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正在下台阶,突然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继而伏在他了背上。
他知道是谁,把人背了起来,一手放在她腿弯,一手摸了一下她的手,“秋日寒凉,你还病着,怎么出来了?若是病情加重,岂非有意要朕忧心?”
他能感觉到她在轻轻笑着,却没有听见她说话,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背着她走进去。
妆台上又摆着几盒新首饰,样式精巧,雕着唐柔平素喜欢的桃花。
玄凌将唐柔放在榻上,自己坐在床边拥住了她,“你二哥又送东西来了?不是说了,朕可以养得起你吗?”
唐柔多病,多病便多思,她刚进宫时,并不多么开怀,两位兄长便上折子,将她平时的玩器首饰用具一车一车送进了宫。
她并不是骄奢之人,只是生病不总多多走动,总要有些新鲜玩意儿打发晨光,妃位的月例要打赏,要生活,还要买新鲜东西,并不是很够用。
玄凌很节俭,却意外的不讨厌唐柔奢靡。
唐柔入宫后,家里接济很多,玄凌便将她的用度提到了贵妃,笑言:“以后不必康国公府扶贫了,朕虽登基不久,百废待兴,可还是养得起你的。”
话是这么说,但康国公府的东西也不曾断过,两位兄长觉得自己越矩,侍奉皇上也更加勤谨。
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两位哥哥送东西进宫,她不答,笑问:“新人入宫,四郎也不去看看吗?”
玄凌其实很喜欢唐柔,便很愧疚。
他不欲年家、唐家联合起来,知道唐柔家中受宠,召其入宫,百般宠爱,以致她被华妃刁难。
唐家果然因为唐柔与年家不睦,年家也因为华妃几次三番挤兑唐家,两家同在军中,却势如水火。
若是年家不倒,有唐家在,不必担心两家联合起来,年家无人可挡;若是年家倒了,他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他知道唐柔喜欢孩子,却忍不住为她难于生养而松了一口气。
他也曾说过,可以把低位妃嫔生的公主抱给她养,比如她喜欢的淑和,可她却说不忍教人骨肉分离,拒绝了他。
他实在是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好起来,少受些病痛。但是就是不要有孩子。
他软了语气,“你病着,朕只想过来看看你。”
唐柔便痴痴地笑,很愉悦。
翌日晨起,玄凌走后,红绡即刻悄无声息端着一碗药进来,唐柔接过,一饮而尽。
自从唐柔入宫,后宫中人巴不得她一病不起,呜呼而去了呢,尤其是最怕唐柔身体调理好了生下皇子的齐妃。
这是第一次有人期盼着她能好起来,她病不好,皇上什么时候才会见新人呢?
一连三日,新入宫的几位求神拜佛,希望保佑简妃娘娘。除了甄嬛。
甄嬛觉得,在唐柔病好后第一个承宠,皇上心里肯定还想着唐柔。她决定避一避风头,也不愿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被华妃惦记。
况且,她进宫时,家里殷殷嘱咐,能做皇上宠妃自然是好,可若是没有完全把握,就要暂敛锋芒。
沈眉庄不同,她是家中悉心培养的嫡女,就是为了得宠乃至生下皇子进宫的,背负家族使命,就算再难也要上。
几个月下来,新人里,竟然只有沈眉庄,富察贵人侍寝过。
皇上喜欢眉庄端庄持重,甚至还让她学着打理六宫事宜。她也算是求仁得仁、得偿所愿。
景仁宫里,沈眉庄衣裳被人泼了水,回去换过一次,再来时已经迟了。
意料之中的被华妃、丽嫔好一通阴阳怪气的指责,甚至还牵扯到了敬嫔。
唐柔不耐烦的眼神被华妃捕捉到,华妃一把火烧了过去,“说来简妹妹最近旧疾复发,怎么不见简妹妹来迟,反倒是身强体键的沈妹妹来晚了?”
唐柔放下手里把玩着的茶盏,嘴角笑着,眼神却淡漠:“华妃姐姐协理六宫,怎么还这般闲得慌?不就为几盆菊花吗,华妃姐姐是没见过还是怎么着?”
