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千种死法

    眼前黑漆漆一片, 没有什么可以看, 没有什么值得看。

    轰鸣的海浪声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变成了宁静的、轻柔的流水声, 这声音似乎是从耳朵里面发出来的。

    “千果……”

    “千咲……”

    那是谁?

    她看到有人在心脏部位插入匕首。午夜惊醒, 不住呜咽。

    是她近期一直在做的梦。

    只是梦中画面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

    “原来是你杀了我父亲!!”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永远不!”

    她看到太阳愤怒拔节,怨恨生长。芦苇循序萌发然后渐进死亡。

    那个人最后一次拥抱她,她看见他眼睛里的水。

    然后他成功地改变了她,绑架了她, 她已经沦为他的塑胶娃娃。然后现在, 他又将她从记忆深处调用出来,再一次鞭尸。

    于是她便用最冷漠的表情说出最恶毒的话语。永生永世,分分秒秒, 海枯石烂,惨绝人寰。

    “醒醒,醒醒……”

    “快醒醒呀……”

    千果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位和蔼可亲的空乘小姐姐面对着她微笑:“这位乘客,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请您配合一下把耳机取下可以吗?”

    飞机?起飞?她在说什么?

    千果面色迷茫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发现确实戴了耳机,里面正在放舒伯特的歌曲,低沉的男声柔声歌颂爱情的悲剧。

    她乖乖取下了耳机,然后带着昏迷的人刚苏醒时的茫然,问道:“这是在飞机上?……是飞往哪里的航班?”

    空乘有点困惑,不过还是好意提醒:“这是飞往西西里的FR7474次航班, 请问这位旅客有什么问题吗?”

    “飞西西里……FR7474……”千果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股强烈的寒意涌上脊背——

    “我要下飞机…”她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空乘和周围的乘客一脸惊讶和不解的注视下就往过道冲。

    “这位小姐,马上就要起飞了,您现在不能下飞机!”空乘拦住她。

    “这架飞机会遇到风暴坠海…!”千果焦急地说。没有错的,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坐的就是这趟从东京飞往西西里的FR7474航班,中途遇到了风暴,飞机坠海,全员不得不跳伞逃生。

    空乘明显被她的震撼发言吓了一跳,挤出笑容:“这位旅客,您多虑了,起飞前我们都确认过路上的天气状况的,并没有风暴预告……”

    “绝对会有的!我没有骗你!”千果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会被相信,说她已经经历过那场灾难了吗?现在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从未来回到了过去,重新经历了这一天吗?

    千果和空乘僵持不下,有乘客打趣她:“呵,还以为在拍《死神来了》吗?”

    于是固执己见的千果不得不被无奈的空乘人员给“请”下了飞机。

    可是飞机上那些乘客怎么办呢?他们不可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是情理之中的事。

    于是千果在机场心惊胆战地呆了两个小时后,等来了这次航班在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迫降。

    实时消息称中途监测到了异常气候才不得不临时迫降,后续飞行会另外视情况安排。

    ……命运改变了?

    因为她下了飞机,引发了蝴蝶效应,所以改变了那架飞机的命运?——千果只能想到这一层。

    可是她真的回去了吗?回到了还未遇见鬼舞辻无惨的过去?千果一眨不眨地盯着日期上的20xx年9月30日。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机场,外头剧烈的阳光刺得她迷了眼。

    铃声从她口袋里的手机传出,她看到了联系人,立刻放在了耳边:“小命吗?”

    “果子果子!”是相卜命本人的声音,显得很激动,“齐木回来了!我没有骗你,他真的不是在躲你啊!!”

    千果皱了皱眉,努力地回忆起这一天的情景。啊,想起来了,她本来回这趟国也就是看看家人,也想看看他的,“他回来了?”

    耳边的声音换了一个:“千果?”

    “齐木君?”千果握紧了些手机,迷茫的眸色逐渐聚拢。

    她听到他喊她名字,那语气和以前不一样,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起伏。

    “是我,你在机场吗?”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她的位置。

    “是的,我刚出了机场……”千果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手机被攥得滚烫,头顶天气大好,阳光肆意拔节,世界光明灿烂,“都,结束了吗?……”她喃喃道。

    “都结束了。”齐木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带着平日里少见的温柔口吻安慰着,“你等我三分钟,我马上去接你。”

    千果说:“……三分钟?到机场这里吗?”

