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全然不知润玉的小心思,她每次看见润玉拿着棋谱与她一起研读的样子,又感动又愧疚。润玉不知道她和他的弟弟结下了大梁子,只以为是寻常切磋,出于朋友之义,才尽力教她。
他要是知道她和他的弟弟每天都在撕破脸的边缘疯狂试探,怕是不会再同她来往了。想想要失去润玉这个朋友,还要失去魇兽……,她心中百般不舍。
唐柔心里不好受,润玉心中亦是难忍感伤,看到唐柔学棋废寝忘食、刻苦努力的样子就觉得心像针扎一样疼。但——她夸奖他聪敏悟性好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开心。
不多时日,唐柔进境飞速。她半点不骄傲,起点越低的人,提高速度越快,提升空间越大,目前她也就五六百分的水平,距离旭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唐柔不怵,有润玉这个学习能力逆天的外挂在,她觉得她迟早会赢过旭凤。
待到觉得自己水平可以了的时候,唐柔怀着上战场的心,内心深处摩拳擦掌走进了栖梧宫。旭凤看见她的时候,分明笑得很开心,却很快极力忍住了。
他是觉得自己来送死,所以很开心,又觉得赢一个和自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人没什么好高兴的,所以又忍住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日的她已非昨日,瞧好吧你。
唐柔觉得旭凤今天的表情管理不如往日,以为他是因为在自己地盘上放松了警惕,也高兴起来,对手越放松,越容易露出破绽,她的赢面越大。
看来老天爷都看不惯某些人小肚鸡肠,要给她扭转乾坤的机会。她言笑晏晏:“旭凤,那日说好了对弈,不知我今日是否叨扰?”
旭凤冥思苦想好几日,终于想到了既能让她听懂,又能表现自己的方法,正要去请人,她就来了,可不正应了叔父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矜持地保持着火神殿下战神的英姿风采,点头道:“不叨扰。”他已经想到办法了,既然战场上的事她听不懂,何不直接给她看自己的战果呢?
他打定主意,如果她败,就把那些被他轻松收服的为祸六界的凶兽骸骨送给她做摆件,以示安慰;如果她赢,就做奖励,顺便从侧面表示一下,他虽然琴棋不及她,但也是有过人之处的,如此,也能挽回一二颜面。
棋局开始,唐柔用的还是从前决定的以毒攻毒的法子。润玉不知道她和旭凤的真实情况,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要是让旭凤知道润玉这么下力气教她,招招往他命门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两个人私斗,何必把润玉牵扯进来?倘若因此令旭凤心生芥蒂,润玉本就处境不佳,若再与旭凤交恶,那日子还不得一路走到黑?
她与润玉模拟战局时,学习润玉的棋路呈守势,而润玉模仿旭凤的棋路呈攻势。如今实战,她学着润玉的攻势来迎战旭凤。
旭凤越瞧唐柔的棋路,越觉得像自己,这些时日不见,她怎么连起手招式都变了?这满天宫对他棋路最为了解的也只有润玉。难道是她向润玉请教学习?
他欢喜起来,落了子便不动声色地瞧她。她一颗心都想着如何胜他,入神地推演着棋局变化,不自觉用贝齿轻咬红唇,眉蹙春山,暗自思索着旭凤果然不是那般好对付的,这局棋哪怕略输几子,她也可以原谅自己。
果然输了棋局,唐柔暗自松了口气,好歹不算太难看,今后要加倍努力,越接近目标越不能松懈,一定要一鼓作气,将敌人打倒。今日且教他得意一下,待来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总会让人觉得格外心累。一局棋下来,她心力交瘁,觉得自己的脑细胞短时间内死了一堆。但强忍着笑道:“不愧是战神,棋艺如此精湛,在下佩服。”
说完,却想着旭凤此刻一定得意非常,接下来指不定会怎么奚落她,不,他会用一种很友好的态度拐弯抹角地奚落她。好在她自己做好了准备,再加上高超的表情管理水平,决不会露一点胆怯增加他的得意。
旭凤心想,这下她应该知道自己虽然琴艺逊色,但也不是没有过人之处的吧?听到她的赞赏,更加开怀,但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不在意输赢的样子,说:“你随我来。”
高兴就高兴呗,装什么装?难道她还输不起不成?唐柔一边吐槽,一边跟着旭凤走进殿内,虽不知道他闹什么幺蛾子,但也明白他肯定不会无的放矢,估计是要放大招了。
这殿内空旷,只放置着几个箱柜。旭凤负手而立,转过身来朝她指着箱柜道:“打开看看。”
唐柔一抬手打开了离她最近的那个柜子。仙侠六界,无奇不有,以她做人的那点见识实在有点不够用,她走近箱柜仔细辨认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东西暗黄色微微发黑,难道是个羊角?她不确定,也就没有乱说。她回过身看了看旭凤的神色,平静无波,就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难道他不止要让她觉得自己棋艺不精,还要奚落一下她没见识、孤陋寡闻?
旭凤左等右等不见她询问,于是只好自己开口道:“你看的那个,那是梼杌的尖牙。”
一听到是怪兽的尖牙,唐柔脑海里顿时出现一个面目可憎的怪物,嘶声大吼,咀嚼着别的小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牙齿里塞满了带血的生肉……,她被自己脑补得一阵恶心,不动声色地挪开几步,
所以,把她叫来真的只是为了让她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若真是如此,她倒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认得什么梼杌的尖牙怎么了?