昨日,皇上赏了沈眉庄很多绿菊,华妃遇见,还以为是送给她的,丢了好大的脸。华妃被戳中难堪之处,脸一崩,眼睛像淬了毒,“你竟敢这般跟本宫说话?”
大佬交锋,敬嫔、丽嫔不敢再多言。皇后稳坐上首,乐得不用自己亲自下场就能看到华妃吃瘪。
唐柔仍是微笑:“不敢说也说过多回了。”
华妃猝然起身,指着唐柔,指尖红色的蔻丹艳红如血,“本宫协理六宫,简妃竟敢恃宠而骄,以下犯上。”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她笑得温柔和煦,“只是妹妹体弱,怕挨不得杖刑,罚多少月俸,全听姐姐的。”
康国公府月月送东西进来,唐柔就算永远不拿月例也能活得很好,这种惩罚,华妃岂能甘心?但顾忌着玄凌和皇后,又实在不能体罚。
见华妃吃瘪,皇后又出来刷好感:“好了,马上就是年关了,停太多月俸也不便,就都停一个月吧。”
出景仁宫时,唐柔不比华妃身体好,她走得慢,被堵在了景仁宫门口。沈眉庄倒是想上来劝谏,被敬嫔死死拉住,眉庄又怕连累敬嫔,不敢再说话。
华妃气势逼人:“简妃,你倚仗家世,敢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殊不知,你唐家给我年家提鞋都不配。”
唐柔微微气喘,面颊泛红,云淡风轻:“□□爷封的国公不配给你年家提鞋。”她笑着反问:“那□□爷打下的江山,配让你年家效力吗?”
华妃没想到唐柔言语如此大胆,一时语塞。唐柔又道:“怎么?年家如今家大业大,志向也远大起来了?”
这个志向怎么个远大法,众人都心知肚明,一时皆惊,不敢插嘴。
“你!”华妃咬牙切齿:“我年家对皇上忠心耿耿,岂容你随口污蔑?你敢以下犯上,本宫看你唐家才是志向远大。”
这种话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华妃居然认真争执起来,唐柔一时也没了吵嘴的兴致:“娘娘放心,臣妾的兄长纵然年轻,却不是那等没规没矩,有点功劳就目中无人的人。”
华妃的哥哥年羹尧倚仗军功,连果郡王这些无权的王爷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大家心照不宣。
唐柔不欲多言,道:“臣妾身体不适,先走一步。”华妃自然不会让唐柔先走,落了下风。
她先一步拂袖而去,丽嫔、曹贵人紧紧跟随,心里发苦,这次不知道要说多少好话,才能让华妃展颜。
沈眉庄上前来,满含歉意福身道:“都是嫔妾不好,连累了娘娘。”
唐柔揉着太阳穴,“哪里是你的不是,华妃素来与我不睦,不必挂怀。”
吕盈风也道:“沈妹妹不必歉疚,你也是被人设计,我等都心知肚明,”并没有直言华妃。又道:“妹妹面色不好,快回宫去休息吧。”
沈眉庄也不敢因为自己要道歉影响唐柔休息,福身目送唐柔和吕盈风走远了。
华妃回宫看了敬事房的记档,除了简妃和自己,就是富察贵人和沈眉庄平分春色,承宠最多。
从前只有唐柔的时候,她尚且心怀不满,更别说今日,简直是火上浇油。今日刚找了沈眉庄麻烦,华妃不好再朝她下手,便叫了富察贵人来磨墨。
曹贵人、丽嫔和颂芝都松了口气。
站着磨了两个小时,哪个大家闺秀受得了?富察贵人回去胳膊疼了好几天。
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玄凌询问特昭来的臣子,张廷玉等人问何人可去平乱?
