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人若有牵扯王室者,一律逐出师门。
李承泽心中滋味难辨,问道:“为什么要离开哪儿?”
何洲平复了心绪,坦诚道:“谷主说他要娶我,我没答应,况且我不学医,师父又去了,留下来没什么用又觉得尴尬,我就走了。”
李承泽听见那个娶字,想收紧手臂,但听她情绪缓和了许多,他放开了手臂,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堆出一脸冰冷,“我是不会娶北齐人的。”
他收了手,穿鞋下榻,想着刚刚说起了她的伤心事,到底没忍心说重话,只是道:“你知道你是谁,也知道我是谁,更知道我要做什么,那你应该也知道,你和我是绝不可能的。”
说完,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他是利用你,不是真心的。”
李承泽脑中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开门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机械的转过身来,确认什么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四目相对,何洲满眼哀伤,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承泽心中百转千回,不由问道:“你如何得知?”
何洲敛下眉目,说到他的伤心事,心中不忍,良久才道:“他若是真心,就会废太子,而不是任由你们兄弟相争,放任朝堂争斗。”
“他放任鉴查院院长血洗京都,扫除外戚,这些都是为了给太子铺路,磨练太子。”
“够了!”李承泽怒喝一声,快步走上前来,捏住了何洲的下巴,语气又快又狠,“他不是真心,难道我就是吗?!”
李承泽手指背从她面颊上来回滑动,眼神轻佻又轻浮,他道:“你还真以为我爱你啊?啊?”
他的手摸她的脖颈:“你知道,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吗?”他的手慢慢收紧。
何洲将手轻轻覆在他握住了自己脖颈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人总会死的,如果是和……”
“你配吗?!”李承泽甩开了她的手,一转身将她妆台上的首饰匣子尽数扫落在地。
看着她,眼神狠厉地说:“我不会死的!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他测过身不再看她,冷声道:“限你三日之内,离开京都,你要是不走,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何洲对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故意低低地唤了一声:“承泽。”
李承泽的脚步突然变得更快了。
小玉送走步履匆匆的李承泽之后,急忙跑到何洲的房间,见她一个人蹲在那儿捡地上的首饰,便喘着气快步走过去帮忙。
见何洲神色平静,想着李承泽面色愤怒难掩,小玉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何洲摸了摸没受什么痛苦的脖子,轻轻一笑道:“还好,我还以为他会让我即刻就走呢。”
李承泽回了府,蹲在房中一动不动,跟个雕塑似的。
他手撑着额头深深地呼吸着,心中悲苦难言,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想着和何洲经历过的一切,觉得自己的生活无味到了极点。
次日,李弘成带着人前面色如常,人后无限释放低压的李承泽出去与民同乐。
李承泽看着街上消遣的小玩意儿,想起世外桃源里的烟花灯火,提不起兴趣去玩,就赤脚蹲在软榻上边吃葡萄边神思不属地看着手里的书。
谢必安抱剑立在一旁,三人一时静默无言。
李弘成想着这几日李承泽反常的表现,对他心里那位姑娘非常好奇。
他和李承泽一样,心思不在书上,李承泽强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硬是要把视线放在书上,李弘成就没那么多压力,他光明正大的左顾右盼。
一位姑娘闯入了他的视线,她穿着天蓝色衣袍,纤纤素手抱着一捧莲花,帷帽上的白绢遮住了面容。
但见其气质飘逸,便可知容色不差。
谢必安在京都拢共就拦过那么一个戴帷帽的,如今再见,也是印象深刻,他上前再次拦住了她。
李承泽本就心不在焉,听得这番响动,不由地抬起头来,一见是她,立刻冷了神色,冷漠地说:“你怎么还没走?谁让你来的?!”
他面上是似乎和她多说一个字都不情愿的冷淡表情,然而心中却想着她一见到陌生人就紧张,不知道她刚才穿过闹市有没有害怕?
他心中懊悔,果然今日就不应该出门。
何洲对他的冷漠恍若未闻,摘下了帷帽,露出清冷绝伦的面容。
李弘成看了一眼何洲,又转过头看了眼强装镇定的李承泽,心中暗道了一句难怪。
他看着何洲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抱着莲花,走到李承泽对面蹲下来,将手里的莲花往桌上一放,看着李承泽笑容清浅道:“湖里的莲花都想你了,我带它们来看看你。”
别说李承泽,就连李弘成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心中一动,他目光坦然地看了一眼何洲,大概明白李承泽为什么栽了。
他极有眼色地走出去几步,听见李承泽冷哼一声。声音越发冷淡“你不必白费功夫,我身为皇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何洲也轻轻哼了一声,道:“除了陛下的嫔妃、长公主和我之外,你还见过几个女人?”
李弘成在旁边仔细想了想,那好像还真没几个了,至于未嫁女子,好像是没了。
李承泽从没考虑着这事儿,即使见过未出阁的姑娘,也不一定记得住。
李承泽被她一噎,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怒道:“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听明白了吗?!”
何洲手肘撑在桌子上,笑容变深,捧着脸点点头说:“嗯,明白了。”
不等李承泽放下心来,何洲向前一探身,笑眯眯地说:“那你说,下辈子我去哪儿找你呀?”
李弘成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见没人搭理他,又默默地转过身来。
他听见李承泽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啊?啊?”
而何洲立刻接道:“我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你还不知道吗?再说了,两个人都矜持那不是浪费吗?我看你挺矜持的,和我还蛮般配的呀。”
虽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那语气里的理所当然,简直令李弘成叹为观止。
他心中一叹,李承泽,栽得不冤哪。
这是谁谁扛得住啊?!
