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飞蛾扑火

    范闲心中惊疑不定,但实际上已经信了几分,他不知该说什么,便顺着何洲的话发问:“什么一石二鸟之计?”

    “陛下借他人之手除去你母亲,将鉴查院和商号握在手中,又借鉴查院院长之手,杀尽皇后母家和京都反对势力,为太子登基扫除障碍。”

    真是好计策!

    范闲听至此处,不由皱眉发问:“为太子登基扫除障碍?”若若不是说太子和二皇子分庭抗礼,甚至二皇子更得陛下看重吗?

    何洲不曾隐瞒,“陛下从来属意太子。”

    属意太子,却要在明面上更宠信另一个皇子,范闲一时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滋味难辨道:“那你还……,你不怕死吗?”

    何洲满眼沉静,看向亭外,百花斗艳,丛丛簇簇:“我怕他死了,我活着。”

    范闲心里发苦,强忍着话锋一转,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儿,我听说你们阳山谷中人,是不得插手皇族之事的,你离开阳山谷也没多久啊。”

    何洲一笑,并没多少感伤,“我父亲当年是管锦衣卫的,我对你母亲的事很好奇,我哥哥偷偷看过锦衣卫文卷,然后告诉我的,那时我就确定,你母亲的死,绝对和陛下脱不开关系。”

    锦衣卫?北齐?

    范闲问道:“你是北齐人的事,陛下知道吗?”

    何洲抿了口茶,“你今日来过此处的事,只怕陛下已经知道了。”她悠悠一叹:“这京都,根本没有什么秘密。”

    好像是什么也没说,实际上什么都说了。

    李承泽来时,便见二人相谈甚欢,好像打翻了一坛老醋,由内而外都泛着酸。他在不远处顿住脚步,幸而何洲立即发现了他,才让他心中那些酸酸的感觉稍稍退却。

    何洲知道李承泽走过来了,转过脸去笑着瞧他,无声地邀请。

    李承泽和范闲对视一眼,无形的电流滋滋作响。

    到底是范闲先败下阵来,名不正言不顺,终究矮人一头。何况纵然他二人相谈甚欢,但何洲看他们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

    他只是个局外人,连吃醋都奢侈。

    范闲借故离去,三个人只有何洲是真心的高兴。

    直到夜晚,李承泽进了房中,何洲坐在妆台边,闭眼一手打着节拍,一手摩挲着他送的羊脂玉簪子,笑意明显。她很高兴。

    李承泽觉得自己爱屋及乌,此时此刻,也应当高兴,但不知为何,他高兴不起来,甚至心中隐隐有不安和惶恐。

    这夜,有人格外热情,攻城略地,不胜不休。有人丢盔弃甲,节节败退,无力招架。

    然,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要说多少遍我爱你,你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很爱你啊?”

    以柔克刚。偃旗息鼓,雨住云收。

    可惜,这世间之事,哪是样样公平、件件公道的?好运,不是谁人都有的。

    有人红绡帐暖,私语浓浓;有人翡翠衾寒,月光淡淡。

    范闲觉得那首《月出》,就是她和他的专用BGM。

    佳人很美,想必月光下就更美了,而他的确是劳心悄兮、劳心慅兮、劳心惨兮。

    翌日,一石居门前闹剧过后,范闲应了靖王世子的约。他不会投向任何一方,但这靖王世子是那位恪王的人,昨日何洲在场,两人不曾交谈。

    他其实是想知道,这个恪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她倾心至此。

    这日风光甚好,不冷不热,风儿轻轻吹拂。李承泽不在,心情很好的何洲出门去寻他。

    成婚后,何洲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她实在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院中独坐,一朵寻常小花,她也能看上一天。

    李承泽不在的时候,她甚至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安安静静的、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也很好理解,若非得这份专注,她怎能成为八品高手?怎能拿下李承泽?

