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疯女人

    范闲和蓝蔻相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疑惑之色。她想,李云睿召见范闲,至少都还可以以岳母想看看女婿这个理由,只是,为何要召见她?

    只是,这次看这女官的态度,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过与李云睿相见的。范闲见她没有异常,便知道她是做好了与李云睿相见的准备:“劳烦姑姑带路了。”

    虽然蓝蔻恨李云睿,但是不得不承认,长公主李云睿,是一位眼光极其广阔的厉害人物,能够同时牵制住两位皇子,与北齐的高层有牵扯,还能够无时无刻利用自己的势力为范闲布局,这手段着实厉害。

    只不过,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了由叶轻眉建立起来的庞大的内库财权的基础之上。只有那些钱,才能帮李云睿建立起长远但是脆弱的利益关系。

    她惊叹于李云睿的手段,但是不耻于李云睿的根基与为人。范闲在院内结党,是为公;但是李云睿用着陛下的内库,来购买陛下的官员,却是为私。

    走着走着,两人就进了广信宫,长公主的宫殿。

    这不是蓝蔻第一次见李云睿,但是却是以言冰云家眷的身份第一次见。范闲不用行礼,但是她还是得行跪拜大礼:“妾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李云睿彼时靠在了贵妃榻上,任身边的女官给自己揉肩,听了蓝蔻的话,这才摒退了左右,起身,仔细看着在地上跪着的“蓝芝”:“本宫先前在宫宴之上,见过爵爷几面,虽是不曾交谈,但是爵爷的容貌,却足以让本宫铭记。加上都说爵爷与小言夫人是孪生兄妹,就一直想看看小言夫人是何等姿色,今日见到了,确是我庆国一等一的美人,难怪让小言公子等了如此之久。”

    蓝蔻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是心里想着:说了这么多,你倒是让我起来啊,一直自己在哪里说,自己还跪着呢!

    她也明显感觉到了,李云睿在某种程度之上,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长公主谬赞妾身蒲柳之姿,不及长公主之美。”

    “起来吧,天儿凉了,地上也凉。”李云睿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蓝蔻起身之后,和范闲站在一排,但是李云睿这次似乎是不想去问范闲,偏要找自己问:“听说,你开了个书局?”

    “小打小玩而已,自从嫁人之后,倒是兼顾得少了些。”蓝蔻笑着答道,她倒是要看看和面前这个女人,谁能笑得更久一些。

    李云睿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了,这书局,说起来还是你的私人产业。想必为了书局,你那在八处的哥哥没给你少操心吧?”

    “兄长是家中顶梁,长公主这么说,倒是妾身的不懂事了。”

    “无碍,家里嘛,和睦才是最重要的。我说得对吧,贤婿?”她话锋一转,直接将话引给了范闲。

    范闲行礼:“回母亲大人,婉儿在家,一切都好,不劳母亲挂心。小婿既然娶了婉儿,那就做好了一辈子对婉儿好的准备。”

    她并不知道李云睿是否是真的在乎过她的这个女儿,反正现在李云睿和范闲之间的唇枪舌战,虽然不是在明面之上骂人,但是她也听得出来。

    在这京城的官场里,几乎人人都是千人千面。就像她自己一样,她在监查院里,是任劳任怨的职员;在范闲面前,是尽职尽责的同盟,也是偶尔可以撒娇的表妹;在蓝府众生面前,是顶梁之柱,背负未来的家主;在言冰云面前,是腹心相照的战友,也是情深义重的妻子。

    而面前的长公主李云睿,明显是藏在温婉的面具之下的一条毒蛇,但是偏偏让人无法揭开她的面具。恐怕,真正能将她面具揭开的,除了范闲,只有纵容她在操纵这一切的人了。

    “小言夫人在想什么?”李云睿的声音传来,蓝蔻闻言,道:“请长公主谅解,妾身只是思念家中之人。”

    李云睿看看着广信宫外的天:“确是有些晚了,既然如此,本宫不便留人。不过,贤婿,还得陪本宫多说几句,如何?”