何洲越是这样伶牙俐齿,言笑晏晏,李承泽就越想让她走。
他啪的一声把书摔在案几上,满面怒容,厉声指责道:“般配什么?!你有什么配得上我的?不过比寻常女子生得美些,没了这张脸,你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吗?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纵是何洲为人大胆果断,可到底也是个女孩子,被心上人这般指摘羞辱,面上登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李承泽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可惜覆水难收,只好维持住满面愤怒的表情,胸膛起伏,一言不发。
不过几息之间,何洲已经反应过来,李承泽说这话都是为了让她离开京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没有是非的地方,也没有他呀。
何洲眼眸浅笑,一步步走近了李承泽,揪住他的衣领,语气平常道:“我自作多情?难道你不自作多情吗?什么一见钟情啊,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我不过见色起意、心血来潮而已。”
李承泽见她笑意吟吟,几乎信以为真,心痛非常,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想逃避,他别过脸去不看他。
自以为对别人好,绝对是病,得治!何洲继续道:“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啊?你是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你了吗?”
爱之深,恨之切,越是爱入骨髓,言辞越要伤之至深,抽筋剔骨。
“心痛吗?是不是感觉心好像在滴血,像被人刺了一刀?”何洲压着眼帘,质问道:“用冷漠的言语伤人和用刀剑伤人,有什么区别?”
“你说那些话,难道我的心就不会痛吗?!”何洲将李承泽往脚下的软榻上一甩,大声道。
李承泽倒在榻上,亦是心如刀绞,红了眼眶,听头上传来声音,何洲说:“我听说太子尚未娶妻。”
他心一凛,撑在案几上站起身来,还没开口,就听她又道:“不能嫁给你,做你弟媳也行,或者,做你母妃?”
李承泽双手摁住她的肩膀,厉声喝斥:“何洲!”
何洲见他仍不松口,嘴唇上扬,眼角却泪如珠坠,她也不擦眼泪,哽咽着笑道:“承泽,你说将来,我要是有了孩子,是叫你兄长呢?还是叫你伯父呢?”
李承泽又悲又怒,张嘴想劝,却发现无论是太子还是陛下,都能让她百岁无忧,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谁都能让她长命百岁,唯独他,唯独他不能。
他捂住脸蹲下去,眼泪顺着手指滴落,何洲听见他微不可察地说了一句,“都可。”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
两人皆是沉默,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何洲先给自己擦了眼泪,收拾好表情,又蹲下身去,掰开李承泽的手指,吻了吻他的眼睛,“承泽,人活着,并不单单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
她捧住李承泽的脸,目露哀伤道:“比如幸福。”她说着又落下泪来,道:“可是没了你,我怎么会幸福呢?”
李承泽心中震动,握住了她的手却并不看她,低声道:“你总得活着,才能知道没有我到底会不会幸福。”
他恢复了情绪,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她的眼睛,那么美、那么清澈、那么干净的眼睛,令他沉醉的眼睛。
他很聪明,他发现如果他说狠话,只能让她说出更狠的话,便坐在软榻上,抬手摸着她的脸颊,转换了态度,柔声道:“阿洲,听话,离开京都,永远别……唔。”
何洲受不了他温柔的,甚至有些祈求的语气,生怕再多听一个字,她就心软答应了,揪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吻住了他。
缠绵不已,李承泽被她摁在案几上,分毫动弹不得,被动地被她吻着,别样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
突然,当他的大脑快要失去理智之时,脸颊上的刺痛感唤回了他的理智。
何洲猝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别仗着我爱你,就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我就不走,我死也要死在京都。”
她说完,戴上帷帽踏着阳光转身远离了他。
李承泽像被渣男玩弄过的无知少女一般,被丢弃在软榻上,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沉重。
许多葡萄砸中了他,她附了真气在上面,砸在身上微痛,他不闪不避,也不回头看他。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仍然没有出声,便听到她气急败坏地说:“李承泽!你这个口是心非的王八蛋!顶着牙印上朝去吧你!”
李承泽深深地呼吸着,听了这话,抬手一碰脸上被咬的地方,刚一碰到,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心道:真疼!
细细一摸,还好,没血。
刚庆幸完,一抬眼,面前是李弘成强忍着笑意的脸。李弘成紧紧抿着嘴唇,脸上的笑容随时有可能爆发。
李承泽连忙用手捂住了脸,羞愤欲死,勉强维持住平时在堂弟面前的风姿,也不管有没有踩到身边散落的葡萄,转过身去。
很不幸,他又对上了满脸难以置信加一言难尽的谢必安的眼神,谢必安的眼神好像在问:殿下是你吗殿下?这不是你,对吧?
李承泽眉心狠狠一突。
李弘成一边极力忍耐着笑意,一边细细品味着李承泽难得一见的羞愤表情。
想着刚才何洲说过的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话,什么不能嫁你就做你弟妹,或者做你母妃,什么生个孩子叫你兄长还是叫你伯父,不得不说是大开了眼界。
这姑娘,怕不是老天爷专门派来克李承泽的。
这三个人,一个幻灭,一个羞愤,一个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氛中透着诡异的尴尬。
何洲离去的反方向,传来了马蹄声,谢必安终于找到了事情做,转身去拦住了人。
是个一身蓝袍的男子,面生得很,他也不着急向众人见礼,先左右看看,才拱手道:“敢问三位可否见过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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