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雪山巍峨

    醉翁之意不在主,在于眼前小兽乎。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得到了小鹿的心,天界能养宠物的仙人,想来定然悠闲富庶,等他们混得熟透了,只待时机成熟,她若是好意思开口要,想必对方也不好意思不给。

    倘若这小鹿实在是对方爱宠,那么……她也愿意退而求其次,同它主人打好关系,以便能与小鹿常来常往。

    很多时候,人与人也好,人与兽也罢,最重要的就是第一眼。唐柔一眼瞧上了魇兽,决心为它厚脸皮一把,尽力一试。

    天界仙人矜持,魇兽从没得到过如此热情的爱抚,整只兽晕乎乎飘飘然起来,用头主动去蹭唐柔的掌心。

    唐柔接收到爱宠释放出来的亲近讯息,喜不自胜,一边同它柔声细语地搭话拉近关系,一边跟它去找它的主人。

    她拿出了做任务的状态,务必要得到对方的好感,心中默默推演着无数种可能性。

    入眼的风景寂瑟起来,唐柔发觉自己越走越往冷僻之地去了,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莫非是个和她一样闲职的仙人,然后穷得叮当响,只有一只鹿作伴?

    她垂首和魇兽对视,苦笑。若是如此,只怕有些话即便是熟了也不好开口了。

    被魇兽领着过了门,只见夜色如墨,一白衣男子背对着她正将一颗一颗星星挂上天。

    夜神润玉?!唐柔又看到了希望,瞬间喜形于色:夜神润玉纵然天后不喜,远离众仙,但总不至于穷的只有一只鹿吧?看来这件事还是有转机的嘛。

    润玉一如往常认认真真的将星星挂上天,突然听见身后欢快喜悦的一声:“润玉。”

    这天界众仙唤他总是夜神或大殿,甚少有人直接唤他名字,还如此欢欣雀跃。他停下动作,转身看见唐柔和魇兽站在不远处。

    她满脸光彩,容光焕发,令他顿生亲近之感。她这般高兴,是因为他么?

    他拱手:“唐柔仙——”

    萌鹿“美色”当前,唐柔哪有心思和润玉从寒暄客套开始,自然是直奔主题。她一闪身来到润玉眼前,身轻如燕,如御风踏水,而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格外亲昵的笑容,“唤我唐柔便是,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她不待他回话,便抬眼看天空笑道:“天幕如棋盘,星辰如棋子,此情此景,不若手谈一局?”

    润玉从未与人离得这般近过,陌生的拘束感觉涌上心头,看着唐柔期待的笑容,心跳加速。但他有工作未完,需劳她等候,便歉疚道:“润玉还要布星挂夜,只怕——”

    唐柔以为他要拒绝,连忙道:“无妨!”

    被突然打断话的润玉抬眼与她视线交汇,听她柔声道:“不妨事的,我等你。”

    我,你,多么亲近的词汇,润玉一时触动,垂首一笑,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再抬眼时,见她手拈兰花,指尖灵力倾泻,霎时间,布星台上桌凳棋盘乃至点心酒水已准备停当。

    为表示自己有事可做,并未乏味枯等,令他心生压力,于是将拿书简拿出,朝他晃晃,而后乖巧坐好,作认真学习之状。

    润玉为她的体贴感到熨帖,因此更要加快速度,回报她的好意。

    唐柔一见润玉转过身去,便收了书,专心致志地撸起了魇兽。它的触角,一碰就会亮呢。

    这触角左右两边每边两个,每边的两个触角根部会在一处,哈,并蒂的!