唐柔瞬间放下心来,忍住恶心,摆出一副悠闲的姿态,老神在在地听着旭凤说话,享受起免费的科普,“旁边那个是蛊雕的肋骨,这怪兽似鸟非鸟,以凡人为食,样子像鸟,头上长角,叫声如婴儿啼哭,害人无数。”
语气中终于露出了得意:“不过当年,被我三两下便收服了。”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也太明显了,什么叫以凡人为食?她就是凡人升仙的,cue谁呢?!什么又叫被他三两下收服?这是在说他连吃凡人的凶兽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她那两下子?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绕来绕去,还是示威,杀鸡儆猴。唐柔内心以为看透一切,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看着旭凤一挥手,打开了其余的箱柜。
那些箱柜一打开,便瞬间涌出一团黑气,和他金色的灵力交织在一起,最终双双消散,柜子里的东西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正面前那个巨大的头盖骨,不,不是头盖骨,那直接就是个头。
暗黄的牙齿,血红的牙床,灰黑泛蓝的皮肤,紧闭双眼,面目狰狞。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皮肉虽还未腐烂,但看着已经干巴了,毫无生气地附在骨头上。
倒是右边这个看起来死得更久,鼻子嘴巴已经开始腐烂,鼻骨都露出来了。它眼睛深深凹陷,整张脸上的皮肤皱在一起,不知本来就是如此,还是死亡之后水分流失所致。
她方才要是直接去打开眼前这个箱柜,一睁眼看见这么大个头冲进眼眶……,她觉得自己应该都能闻到怪兽尸首上的尸臭味,然后立刻厥过去。
先前看见尖牙已经觉得恶心,本就是强忍着,如今看见这么两个怪兽头,还有旁边摆放的手脚爪子,有的上面还是暗红色,像是血迹未干,有的表面甚是粗糙,像是被剥了皮,只剩血肉黏在骨头上。
她不由自主地脑补旭凤杀死这些怪兽之后,满地狼藉。红黄交织混合的血肉脑浆,散落一地的残肢尸骨,被他带回来洗净晾干,放在柜子里,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番,露出得意阴森的笑容……
那边旭凤指着柜中的头的腿脚,说道:“这些是混沌的首和尾,这乃是褚怀之尾,此乃,九婴九个脑袋其中……”
唐柔实在是忍不住了,她觉得尸臭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大脑和鼻腔,她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大脑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旭凤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清,捂着口鼻就往门外跑。
旭凤追出来,就看见唐柔背对着他扶墙干呕,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真是要命,他带人家女孩子看什么尸体,还是不完整的残骸。
他自觉理亏,连忙上前,试探着问:“我并非有心,你还好吗?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不会了。”
唐柔捂住口鼻深深呼吸着,听着耳边道歉的话,气得脸通红,心中咬牙切齿。她没绷住露了怯,这下算是输尽了。所以他才来道歉?
难道他就是那种,但凡别人有一点违逆,他就要对方好看,直到对方认输才肯罢休的类型?一见她没忍住,就算是自己大获全胜,还自觉大度,打算收手?
唐柔实在不想再同他争执,一心想先了结了眼前的尴尬局面,总不能在这样狼狈、处于劣势的时候还与他争长论短吧?眼看结束这场明争暗斗的曙光就在眼前,她熄了同旭凤撕破脸的心,借坡下驴及时止损。
旭凤见她额发微微濡湿,满面桃花,连眼尾都泛着红,眼睛清澈水润,不禁心旌摇曳,更添三分柔软,怜爱非常,再三道歉。
唐柔见自己猜测果然不假,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当初弹琴时就应该输给他,从此你好我好大家好,结果一念之差,生出这么多事端,白白生气。
她稳了稳心神,用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派端庄模样,应下了旭凤的道歉。此番过后,若能相安无事,她便不计前嫌,倘若他还如从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一定要他好看。
这样想着:“我无事。火神殿下公务繁忙,我不便过分打扰,先告辞了。”
旭凤有心挽留,但想着自己做错了事,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提要求比较好。又见她模样柔软可爱,便也应下。
有道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唐柔此刻便是如此,这件事看着是过去了,可她心里实在过不了这个坎。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为什么白白被人挤兑?
她是能在事情发生时做出最好的反应选择,可有时最好的选择却不是最符合自己内心的选择。她走进凉亭里呆呆地坐着,思量着遇见旭凤之后的种种。
她知晓这世上之事有时并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能理解却很难释怀。如今种种,岂不皆因她不及对方身份尊贵、有权有势?
不在一条线上的人,怎能做对手?可要如何才能缩小他们之间的差距呢?
要么得修到三清天那样的水准,要么……,怕不是得给他做小妈,但她无权无势,对方又是天后嫡子,就算做天妃……,好像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天后估计马上就会让她死。
思来想去,唐柔决心好好修炼,卧薪尝胆,待越过这位战神,哪一天他惹翻了她,管他三七二十一,揍得他连天后都认不出来完事,看他好不好意思说出去。若非如此,难消心头之恨。
做好了计划不代表就没事了,她越想越气越委屈,简直没有地方说理去,她招谁惹谁了?不就是拒绝了他一次嘛,至不至于记恨到现在?
想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千年,好不容易混到度假世界清闲清闲,结果碰到这么个煞星。他怕不是主神世界派来让她对度假休闲深恶痛绝的卧底。
有些事就怕多想,越想越恼火。唐柔想着想着,细声细气地哭起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了扯她的衣摆,她以为有人在,连忙擦眼泪,一看,却是魇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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