    “嗯。”他没有丝毫犹豫。

    “三分钟好长……”千果笑了,眼神有了湿度,油然而生一种同样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三分钟你要一直陪我说话。”

    “好。”

    那滚烫的泪水还是从千果带着笑的眼里落了下来,同时另一边的耳朵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汽笛声刺痛——

    车轮的摩擦声戛然而止,同时中断的还有手机里的通话声。

    鲜血肆意抛洒马路,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突然中止的死亡标点。

    ……

    再次睁眼,千果是被下ti一阵剧痛硬生生疼醒。

    手术灯,是医院。

    诶?她没被车撞死吗?还在医院抢救?

    现实是红色的,那感觉就像被锯子锯成了两半,然后一寸寸地粉碎,撕咬,分离。

    “请再努力一下,宝宝已经出来半个头了!”戴着口罩的护士在她旁边说。

    宝宝……

    宝宝??

    她什么时候有的宝宝???

    “啊啊啊啊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她喉咙里发出,随即听到了婴儿落地的啼哭。

    对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感到不敢置信,也没有多余的体力脑力去进行思考。千果看见护士将沾着血的婴儿抱到她跟前,说:“恭喜啊,是个男孩!”

    血液下,婴孩的皮肤看起来苍白,奶油般的象牙色,小脸是那么的完美,没有初生婴儿那般皱巴巴的。

    而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婴孩突然停止了哭泣,一个大大的、蓄意的笑容在那张不可思议的脸上绽放,那笑容扬起的弧度和形状……让她没来由地相信或许这真的是她的孩子。

    问题是,是她和谁的孩子呢?

    千果呆在那儿,看到婴孩的眼睛是血一般的红色,里面似乎还有若有似无的竖痕。

    “这孩子刚生下来居然就能睁眼,还会笑,真是不可思议啊!”几个护士惊叹得面面相觑,然后对她说:“恭喜夫人呀,这孩子以后一定不简单呢!”

    千果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太虚弱了,甚至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自己的脑袋,自己的呼吸……她不能感受到自己。

    “糟了!产妇血崩了!”

    “快!需要立刻急救!!”

    “心率正在急降,来不及了!!……”

    然后,黑暗比以往更加牢固地开始包围着她,像一个厚厚的蒙眼布,不仅是眼睛,还让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

    无法反抗,精疲力尽。她知道放弃其实很容易。

    黑暗推动她下降,下降,下降到一个地方……

    庭院的惊鹿点了点头,她猛然坐起——

    一室静谧,是真田家的宅邸。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千果开始意识到这一切切到底正在发生什么——要么她正在不断地跳跃时空,要么她在做梦中梦中梦。

    那么,现在这个情况,是梦吗?是真实吗?……千果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如若是梦,疼痛,五感怎么会如此真实?

    她擦了擦脸上不知何时流的泪,拖着沉重的身子从榻榻米上站起。拉门大开,雨溅进来,能闻到雨中泥土的气味……以及血腥味。

    她一个冷颤,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隔壁主宅。

    那里,她的爷爷,父亲,弦一郎躺到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真田英子站在角落,身着道服,不敢置信地瞪着巨大的眼睛目睹这一切。

    她的衣服上也血淋淋,看到了千果,勾起了一个惨绝人寰的,怨恨的笑——

    “姐姐,你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啊……?”

