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有没有怀上,她暂且不知道。但是那日言冰云的确是折腾得够狠的。
疯狂过后,必有重要之事发生。
陈萍萍回到京城里之后,传召了几人,这所谓的几人……其实都是言家人:言若海,言冰云,还有她。
一个四处前主办,一个四处主办,还有一个,八处小职员。
与众不同的是,前两父子,是一同进陈院长的住处的,而她在外面等待了好几个小时。一直等到自己的腿都快要疼了,言家两父子才出来了。
言冰云脸色依旧冰冷,但是看向自己的神色充满担忧。言若海看向自己,道:“院长叫你。”
蓝蔻道:“我一人?”
言若海点点头:“出来之后直接回家。”说完,这父子二人便离开了陈园。
说到底,这是蓝寇第一次来陈园。她曾经以为,院长的住处,与监查院内部是有所不同的,只是,这陈园,除了一堆花花草草之外,似乎与这暗无天日的监查院没有什么两样。
院长就坐在这花花草草身边,可是他没有去摆弄这些花艺,而是坐在他的轮椅之上,似是在沉思着。蓝蔻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是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多呼吸一口都是罪。
她与陈萍萍相见不多,初次领入监查院的时候一次;言冰云被贬之前的责罚一次;她与言冰云成亲的时候一次;再就是,如今一次。但是每次可以说是陈萍萍带给她的压抑感,责任感,甚至是压迫感。
大概是站了一刻钟,陈萍萍幽暗的眼神终于是与她一直看着陈萍萍的眼神对上了,不知道怎的,蓝蔻总是觉得这眼神里,夹杂着的情绪里,居然有哀伤:“属下见过院长。”
陈萍萍打量了她许久,终是开口了:“果然,为人妻则柔;为人母则刚。”
蓝蔻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还要多谢院长的成全,若非是院长证婚,属下也不得如此幸福。”
陈萍萍笑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只小狐狸。转眼间七年过去了,小狐狸,还是一样的聪明。不过,你的婚事。还是要多感谢范闲才是。”
“表哥顶着如此大的压力,给我办婚事,我感谢他还来不及。”蓝蔻道。
“监查院的事情复杂,而这个监查院,我迟早要还给范闲,”陈萍萍舀起水,朝那边的花儿浇上去,“言冰云和你都是他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当年,我把言冰云调去北齐,你在心里,可有怨?”
原来是要算总账……:“院长,这……”
“总该是要有个人说实话,整天活在谎言里,最后连谎言都变成了真的。”
“……院长,其实,刚开始,的确有些不服气,”蓝蔻回忆起了十七岁的那股子不成熟,“初入官场,难免有些稚气,那时候的言冰云,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
陈萍萍笑了:“那么现在呢?”
“恕下属直言,院长,莫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将我等,划入表哥的麾下?”蓝蔻问出了一个疑问。
陈萍萍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是那股子笑容,让蓝蔻心里直发抖,她甚至是感觉到,自己已经接触了龙的逆鳞。
等了许久,陈萍萍终是答道:“是。”
“院长深谋远虑,属下佩服。”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暗夜之王的眼光,甚是长远。十七岁的自己和二十岁的言冰云,一个是怕惹事,一个是露锋芒。除了言冰云有些本事之外,自己基本上就是个写文书报告的废物。
“因为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与她有了些共同之处,”陈萍萍缓缓说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蓝蔻回忆起自己初入监查院的时候的样子,第一次,自己因为进的不是翰林院而感到惊奇,再接着,就看到了监查院门口的落灰的石碑。上面的话,还是记得很清楚。她依旧记得,这石碑上的文字,是范闲的母亲所写。监查院、内库、报纸、玻璃杯、香皂等等,都是这位传奇的女性所创造出来的。
陈萍萍见她这幅模样,已然是知道她想起来了:“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好。我现在问你,你认为,监查院设立的初衷,是什么?”