    “既是母亲吩咐,那么小婿自然遵从。”范闲道。

    听着范闲从容的声线,她相信,今日李云睿不会为难范闲,便起身准备告辞。哪知道,她正准备转身……

    “本宫记得,小言夫人,还没有封诰命吧?”

    听,这是毒蛇吐信子的声音:“妾身不敢逾距。”

    “那真是可惜了,不能随时相见,本宫还想与小言夫人详谈《云下之蓝》,”李云睿的笑容更盛了,“替本宫向爵爷问号。另,记得令尊先靖武公爷的忌日要到了。”

    蓝蔻头皮有些发麻:“是。”

    “先靖武公爷,是我大庆功臣,可惜,没能去祭拜他。你走吧。”

    爹……

    蓝蔻一个人随着带路的太监走在这宫城之内,细细琢磨着刚才李云睿的话。

    李云睿从刚刚开始只字不提言冰云的事情,反倒是提了“诰命”和她的父亲。这过于反常。

    义父已经从监查院辞官,早已入了吏部,吏部里是否有李云睿的部下?至于她的亲爹……她的亲爹,是死在北齐战场上的。

    等蓝蔻出了宫城之后,在外等候的是言府的马车,车夫见了蓝蔻,行礼:“少夫人,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蓝蔻道:“回一趟娘家吧。”她有些事情,想问问娘。

    蓝府里的范氏也是第一次见到蓝蔻这么直截了当的去问她爹生前的事情:“怎么了,突然间问起你父亲,是不是最近他的忌日到了?你有些担心?”

    蓝蔻道:“娘,我想知道,当年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爹当年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行军打仗不在话下,武艺更是九品高手。现在京城里最为流行的版本就是:在掩护部队撤离的时候,被年轻时的上杉虎一刀斩于马下。

    当然,现在范氏所了解的也是这个版本:“你之前不是都知道了吗?”

    “就当是我好奇,爹的忌日也快到了。”蓝蔻追问。

    范氏没有办法继续为她作答:“你若是真的想要知道真相,你可以让蓝裘带你去第七营,那儿有你爹的老部下在,他们当年都是随你爹上战场的人,知道的或许比我多。”

    当日夜里,蓝家人给言冰云传话:少夫人被蓝老夫人留下过夜了。

    而夜里,一道身影从蓝府飞出,直达第七营的训练场。此人就是蓝蔻,白日里和蓝裘打了声招呼,蓝裘已经按照她的说法,在指定的位置等着蓝蔻了:“大哥。”

    蓝蔻一身夜行衣:“事情办得如何了?”

    “依照大哥的吩咐,从前和父亲上过战场的老部下都已经聚齐了。”蓝裘答道。

    蓝蔻道:“有劳你了,带我去军营。”

    蓝裘将蓝蔻悄悄的带到了军营里面,在这军营帐里,左右坐着的都是当年随行的将士们。蓝裘道:“各位将士们,这便是我兄长,现靖武公蓝寇。”蓝蔻抱拳行礼:“蓝蔻向各位前辈们问安。”

    其中一位领头之人道:“爵爷不必如此客气,当年,咱们这些老人都是随着老爵爷出生入死的,只是,不知道爵爷今夜秘密召见我等人,是有何要事?”

    蓝蔻见这些人直入主题,她也不多啰嗦:“我只想知道,当初我爹,是真的被上杉虎一刀斩杀的吗?”

    “这是实话,其实当时那场仗,打得辛苦,”那领头之人回忆道,“本来预定好的计划,都被北齐之人知晓了,但是后来,老爵爷也把这出卖情报的贼子给处斩了。”

    “情报泄露?”蓝蔻疑问。

    “是啊,当年我们行军之时,路过一山岭,这山岭之上,都是埋着自己的人,是想给当时的上杉虎射羽箭。后来,情报泄露之后,我们被迫撤退了这些弓箭手,当时我们打得筋疲力尽,老爵爷也中了上杉虎手下的箭,加上上杉虎的那一刀,我们虽然是打赢了仗,但是老爵爷还没等到回大营,就一命呜呼了。”

    蓝裘道:“当时大哥去北齐之时,就让我警惕上杉虎。总有一日,我会斩了上杉虎,给父亲报仇雪恨!”

