,本来就是怀着再见眼最重要的人,然后释然离开的心思回韩江。
所以当看到雪亮刺目的灯光撞来,她居然忍不住腾起丝欢喜,别过头,却在好友眼里,窥见同样的情绪仿佛如释重负,又像欣喜若狂。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疲倦了啊。
颜霁猛地睁开眼睛,从那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
没有血、没有伤,梦境中那惨烈的车祸不是真的,只是那痛楚太过真实,让她至今脸色苍白如雪,难以从失落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枕头已经全湿了,她摸到脸上,一手湿润。
颜霁没有开灯,就这么坐在黑暗里,捂住唇,小声哽咽着,情不自禁拿起手机,拨通那个人的电话。
“喂”
童雅的声音睡意朦胧,带着浓浓鼻音“阿霁,有什么事吗”
颜霁想说话,吐出却是破碎的哽咽。
“阿、阿霁你哭了”童雅顿时焦急“出什么事了吗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不,”颜霁揩把泪,觉得自己被一个噩梦弄成这样实在是丢人极了。她吸吸鼻子,哽咽着说“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听歌剧”
童雅发懵“什么,哎什么歌剧”
颜霁眼圈红红,哆哆嗦嗦半天,才把事情原委讲出来,越说越委屈,觉得自己可劲儿矫情,可还是忍不住难过,委屈。
童雅哑然,半晌,才弱弱地说“可是、可是阿霁,你真的放在我的包包里了吗我没有找到呀。”
颜霁点头“你还丢下去不管,让我这么、这么难过”
童雅更加茫然无措,“我、我没有丢下你,阿霁,你怎么啦”
颜霁抹把泪,“没事。”
童雅“肯定有事,我来找你吧,你现在在家里吗”
“不许过来”颜霁心里一跳,想到梦里的事,连哭都顾不上了,“这么晚,不许一个人出来,我没事的,只是做了个噩梦。”
童雅笑了,轻声说“做个噩梦就要哭成这样呀。”
颜霁咬咬唇,“嗯”了声,语调拖长,像在撒娇。
童雅被她勾得笑起来,盘坐在床上,柔声安慰“那我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颜霁脸一热,“什么、什么一起睡觉”
“我们不要挂断电话,这样你做噩梦的话,我就把你叫起来,好不好呀”
颜霁心里有点失落,还是低低应了声,躺在床上,耳畔是童雅清浅的呼吸声。她枕着手,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耳机,闭眼又是那个既旖旎缠绵,又痛苦绝望的梦境。
梦里,女孩有双小鹿般的眼睛,清晨睁开时,长睫眨动,眼睛亮得惊人。后颈上那颗红色的小痣,就像纯洁的雪地燃烧的欲望,又纯又欲,勾得人心里发麻。
颜霁攥着枕头,脸微微发红,“雅雅。”
她轻声喊了下。
那头没有回答,呼吸均匀,仿佛已经睡熟。
颜霁放下心,这才继续说“我好喜欢你,在梦里,也那样喜欢你”
“嗯”
颜霁吓得全身僵硬,冷汗冒出来,瞪圆眼睛盯着手机。
等好久都没有再等到什么,颜霁松口气,心想,看来只是呢喃的梦话。
但又不由微微失落起来。
她幽幽叹了声,跟童雅小声说了句“晚安。”
然后闭上眼睛,埋进被子里。
一个多小时后,手机叮咚了声。
“我知道了哦。”那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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