蓝蔻道:“院长,其实,我并不了解那位巾帼的过往。但是,这些年来,以我对表哥的了解……说句大逆不道的猜想,这监查院设立的初衷,怕是……监查……那位,吧?”她没敢把这两个字说出来,范闲不在,她不敢。
只是,她不说,并不代表陈萍萍不知道:“监查院为什么叫监查院?重点就是落在‘监查’二字上。这也是她的初衷。范闲在奇思妙想这方面像她,但是在个性方面,着实不像。她高调,范闲内敛,至少在去北齐之前是内敛的。”
原来,陈萍萍知道范闲所做的一切。那么,他为什么之前要骗范闲,言冰云是肖恩的孙子呢?若是现在的样子,陈萍萍还是站在范闲的这边,范闲所做,必有陈萍萍的推动。为什么,他要去骗范闲。
“言冰云确是言若海的亲子,这点你不用担心。”
这话听得蓝蔻一身冷汗:“我知道。”
“但是范闲说过,言冰云是肖恩的孙子。”
“……院长,请恕属下直言,您,为什么要故意疏远表哥?”蓝蔻用充满疑问的目光看向陈萍萍,“属下看得出来,您是一直支持表哥的。若是只是让表哥学会自己一个人去承担,那么,您大可以把我们几个也从表哥身边撤走。”
陈萍萍凝视着蓝蔻的那双眼睛:“我记得她曾经对我说过,聪明的女人有种叫什么,第六感,总是很准的。现在看来这句话是不错的。”
蓝蔻道:“院长……若是有一天,表哥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他……”
“他会知道真相,总会有一日知道,”陈萍萍道,“但是得由他自己来发现,而不是你我,或是任何其他的人来告诉他。”
“……”
“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事情总该有人去办。你,启年小组,言冰云,还有那些人,都是范闲最忠心的下属,但是真正让范闲视为朋友的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什么叫当年的事情总该有人去办?为什么陈萍萍有一种,末路的感觉:“院长,虽然我不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请院长听属下一言劝,事情没有到最后。”
“孩子,有些事情,总该是要有人去做的。”
“院长,就像您说的,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关于表哥的事情,最后真相总会是他自己知道的。但是到时候,万一您……他会如何?”如果陈萍萍因为他口中的真相而去死了,在范闲知道真相之后,范闲会崩溃吗?
她不知道,但是总该是有极度悲伤的时候。
陈院长一直在范闲身后,但是范闲不知,甚至是害怕。
这算什么?双面谍探吗?
陈萍萍道:“其实,今日单独把你留下来。一来,就是要和你们说这些事情;二来,还是请你以后能始终站在范闲的那一边。言家这段时间的路不好走,角色复杂,你多留意些。至于真相,让范闲自己去探查吧……”
蓝蔻怀着复杂的心情,在陈萍萍类似于逐客令的话语之下,离开了陈园。她徒步出了监查院,在监查院的门口,她再次驻足在了这块石碑之旁。
叶轻眉,监查院的创建者,范闲的母亲,庆帝的皇妃。一个在生范闲的时候就去世了,其踪迹几乎被后世所抹去,但是依旧留存在那个时代人们心中的女子。
真相,也许就在她的身上。但是真相,真的是她承受得起的吗?
言冰云一直都没有走,就在这监查院的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之后没有直接上回家的马车,而是在那块石碑之前驻足许久,便与她并肩。
我希望庆国之法,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遵法如仗剑,破魍魉迷崇,不求神明。
我希望庆国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礼义,守仁心,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难时坚心志,无人处常自省。
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利。
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守护生命,追求光明,此为我心所愿。
虽万千曲折,不畏前行,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蓝蔻用手轻轻擦去了石碑之上积落的灰尘,喃喃道:“冰云,你认为,现在的监查院,真的已经做到了这位创始人所说的吗?”
