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局,筹划得很久,久得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过了多少天。
虽说这个局里,有她的存在,但是言冰云一直都把她保护得很好,只是,为了这大局,有的人还是得换一换。
在纪繁息因为一件小事而被迫告假退休,正在收拾自己的行囊的时候,蓝蔻一直站在纪繁息的身边,她不知道如何去开口,这里的事情,不能让纪繁息来掺和进来。八大处的主办都是无辜的,她和言冰云现在要保证配合范闲,来保障监查院的未来。
纪繁息拍了拍她的肩膀:“爵爷,这个位置其实是宣九主办,一直都想留给你的。”
蓝蔻咬着嘴唇,摇头:“可我胜任不了,至少是现在胜任不了。”
纪繁息道:“我知道,但是,为了家庭,我现在必须走。”
蓝蔻闻言,眼里都是惊异;“老纪,你……”
“我虽然不知道那位小言提司大人在计划些什么,但是,该避的时候,我还是会选择避一避的。”纪繁息是监查院里的老人了,他还是了解言冰云的,言冰云不是那种一点小事情就会抓着不放,甚至是把人弄下来的人,这次这么着急要把八处的主办换下来,肯定背后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日子不太平,我先躲躲,你上。”
纪繁息走的第二天,她接到了八处主办上任的文书。办公室不再是从前那个三个人共用的小办公室,而是曾经宣九主办的宽敞办公室。
她的上任,召来了监查院内不少的绯议。其中最厉害的一条就是:言冰云大权在握,任人唯亲,有排除异己之嫌。
绯议声四起,但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就是八处自己人也有一部分人不理解。她所能做的,就是借着宣九和纪繁息的热度,来在事发之前将八处打理得井井有条。
南庆京都的天气,最近越发的不好了。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蓝蔻的腿部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她还是这后遗症来了八处。当她在藏书室整理书籍的时候,一名文书走了过来:“主办。”蓝蔻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文书道:“刚才外面四处来了人,说是提司大人的命令,有要事交代各大主办。”
蓝蔻握着书的手一顿,面色僵住了:“请转告提司大人,蓝某马上就到。”在那名文书走后,蓝蔻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终是要开始了吗?
开会的地方是一间密室,这间密室是她和范闲曾经来过的。她到来的时候,这间密室里面只有言冰云和冷先生两个人,她给自己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在黑暗里坐了下来。当她自己身处黑暗,看见了这些人一个个从门外走进来,再站到这一抹仅有的阳光下之时,她才发觉冰云是有多么不易。
二处主办还是那位老主办,他来了许久,言冰云都不曾开过口,他有些焦急:“言主办,你把我们这些人召来,究竟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啊?”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秋雨。言冰云淡淡的环顾了一周这些人,心下算是放心下来了,这些人,都是范闲身边的人,有些对陈院长忠心的老人,都已经被他调去了江南东夷和西胡等地。
他一直在看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这位老刘主办问了多久之后,他转过身来:“准备接手……钦犯陈萍萍。”最后五个字,他说得极为艰剧。
蓝蔻闭上了眼睛,心中一抽,握着那手杖的手还是禁不住的颤抖着,她狠了狠心,黑袍之下的手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胳膊,在有一丝血腥味儿飘出之后,她才像注射了一阵镇静剂一样内心平静了下来。
此时密室里,除了她之外的剩余的五个主办们都站了起来,眼中的狠厉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一样的对上言冰云,而言冰云丝毫不畏惧的对上他们的眼睛。
“言大人,你想做什么?”一处主办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问道。
言冰云显得很是从容:“陈萍萍行刺陛下,明日凌迟处死,我院奉旨接受此钦犯,你们……想造反吗?”
想造反吗?当然想,这种君主,何至于他们去效忠?现在这局棋,就是当局者清,而旁观者迷。一处的主办极力反对,他不相信院长会去刺杀陛下。还有冷先生,亦是如此,他们想要用监查院的力量来查清楚陈萍萍刺杀庆帝的事情。
“不用查了……”
在他们五大主办极力反对的时候,一直在黑暗里不做声的人,发出了一道声音,最后,她从黑暗里走到众人面前:“这是真的……叶帅,姚公公,贺大学士,众人亲眼所见。”
二处的主办见是她,冷哼了一声:“陛下,终究还是想对我们这个破院子动手了是吗?咱们为他办了这么久的事儿,找不出差错来,就对院长下手。不过,言冰云,你跟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我身边这么多的部下,都被你给调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似乎这才察觉到,监查院中大部分的势力已经被外调了。一处的主办一直不怎么在京都,但是,联想到那次的宫变之后,陛下似乎是传召过言冰云,再想象昔日的范闲和陈院长,眼里的冷越发的厉害:“言主办倒是好心计啊,咱们院里的势力都给你抽空了。”
“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一切为了大庆!!”言冰云愤怒的一手拍到了桌子之上,平地之声,让蓝蔻死死掐住了自己。
六处的主办已经摸上了自己腰侧的铁钎把手,起了杀心:“言主办,我六处虽然人被你调走了,但是若是想杀你,还是易如反掌的。”
“你若是杀了言冰云,你可有想过你的家眷,亲属,他们遭来如何的结局?”蓝蔻的手摩挲着手杖上的绿宝石,“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六处的主办疾步到蓝蔻身边:“那你待如何?要让我们明天看到老院长受辱而死吗?”