    她人为的将这四个触角拢在一起,右手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自左而右依次覆在触角上,像弹琴一样,去“弹”这会发光的“琴键”。

    润玉并不知身后的唐柔正玩鹿玩得不亦乐乎,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布星挂夜,但天上星宿何其多,再快也快不了多少。

    待他回头时,便看见唐柔躺在长长的藤椅上已经枕着魇兽睡着了。唐柔今日学习学得亢奋,不曾午睡,玩着鹿身心轻松,不知不觉困倦感涌来。

    手谈一局需要很久,她便打算先小憩一会养养精神,想来润玉挂完星星,定会轻声唤她名字看她是否熟睡,她睡着时也很警醒,定能察觉。

    她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可爱的东西枕着果然舒服。

    润玉并未按照唐柔预想得那般,轻唤她的名字看她是否熟睡,只是默默走近,对着新鲜劲过后饥饿感强烈想要出去觅食的魇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魇兽今日才发觉自家主人见色忘友的属性,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能言亦不敢怒,无可奈何,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魇兽:睡着了就不饿了……吧。

    润玉见唐柔的衣衫堆在藤椅上,她就像是睡在绵软的红色云霞中,又像是浮在泛起涟漪的湖面上,一时痴住了。

    唐柔从未这般仓促的露天和衣而睡过,她习惯了盖点什么,此时,夜色不过微凉,她却觉得身上发寒,微微蜷缩,手从魇兽身上离开抚了抚手臂。

    魇兽以为她醒了,瞬间满血复活,碍于主人的威势,小幅度地抬起头,然后……梦醒破灭的如此之快,魇兽小小的心脏有点承受不住,更加凄苦地躺了回去,蓝蓝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怨。

    这次,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它无法闭上眼,无法假装自己困了。

    润玉无视了魇兽的难过,手一翻变幻出一方云霞织锦,刚俯下身要给她盖上,忽然手一顿,收了云锦,将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幻想着唐柔这时醒来狐疑不解甚至鄙夷不屑的目光,被他这样丑陋清寒不受宠被针对……的人喜欢,大约是不好的经历。

    有时候,脑补出来的东西比事实更可怕。他一时心虚气短、自卑尴尬,连魇兽单纯无辜的大眼睛落在他眼中,都有洞穿一切的意思。

    魇兽睁大眼睛,拼命示意:好饿……

    润玉却觉得这是无声地威胁,仿佛在说:再不让我起来,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他未料到魇兽如此胆大包天,凌厉的眼风一扫:兽贵有自知之明,你不会说话!

    润玉虽忙于与魇兽的眉眼官司,但还不忘关注唐柔。她素喜光滑如水的绸缎或织锦,润玉的外衫亦滑若冰,很快,他披在她身上的外衫便滑至腰际。

    润玉纠结一瞬,还是小心的将衣衫捏起,缓缓上拉。

    唐柔心中存着事,到底不曾睡得安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掠过,抬手下意识向源头探去。

    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轻覆在他细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

    他忘了动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再无心同魇兽计较,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手背上,感觉到温温的热量正无声传递着。他脸上烧起来。

    他耐心等待着,她渐渐熟睡了。魇兽的触角突然长大数倍,像是弯曲的鹿茸。润玉用无事的那只手轻敲魇兽的脑袋。

    魇兽觉得自己没法活了,简短地挣扎过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刚刚吃到嘴里的梦珠吐了出来,满脸委屈难以释怀。

    那梦珠散发着蓝色的光芒,蓝色为所见梦,意为真实所见。梦珠里,果绿色骑装的唐柔手持长剑站在河边,对着满天绚烂晚霞温柔地说:“以后我看见晚霞就会想起你。”

    她身后的房舍外观奇特,是他从没见过的。他终日无事,闲来也翻阅了许多经卷,虽足不出户,但对六界之事也不算陌生,这样的建筑倒是从未见过。

    她回眸对一亦持剑红衣女子嫣然笑道:“我们和一曲吧。”于是二人各取琴笛相和。趁着她视线转移,他看到更多她身后的房舍,仔细观察,果然是从未见过,不由疑惑。

    他知她熟睡了,才小心翼翼地将手翻转过来。两手交握。良久,感觉到手心发了汗,他的心跳声也大得吓人,擂鼓一般,他才缓缓要将手抽出来。

    君王枕畔不容他人酣睡,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亦不容有失。唐柔一缩手,攥住了他的手指。她蜷缩起来,将他的手拉至唇边,又像是围在怀中。