在外面,言冰云不能随时牵住她的手,但是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刻从蓝蔻的身上传来的一股焦虑与迷茫:“院长,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冰云,今后一年多的日子里,可能,不会太过于和平了,”蓝蔻道,“院长他……我觉得……”明明话就在嘴边,但是好像是被什么噎住一样,那个“死”字就是说不出口。
“有什么难言之隐,就算了。”言冰云知道院长所说的可能是绝密,就算是一家人,也不可能轻易的说出口,“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蓝蔻道:“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去舅舅那儿确定一下。”虽然范闲不是舅舅的亲儿子,但是既然陛下将其挂名在舅舅的名下,那么舅舅肯定知道关于叶轻眉的事情。
“今日是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范建看着眼前更加成熟稳重的蓝蔻,不止一次的叹息,这人怎么就没成自己的女婿?
自从那日的赐婚风波之后,蓝范两家的变化是巨大的:蓝蔻在那日当场说自己终生不娶、范若若离家拜在了苦荷大师的门下、范思辙早就离开了。如今偌大的范家,只剩下了范闲一人。范建一直对自己的这个外甥是有愧疚的:“难为你,不记仇。”
蓝蔻捏着手杖,手心里都是汗:“舅舅想多了,人各有命,命难为,顺其自然。”
“唉,若不是有皇命,你早该是我的女婿了。”范建道。蓝蔻心想:即便是没有皇命,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女婿。
范建笑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有什么事情求我?在舅舅能力范围内的,舅舅尽量给你做。”
既然范建开门见山,那么蓝蔻也没必要客气:“没什么,只是今日路过监查院的时候,再一次细细品味了叶舅母的那些言论。与表哥认识这么久了,我竟然不知道,叶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间问起了她?”范建淡淡的说道。
“全当是我和表哥的好奇吧。表哥好奇他母亲,我也好奇我这个从未谋面过的舅母和上级。”
范建哼笑:“别把什么都拿你表哥当挡箭牌,他现在还在大东山。想知道她娘的事情,自己不会回来之后再问吗?”
“既然舅舅知道是我的好奇心,怎么就不告诉我呢?”蓝蔻双手一摊,“我对于这位庆国的名人倒是很感兴趣。”
范建沉思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道:“也罢。有些事情,小辈们也是迟早要知道的。”说着,他将蓝蔻领到了自己的书房,关上了门。
蓝蔻见他如此,便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自己所想的秘密。
“关于内库,监查院,这些小发明,想必你们都知道了。你想问的是哪一些?”范建问。
蓝蔻站着说道:“我想知道,叶轻眉舅母在嫁与您之前,曾经见过哪些人?”
“这个可就多了去了,”范建饮茶,“有人说,她是个仙女,一个神仙派来的仙女,还有人说,她是从神庙里出来的使者……无论是哪种传说,都盖不住她的作风奇特,奇思妙想。说起来,她的籍贯,还在东夷城。”
“东夷城?”蓝蔻皱眉,“是大宗师四顾剑的东夷城吗?”
范建点头:“是啊。当初她就是在东夷城开始发家的,而且,在此之前,似乎是在北齐还待过一些时日。在她发家的同时,四顾剑不仅仅当上了东夷城的城主,更是提升为了大宗师。再后来,她来了庆国之后,就搬到了太平别院里。”
太平别院?那不就是在她蓝家别苑的隔壁的隔壁的那家别院吗?原来,那个地方居然是皇室的产业!
“后来,叶家的叶流云向她挑战,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是将叶流云打败了。”范建回忆起这些往昔之事起来,竟然是有些感慨。
蓝蔻问道:“那时候的叶流云是大宗师吗?”
范建想道;“据我所知,是在那之后,修炼了几年,才成为了大宗师的。”
“然后,她就嫁给了您?”蓝蔻好像明白了什么,顺势接话,“可怜,舅母在当年的那么多高手里选择了舅舅,说明是真爱。”
范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子懂什么是真爱?”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蓝蔻打马虎眼,“淡泊书局的《云下之蓝》里,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谈起淡泊书局,范建的神色有些落寞了:“思辙那孩子,还好吗?”