    不等她有回应,真田英子举着刀冲向她,刀刃割断了她的颈脖。

    ……

    雨天一下子又变成了晴夜。

    ……够了。

    晴夜变成了白天。

    ……真的够了。

    白天染上黑色。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世界停止。

    ……

    最后看见的,是明明不见没多久,却恍若隔了一个世纪的齐木楠雄。

    他站在她面前,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暖河流。

    他的手里捏着一架纸飞机。

    纸飞机架着,飞到她的心口,尖头刺入了她的心脏。

    ……

    世界消失。天旋地转。

    脑袋里就像注入了汹涌的海水一样,翻腾着。

    她意识到自己是静止不动的,没有海水推动,没有波涛起伏。

    身下是平展的、静止的地面,胳膊能触到地面上的沙砾。

    “对不起……”有人在身边说。

    心头隐隐发痛,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而心痛难过。

    只知道似乎这世上的所有事都在沿着那条冥冥之中的因果链向前,坏的结果不断出现。

    她长成如今的模样,随身携带的自己的世界也长成如今的模样,碰一碰都会地动山摇,鲜血淋漓。

    她并不想轻易否认一切,但只有她的感觉能说服自己:回归默认状态,永远孤独,永远寂寞。

    【你觉得你为什么能这么久的保持人类之身?】另一个声音从她体内冒出。

    她开始大口地呼气、吸气,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呼吸道像是被钢丝绒磨擦过一样皮破肉绽,接触到空气就是一阵揪心的刺痛。但至少能呼吸了。

    【你觉得你为什么可以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她试图睁开眼睛,费了好大劲总算成功。她看见暗紫色的云层朝她投来无数冰冷的雨滴。

    【那是因为我一直与你同在啊……】

    同在啊……

    才不是!

    她坐了起来,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但她却无法一下子辨认,好比她不知道这回她又将如何死去。

    “千果姐,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说说话好吗?”是灶门炭治郎的声音。

    “你们……找到我?”千果终于艰难发声了。

    “是啊,你本来在横滨好好的,却突然自说自话跑了,齐木先生后来找了好久才发现了菲律宾这个地方,可惜被施了结界扰乱了判断,多亏你刚刚从海面出现,我们才找到了突破点!”炭治郎解释。

    是了……她回去了吗?回到了被童磨扔下海的那一刻之后?

    可是再让她如何辨认是否是现实呢?

    “别担心。”齐木的声音在旁边,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说:“你害怕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知道…?”千果的眸光一动,他的容色便映入眼帘。他难得轻轻皱起了眉毛,那样仿佛能看进灵魂的眼神,让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眼中的画面,“你看到了吗?”

    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她在齐木楠雄眼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这一点也不适合他。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你到底……见证了多少次我的死亡?”

    她的手是温热的,血在血管流动,脉搏鼓动。

    天上的雨落得太多了,有一些穿过了镜片的罅隙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被说中了,一开始他就错了。

    太宰治说得没错,那只猫早就开始繁衍生息。

    他听到她被超速行驶的轿车撞死。

    他看到她全家被鬼舞辻无惨杀死。

    他看到她怀了无惨的孩子,鬼胎摄命,她血崩致死。

    ……

    最后,他竟然还看到,已经失控无法自拔的她,被他自己杀死。

    一千种,整整一千种死亡结局,他都见证了一遍。

    作为超能力者他觉得自己很失败,殊不知世界线已经收束,不论再回到过去重来多少次,结局都是一样。

    最后只剩下原本的这条线,是唯一的希望。

    于是他回来了。幸好赶上。

    “鬼舞辻无惨现在在哪?你有什么消息吗?”炭治郎问。

    “对了,无惨……”千果突然打了个激灵,伸手想去够炭治郎身后的剑,“快,快杀了我,无惨他的分/身在我身体里,把我杀了他才能死!”

    炭治郎惊呆,齐木沉默。

    一同赶来的富冈义勇却抽出了剑。

    炭治郎惊:“义勇先生,你干什么!”

    “她说的没有错。”富冈义勇眼里一片复杂,刀柄握得紧紧的,“如果这是唯一能彻底消灭掉无惨的方法,恐怕我们……不得不去这么做。你说呢?”他看向齐木楠雄。

    千果不断点头表示赞同,随即扯了扯齐木的手指:“没事的,反正……你也这样做过不是吗?”

    她觉得他能下得去手,那个纸飞机很温柔,也很果断。

    她甚至已经将死亡这种东西抛之脑后了。

    “没事的,真的没事……”

    “你……”齐木嘴唇微启,太多话不知从何开口。

    这时,忽然一股巨浪从海面上翻起——

    “你们这些缠人的蝼蚁…!”

    鬼舞辻无惨带着部下从海面现身,带着滔天巨浪般的狂怒朝他们袭击而去。

    “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你们全员以及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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