    手臂长度有限,润玉不得不蹲下身。他从未离她如此近过,也从未将她看得如此清楚过。这个距离,多么危险,多么紧张,他甚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幽幽浅浅,消散在寂寂夜空中。

    魇兽不知润玉的心情,也不知为何被他用眼神威慑,满心委屈……但也顾不上,它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兽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趁着唐柔蜷身的动作,它终于脱离苦海,解放来得突然,翻身魇兽虽然不敢唱歌,但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撒丫子跑去觅食还是可以做到的。

    孤男寡女,她温热的呼吸洒在他指尖,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天色将明,如墨夜色转淡,天灰蒙蒙的,唐柔毫无征兆地动了动,看起来将要转醒。

    润玉顺着她转醒的动作小心地将手抽出,又将她身上的外衫换成云锦,一闪身瞬间站在了布星台边,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心乱如麻,一低头不轻易间瞧见指尖一抹浅红,一时间连呼吸都乱了。

    那边润玉努力维持着往日那副温润端庄模样,这边唐柔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布星台上,盖着不属于自己的薄被,又见天色如此,便知自己不小心睡过去了。

    想起自己打算小憩时的推测,润玉竟连一试都无?不晓得他有没有生气,觉得自己并非实心邀他对弈?她还未起身,便下意识朝他望去,第一时间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态度。

    这布星台下是万丈深渊,黑气翻涌,台上是无边天幕,如今天色未明,深渊的黑与天幕的灰融合在一处,黑灰色笼罩四周,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润玉站在布星台边,白衣被风吹得飘起,长身玉立如雪山巍峨。他是夜空中唯一一抹亮色,满天星子虽璀璨却也冰冷,不及他半分,他是耀眼且温润的,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怎么能是龙呢?他分明是柔软的玉,是温暖的雪,是随时会乘云而去的仙鹤。委委佗佗,如山如河,清雅高洁,世无其二。

    也是能柔情私语、蜜意诉情的少年郎。

    唐柔一时看住了,很快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她心内笃定,他不会生气。于是施施然起身,旋身换了衣衫饰物,不变的是悠悠桃花香。她温言唤他:“润玉。”

    润玉心里一突,临危不乱,转身朝她浅笑,如朗月入怀。两人虽心思各异,却仿若心有灵犀,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唐柔喜欢和温柔好性子的人相处,又因为邀他对弈却失了约,自觉理亏,便约他今夜布星台上补上棋局。

    润玉一笑,体贴道:“我看仙子不惯黑白颠倒,润玉倒是无妨,不若哪一日仙子有空时,请仙子来我璇玑宫小坐对弈吧。只是璇玑宫清寒不比栖梧宫,还请仙子勿要见怪。”

    唐柔手背掩口,垂首浅笑,瞧着他的眼睛:“唤我唐柔便是,你再唤我仙子,那我只好唤你夜神殿下了。再者,这天界再清寒,又能清寒到哪里去呢?润玉何必如此谦虚,反而显得生分。”

    润玉知她真心,不再客套:“所言有理。”

    魇兽这时来了,见唐柔蹲下身对它笑得那样开心,大度的将它饿了半宿的事翻了过去。它喜欢看她笑,于是将两只前蹄放在唐柔的手背上,它记得,唐柔将手放在润玉手上时,润玉就很开心。

    润玉一下像被人曝光了心事,微压眼帘,让魇兽不要轻举妄动。唐柔半点不明白魇兽是在活学活用,只以为是魇兽在亲近她,欢喜无尽,翻过手掌握住了魇兽的小手手。

    润玉看这情景与昨夜一般无二,于是心中暗暗庆幸,幸好魇兽不会说话。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润玉该与昴日星官交班下职了,唐柔却该去点卯当值了。两人并肩离开布星台,一番道别,分道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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