    路上,她坐在马车上,听外面的街市繁华之声,心中的拘谨少了很多,但也融不进去就是了。

    风吹起帘子,入眼是五彩的风筝,马车缓缓驶过,卖风筝的小摊被她窥得全貌。

    大致一看,她心中便有了数,这风筝不错,材质样式都很好。她买了两个,小玉紧随其后,也挑了两个。

    风筝放在马车里,马车又缓缓向靖王府驶去。

    靖王府诗会,府中人员颇多。何洲出现在众人眼前,她对着坐在上首的李弘成,将帷帽撩起一条缝。

    李弘成案几边站着的郭保坤被这美丽折服,全然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整衣理冠走上前来。

    他身边那位更加俊俏些的男子,亦是作出翩翩公子模样,只是不能抢了郭公子风头,站在原地,拱手一拜,面色似有不甘,但极力忍住了。

    郭保坤言语颇有些自矜地介绍道:“在下郭保坤,家父官拜礼部尚书,在下不才,却也为宫中编撰。”

    又殷勤询问:“敢问姑娘芳名,前来寻哪家闺秀?”主要的是第一句。

    何洲本不欲答话,听得那句“前来寻哪家闺秀”,不禁莞尔。她不曾行礼,道:“郭公子有礼,鄙姓何,来寻。”抿了抿唇掩住笑意,接道:“二公主。”

    郭保坤的脑子难得一转,却没转出什么结果,他仍旧不明所以。

    明明陛下膝下仅有四子,哪儿来的公主?还二公主,更是荒谬。这姑娘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那厢李弘成见堂嫂被人搭讪,正要作出反应,刚迈出脚便被着二公主三字震住。

    ……人家夫妻情趣,他冲上去干什么?

    于是偷偷瞄了一眼范若若,竭力维持住一副正经模样,和堂嫂颔首见礼。何洲问:“在后院?”见李弘成点头,她飘然而去。

    佳人已远,郭保坤仍未回过神来,这二公主是谁呢?难不成是他听错了?

    靖王府里,绝大多数都是李承泽门下,没听出来的默默苦思,听出来的也不会上前提醒。

    至于那几个太子门下,碍于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也不敢堂而皇之地上前直言二公主就是恪王的事实。

    何洲走后,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有了这个过度,几位太子门下将刚才斗诗失败的事揭了过去。

    李弘成见好就收,也没有抓着不放,气氛很快又活跃起来,大家谈论古今,一团和气。

    范闲直接坐在亭中地面上,李承泽蹲在他身边,余光瞟见何洲款款而来,电光石火之间,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他放下手里的葡萄,借着衣摆的遮挡,悄咪咪往后挪去穿上了鞋子,又不动声色的悄咪咪挪了回来。

    范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和他聊闲的李承泽,又瞄了一眼肯定什么都看见了,却装作不知的何洲。

    他把自己刚刚播下的暗恋的种子,不甚利落地挖了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

    看着两人之间自然的亲昵,相携离去的背影,范闲有些茫然。

    人的一生,就如同在走一条必死的路,只是这条路上风景太美,让人流连忘返,以至人们都暂时忘记了那可怖的结局。

    李承泽明知自己深陷泥沼,难以自拔,却难以自抑的心怀一丝侥幸和希望,在沼泽中拼力挣扎。

    尽管越陷越深,但不到最后一刻,自觉有一线生机,仍有快乐可言。

    而何洲呢,她分明看得清楚,知道必然是死路一条,却依然奋不顾身,飞蛾扑火,无怨无悔。

    一个人得多爱另一个人,具备多大的勇气,才能如此从容坦然的主动走进这样无望的棋局,选择这样必死的爱情?

    范闲不知道。

    他上辈子,肌无力患者,死去与活着之间,距离不过就是一口随时会咽下的气而已。

    新生、健康、亲人……,这些意料之外的东西,让他只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安安稳稳地活着,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他甚至没敢从范建那里诈一诈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想参与皇室斗争,不想管什么血海深仇。内库财权、婚约郡主,他通通不想要。

    他只想活着,和在意的人一起,仅此而已。

    他能理解何洲,却无法像她一样。

    两相比较,他忽觉自己懦弱,有些羞愧。

    范闲这些想法,相携离去的两人全然不知。李承泽觉得大堂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却不知这怪异从何而来。连李弘成都躲避着他的目光,真是奇怪。

    郭保坤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二公主究竟是何人。想着何洲笃定的样子,又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有个二公主吗?