范建这样问,蓝蔻只得回答了:“北齐那边的事儿,我并不太清楚。而且,现在京城里这么乱,让思辙在北齐,何尝不是一种保平安的方法?”
“唉,思辙那件事,也是做得过分了。好在言冰云现在是你妹夫,你们俩都熟,打探起来也是方便些。”
二人并没有继续聊叶轻眉的话题,而是话起了家常,但是基本上是范建在说,蓝蔻一边喝着茶,一边在附和道。一直到了太阳落下的时候,范建留不住蓝蔻吃饭,只得放她走了。
蓝蔻回到了蓝府,便将自己的房间锁了起来,拿出棋盘,随便摆了一个局,对着这局面开始思考起来。似乎每次对着棋局,都能帮助自己思考。
叶轻眉先是从北齐那边过来,落脚在东夷,发家在东夷,后来转到了南庆。算起来,这四大宗师的出现,都是在叶轻眉的落脚处,时间也恰好吻合。事情就有这么巧吗?
叶轻眉带起了一个个的大宗师?!听起来离谱,但是却是个十分合理的猜测。叶轻眉刚从北齐出来,北齐的苦荷就成了大宗师;叶轻眉在东夷城发家的同时,四顾剑就成了城主,并且成了大宗师;在庆国,大败了叶流云,叶流云后来就成了大宗师。
还有一个人:就是那夜救了自己的前辈:五竹。他也是个大宗师,而且范闲叫他叔,那他肯定之前是叶轻眉身边的人。
可是,不是说宫里还有个大宗师的吗?传说,洪四庠就是大宗师。但是,叶轻眉有与洪四庠接触过吗?
这她不清楚,但是她清楚一点:叶轻眉嫁的人是庆帝,生了范闲。
她在监查院的史书里看到过,原本现在的陛下当时还是诚王世子,上头有兄长,后来这几个亲王都死了。这才轮到陛下登基。而且当年的诚王府,就在太平别院的旁边……
蓝蔻扶额,真是看不出来,咱们这位陛下,深藏不露。他有了皇位,有了监查院,有了内库,她就不信,这位陛下就这么会轻易放过来提升自己武功的机会。
陛下,恐怕就是这最后的大宗师。
就在言冰云以为蓝蔻不会回来的时候,蓝蔻还是推开了房门。
言冰云此时正在看文书,见到蓝蔻只是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冰云,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蓝蔻关上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言冰云,而是站在言冰云的书桌前,神色严肃。
言冰云低头,道:“想问什么?”
蓝蔻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男人,他原本什么都没有,但是有一日,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女人,这女人,让他拥有了财富、地位,并且在最后,这个女子在他登顶的时候嫁给了他。你认为如何?”
“如果只是假设的话,他们这样的夫妻,不会长久。”言冰云直截了当的说。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蓝蔻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
言冰云的语气很沉稳:“因为他的一切,都是这位女子一手带起来的。即便他爱这位女子,但是放在如今来看,除非这位女子愿意在婚后收敛一切,甘心的为他退居幕后、生儿育女,否则,他们不会长久。这样的男子,自尊心最为重,绝不会允许那个女子超越自己。”
……
她好像知道,叶轻眉,是怎么死的了……
真是,越是深挖,真相越是难以让人承受。没有什么,比这深宫里的事情更乱的了。
言冰云停下了手里的笔:“我不会。”
“什么?”蓝蔻疑惑。
“我不会。”言冰云以为她是在暗喻他们二人。
蓝蔻笑道:“我又不是那个女人,能把你给培育成登顶之人。我的丈夫,本来就比我优秀。”
言冰云道:“真心的?”
“自然是真心的夸奖。”
“这点夸奖可不够。”言冰云道。
“……”
蓝蔻觉得有点冷:“那个,冰云,我觉得,还是等孩子们长大之后……”
“言家在我这辈之前都是男子单传,若是有女儿出生,想必很是不同。”
“……”
又是个不眠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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