    很明显,蓝蔻今日的来意,激起了军中将士的血气,蓝蔻已经不做声了,他们还在讨论着当年的事情,这架势颇有一种当时辛其物与北齐谈判的风格。

    北齐……情报……死伤……多么熟悉的字眼。

    蓝裘似是察觉到了蓝蔻的不对劲:“哥?”

    “今日我来的事情,还请诸位保密。”蓝蔻起身准备离开。将士们都很爽快,既是自己人,他们便是守口如瓶。

    然而,言冰云没有想到,今日明明已经被蓝老夫人留下的蓝蔻,竟然在他准备入睡的时候回来了。

    “我今日随范闲入了宫,”蓝蔻一回来便自报行踪,“他那边似乎是都安排好了。”

    言冰云道:“甚好。”

    蓝蔻脱下了这身夜行衣,将其烧毁:“后来,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李云睿把我们叫去了。”

    言冰云更加警觉了:“她与你说了什么?”

    “家常而已,”蓝蔻脱了衣裳,“冰云,你们四处,在北齐的谍报网,如今如何了?”

    “如常。”

    “能否帮我个忙?”

    在言冰云不解的神色之中,蓝蔻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十年前的一桩真相,就在北齐高层,还有,十年前李云睿在京都有哪些已经退了的手下,一并查出来。”

    “你在怀疑什么?”言冰云握住蓝蔻的手,今夜蓝蔻的手格外的冷。蓝蔻躺下了,看着这床顶:“我怀疑,我父亲当年的死,不是那么简单。”

    言冰云说到做到,三日之后,从北齐谍报网那边的飞来加急之报和范闲那儿的一处情报,落到了言冰云夫妇的手中。言冰云先把这密封的信交给了蓝蔻,蓝蔻展开了信,一目十行,越是读下去,她感觉到脑子里就越乱,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在迸出来。读到最后的时候,直接哀嚎恸哭起来。

    言冰云搂住妻子,看着这谍报的结论。

    竟是在十年前,北齐人就与长公主有勾结,起因就是,长公主企图当年企图拉拢在军中颇有势力的先靖武公,但是被靖武公拒绝。原本拉拢不成是没必要杀掉的,但是,坏就坏在,先靖武公被长公主召见之后,又去了一趟庆帝那儿。君臣二人究竟是谈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很明显,长公主开出的拉拢先靖武公的筹码里,有隐瞒着庆帝做的事儿,以至于,她这么迫不及待的要灭口。

    只是,找不到理由啊,蓝府家规严苛,没有可以拿捏住的把柄。但是,上了战场,就不一样了,牺牲一个出卖情报的孤儿,能够与北齐下如此打一盘棋,还能在与北齐的走私之中获取利益,何乐不为?

    蓝蔻双眼涨红,撕心裂肺的哭着。当时冰云出事的时候她就想过,为什么李云睿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拉拢北齐的高层来为她做事?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有过先例!她在对付范闲的时候,不过是把当年在先靖武公身上的计策重新用在了言冰云的身上。

    “我要杀了那个疯女人!!”

    原来,这一切悲剧的来源,就是那个疯女人的疑心。招揽不成,反下毒手。先是她的爹,再是她的丈夫,想起李云睿最后的话,似是,要对言若海出手:“冰云,你,你最近,让公爹行事的时候,小心些……”

    言冰云一边为蓝蔻拭泪,一边应答。山雨欲来风满楼,京城是要变天了。

    言若海是在第二日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都说靖武公是为国捐躯,没想到却是被奸人所害:“蓝蔻那孩子,如何了?”

    言冰云道:“哭了一晚,现在睡下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到我们头上来了,”言若海握着从一处和四处来的情报,“最近你也要多加小心,李云睿手段毒辣,不知道会想出些什么来对付监查院的人。”

    “是,父亲。”

    “此外,言府里守卫多加防卫,尤其是你儿子屋里。”

    言冰云郑重的应下了:“是,父亲。”

    “范闲怎么和蓝蔻说的?”

    “一切照旧,不必刻意动作。”

    “听他的。”言若海望向家中后院里的那座假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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