    为什么参加个诗会,整个世界全都变了?

    看见何洲和李承泽联袂而来,鬼使神差的,突然明白过来,他吃惊地盯着李承泽,惊道:“二公主?!”

    大堂上,太子门下为有这样的同党觉得丢人,恪王门下强忍笑意。李承泽顿觉被羞辱,正要或许是第一次在人前发怒。

    身边的何洲毫无顾忌地轻轻笑了起来。想着或许此事与何洲有关,李承泽收敛情绪,看了眼何洲帷帽上的白绢,无限纵容地叹了口气,带着人走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大堂上的人又听见恪王妃那来自灵魂的发问:“这真是太子门下?怎么看起来傻乎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两方人手的想法奇异地走到了一起,忍笑明里暗里地打量着郭保坤。太子门下为暗,恪王门下为明。

    笑完又觉得奇怪,不想此事居然就这样轻轻揭了过去,满面疑惑的面面相觑。

    倒是范若若,心思细腻,又因为范闲打听何洲的缘故,从头到尾都很留神,窥得几分天机。

    心里感叹了一番王妃的受宠程度,却不知她内心深处有些羡慕的王妃,正被某人在马车里壁咚,被动的被吻着。

    某人自然是听完了前因后果,立刻借题发挥占便宜的李承泽。

    “我要是二公主,那你是谁?”

    何洲双唇艳艳,“驸马爷呀。”

    李承泽想到了那段黄梅戏,揽着何洲的肩无声地笑了。

    两人去了何府,这次谢必安没有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了,他也有佳人相伴了,虽然他能做的就是听佳人在耳畔喳喳喳的说话。

    这时已经没有风了,况且太阳也越来越热烈,实在不适合放风筝,何洲和李承泽在柳林中的凉亭里一起看《红楼》。

    宝黛共读西厢。

    我是那多愁多病身,你是那倾国倾城貌。想完,又觉得不吉利,李承泽把这两句话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不太聪明的郭保坤被范闲当作灭了滕梓荆满门的凶手,在牛栏街被打了一顿。范闲为了退婚有心将此事闹大,打人的时候还自报了家门。

    果然此事闹到了就京都府,据说郭保坤被包的跟个木乃伊似的,还是被人抬上堂去的。

    从京都府回来的李承泽看起来还挺高兴,他抱着在看书的何洲,笑道:“真没想到,这范闲居然会直接问太子澹州刺杀的事。”

    一个人,只要从爱人那里确认了自己的地位,便不会在意其他人或明或暗的觊觎了。

    反正他们都不会成功。自觉安全的李承泽奇异的大度起来,主动说起范闲的事情。

    虽然何洲并不知道范闲那点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小心思。

    “这有什么奇怪?他想知道就问咯。”何洲靠在他怀里,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他:“有些话就是要直说啊,比如我爱你,我不说你怎么知道?”

    被突然表白的李承泽抿着唇笑了,垂首亲吻她的面颊。

    过了没几天,何洲明显感觉到李承泽变得有些纠结,却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她大约能猜到,左不过是朝堂上的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一生太久,只争朝夕。

    何洲故意撒娇要李承泽带她去放风筝。给谢必安和小玉放了假,一个何洲不认识的家仆驾车,马车向城外驶去。

    离牛栏街还有一段距离,何洲作为八品高手,耳力极佳,听见了范闲的声音,打斗声。

    她几乎没做什么想法,仅凭本能拽下了马车上的帘子,拧成一股不顾李承泽的反抗捆住了他。

    李承泽看着何洲顺手威胁了驾车的家仆,果然他怎么说,驾车的跟听不见似的,守着他装哑巴。

    恪王府到底是谁说了算?!一个一个都是要造反吗?!

    虽然两人出来身边没有人,但是李承泽警惕惯了,怎么可能真的一个人都不带?

    被何洲放了假的谢必安和小玉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谢必安是恪尽职守,不知休假为何物,小玉是夫唱妇随。不夫唱妇随也没办法啊,她爱说话,身边没人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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