蓝蔻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办法总是有的,八大处联合,总是会把老院长藏着救出来!”二处刘主办说道,“一处藏人,四处请老言大人出面,三处给京都内部的水源下毒污了,八处制造舆论……”
蓝蔻忽然间瞪大了眼睛,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计划:“刘叔,您是想把京城变成一座死城吗?下毒?你考虑过京城百姓和我们的家眷吗?”
“只要能救老院长,做什么都可以!”
言冰云终于明白了,那日范闲千叮万嘱的不要将这次计划透露给其他主办的原因了,看看这些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疯子。若是用京都几十万人来给院长陪葬,即便是计划成功了,院长和范闲第一个就会把责任怪到自己这里:“你们都疯了?!”
“刘叔,你冷静点,你即便是这样做,陛下照样可以灭了你们!”蓝蔻吼道,这是她第一次在监查院内大声嘶吼,“你们知道大东山的奇袭,为什么陛下能够在几位宗师的围剿之下逃生吗?因为陛下也是大宗师!!”
五人瞬间都炸开了,冷先生先道:“你怎么知道陛下是大宗师?”
……
对不起,这其中的密辛,她真的不能说,范闲有交代,不能说!
六处的主办嗤笑一声:“言冰云,你这位大舅子,果然是对你忠心耿耿啊。”
“你什么意思?”蓝蔻反问。
“娘娘腔,你好好想想,当初是谁把你带进监查院的?又是谁为你说话?还有谁,是在你妹妹成亲之时的证婚人,谁又是那个忙前忙后之人?!”
冷先生想起了不久之前,言冰云似乎让人把剑架在了蓝蔻的脖子之上:“子弦老弟,若是那厮胁迫了你,你只管与我们说,我们三处还是可以护住你的。”
谢谢你,冷先生……:“我没有……多谢冷先生。”声音还是有些止不住的颤抖。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冷先生就被一人推开到了一边,紧接着蓝蔻的脸上就是火辣辣的一道印子,腮帮子破了,一口血吐了出来。
“沐铁!你这是要造反吗?!”事情快得连言冰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急吼道。
一处主办沐铁冷哼:“我只是替小范大人教训一下这个叛徒,小范大人当初可没少为这娘娘腔的事情操心,他现在反倒是倒打一耙,缩头乌龟。老纪被逼走了,换了这种人上位,监查院迟早要毁在像他这样吃里扒外的人手里。”不如先斩后奏!
言冰云不再多话,他摇了摇这桌子上的小铃铛,门开了,先是言冰云在四处的亲信鱼贯而入,再接着就是金属摩擦的声音,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整个密室都被控制住了,言冰云看了一眼沐铁,满腔怒气,现在只能忍着:“诸位大人现在此休息一段时间,等事情过了,本官自会放你们出来。蓝寇,随我来。”
蓝蔻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血迹,拍了拍自己被弄脏的衣物,跟在言冰云的身后,在剩余五人的鄙夷之色和叹息之声中走出了密室。
在离开密室前,蓝蔻听到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倒想看看,等小范大人处理完这一切之后,这两个叛徒死得究竟有多么难看!”
双面谍探,背负了多少,她今日用一个巴掌换来了理解的代价。走在言冰云的身边,她一直用手帕擦着嘴角的血,只是,腮的血还未止住。这些武夫,下手真的狠。
言冰云很像掏出怀中的手帕,就在这里,为刚刚替自己承受住沐铁怒火的蓝蔻擦拭血迹。这一巴掌,是真正的打在了他的心上,但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现在的他们,无论遭受了多少的绯议,都不能对他们做任何事,更不能心软。
蔻儿,真是……委屈你了……蓝蔻抬眼,看到了言冰云眼角余光里的情绪,艰难的扯了扯嘴角,表明自己还行。
两人终是都把心一横,避开了对方的眼神,朝着监查院大门走了过去。
大门前,站着的是那位曾经在一石居和范闲有过嫌隙的贺宗纬,他是来传庆帝之令的,贺宗纬看了一眼蓝蔻:“这蓝爵爷是怎么了?”
“让贺大人见笑了,私斗而已。”蓝蔻忍着腮帮的疼痛,扯住一个笑容。
贺宗纬也颔首:“看来是小事,既然两位大人无事,接旨吧。”
一道旨意,列举了十三项大罪,直接将陈萍萍定义为刺客、奸臣。然后,就是将陈萍萍关入监查院大牢的旨意,明日凌迟。
蓝蔻最担心的,不是那些监查院外的军队,而是这监查院里的人,很多官员都出来了。若是等会儿院长被转移过来,他们这些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不知道,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范闲的计谋,她肯定也会化作这疯子其中的一员的。若是他们动了,庆帝就会知道,这座院子,究竟是忠于谁了。他们动了,这座院子和里面的人,包括他们的亲属,都会不复存在。宫变血流成河的场面,将再一次浮现。
圣旨宣读完毕之后,那些太监们将陈萍萍抬了进来,比起刚刚离京时的陈萍萍,头发都花白了许多。
感谢这场秋雨淋在她的脸上,感谢此时的黑暗包裹着她,若非如此,她流着的泪,红着的眼,绝对会被贺宗纬发现的。
就在言冰云一边揪心的看着被抢救过来的老院长将要去地牢、一边想着如何去处理那些已经渐渐围过来的监查院同僚的时候。陈萍萍苍老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打了一个手势。这些暗自里准备下手劫狱的人,瞬间停了手,下跪,一个个的臣服,一股无言的气势,镇住了来宣旨的贺宗纬。
现在的监查院,就像是一座孤城。而这孤城下的地牢,就是最孤独的存在,陈萍萍被关在曾经关押过肖恩的地方,面前正是站着贺宗纬、言冰云、蓝蔻等人。
贺宗纬这是第二次与蓝蔻见面,当初宫变之后,陛下为朝廷换新血,七君子入宫,其中之二便是贺宗纬与言冰云。不过,贺宗纬听到过一些传闻,原本的七君子该是八君子,这第八个被陛下默默除名的,就是他眼前站着的这位蓝爵爷。蓝寇此人,有心计,有手段,审时度势。但是,除名的原因就是:他已有国公之位加身,蓝家又是武家,掌管军队。背后势力不可小觑。
贺宗纬还待与这位蓝寇蓝爵爷说上几句话,就被言冰云一个冷漠的眼神给镇了回去。几人在这地牢里,只是看着陈萍萍,默默不语。蓝蔻神色复杂,内心焦灼的看着这地牢里像是睡了的老人,一看就是看到了天亮。
范闲的具体计划是什么?蓝蔻不知道。她现在只能跟着言冰云,一步步的走,一步步的靠近那个刑部的杀场,那里曾经斩杀了多少逆贼叛徒。
秋雨一直在下,杀场上架起了木架子,昏睡过去的陈萍萍被一个太监用一颗人参丸给喂醒过来。庆帝和三皇子一直在宫城上看着这杀场的一切,今日的监斩,言冰云,正是监斩官。
她许诺过,一直站在言冰云身边,就像是现在,亦是,她是副监斩官,与贺宗纬一道,在这杀场之上,满目怆然,看着这杯架在木架上的老人。再抬头望向这天上的秋雨,还在下……他何时能来?
就在她思索着,杀人的方法千千万万,为何庆帝单单选择了凌迟这一个的时候,陈萍萍的衣服,被彻底的扒了下来。
杀场上先是死沉的静,随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嗤笑,最后是鄙夷、不耻,还有震惊。他藏在衣袍之下的手捏得死死的,指甲都要掐进肉里。
院长,院长他是……黄门。
庆帝,是个玩弄人心,折辱人尊严的高手!陈萍萍是黄门,她从未听闻,她偏头看向坐在主监斩位上的言冰云,他的眼里也是前所未有的惊异,就连言冰云也不知道,恐怕,连言若海都不知道吧……
言冰云双手有些僵,他闭了闭眼,抬头看了看天,手中拿出一道监斩令:“行刑!”
与“行刑”二字一道所出的,是那被突然间被突破的人群,还有那刽子手没有来得及举起的手,硬生生的被一刀割了下来。黑压压的骑队迅速驶来,冲散了人群。而在这骑队里最显眼的是为首的白衣少年——范闲!
今日刑场,只有两人穿着白衣,一人是言冰云;另一人是范闲。
范闲怒目圆睁,像是疯了似的将这刽子手砍杀了,随后一剑劈下了架起来的木架子,隔断了束缚住陈萍萍的绳索,一气呵成。
言冰云早在这个时候就站了起来,他拔出身旁的配剑,既然演戏,就演到底!就在他准备依照原计划与范闲拼斗的时候,宫城上传来威严的一声:“给朕住手!”
喧闹的人群归于沉寂,静得只有这刀剑摩擦剑鞘的声音。她不解,这声“住手”,究竟是给他们这些人下令,让他们不要伤了他的儿子;还是让他的儿子住手,停止手中的一切。
前者,他们听话了,没有一个人敢乱动,在现在看来,违抗了圣旨是小事,把命交代在范闲的手里,是大事。
后者,这个儿子,从小就没有在父亲的跟前成长,如今,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又怎会与他为一伍?
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范闲眼含热泪,救走了这位在庆帝的口中,十恶不赦的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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