回答分为两派,一派是不满年羹尧跋扈,也知道皇上不满年家势大,推荐唐柔兄长唐尧去;另一派是年家党羽,自然是推荐年羹尧去,说唐柔兄长虽然立功,可到底是个弱冠少年。
皇上觉得哪边说的都很有道理,最终让年羹尧做主,唐柔兄长做副。
年羹尧目中无人,定然不会让唐尧主事,就不会因为双方意见不合延误战机;唐尧年轻气盛,年羹尧不给机会,他更会努力学习。
唐尧这次划划水,历练历练,蹭蹭军功,他再提拔一下,早日让唐尧挑大梁,也让年羹尧知道他并不是无人可用,希望年羹尧能收敛一点。
这时,苏培盛带了周宁海来,说是来送华妃的点心。
玄凌随口道:“搁那儿吧。”想想又换了语气:“吉林将军进贡了一壶东珠,你亲自给华妃送去,就说朕嘉奖她协理六宫,处事周全。”
苏培盛身后的周宁海躬身强压喜色,抿住了嘴。
玄凌很讨厌这种感觉,每次派年羹尧上战场,都要重赏华妃,他对华妃稍有冷落,年羹尧就上折子说让他不要寒了功臣的心。
他是天子,却受臣子掣肘,这个臣子连他去谁宫里过夜都要管。
看着华妃送来的点心,玄凌皱着眉头。他不想吃,也不想去华妃宫里。
玄凌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几乎是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往翊坤宫走去。
唐柔一早得到消息,皇上给华妃送了一壶东珠,她麻溜开始装病。华妃又要风光了,她兄长又是给年羹尧做副,华妃自然会格外针对她。
她难道要这时候送上门去被华妃怼?
反正年关将至,天寒地冻,她也该病了。
因为唐柔病了,玄凌隔三差五来探望,放松一下。因为华妃,他越来越喜欢唐柔。他从来不需要因为唐家刻意照拂唐柔,反而照拂的心甘情愿。
皇上和唐柔都很放松,皇后一人周旋,实在闹心,便关心关心华妃的子嗣,说说皇上又去看了唐柔,再时不时头风发作一下,躲躲懒。
所幸她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并不难捱。
华妃得势,奈何不了唐柔,经常找欣常在麻烦,唐柔便让欣常在时常带着淑和公主来永寿宫,只说是病中格外思念公主。
在后宫高压气氛之下,终于过年了,合宫夜宴是华妃的主场。
华妃戴上了皇后才能戴的东珠耳环,仪态万千。
皇上褒奖了年羹尧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听着富察贵人的筝声,却被华妃无意摆上去的红梅勾动了情肠。
他想起了他失去的挚爱菀菀,可惜斯人已逝,又想起永寿宫温柔平和、能与他诗词谈心貌比天仙的简妃。
可惜就算他二人诗词歌赋品字论画,但他素来敏感,简妃并未放心心胸,他心中一清二楚。简妃温柔,可他总觉得他二人之间像隔着什么似的。
夜宴上,丝竹之声飘荡,恭贺之声不绝,身处繁华之中,更觉苍凉寂寞。
一时情动,玄凌起身,不顾皇后劝阻,独自往倚梅园方向去了。
永寿宫内,烧着炭盆燃着香料,满屋甜香醉人。唐柔临窗而坐,看着屋外白雪琉璃,周遭寂静。待在宫里,好生没趣。
她不参加合宫夜宴,倒不是怕对上华妃,而是不想遇见不该遇见的人。
只是有些事,有时候坦然面对倒也罢了,越是回避就越是无法回避。她轻轻舒了口气,掩下思绪,起身道:“红绡,我们去倚梅园走走,折枝花来插瓶。”
白雪红梅,岂不有趣?
红绡并不阻拦,应了声是。她一向不会拒绝唐柔。
添衣裳时,唐柔摁住了红绡了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穿那件海棠红的。”海棠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红绡没作声,静静去拿来一件海棠红斗篷给她披上,两人悄悄去了倚梅园。
红梅凌霜而开,花枝凝雪,包裹着冰雪的梅花更显傲骨,晶莹剔透。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一句诗传进她的耳朵,声音是深宫中少有的轻快娇俏。唐柔一身海棠红融在梅花里,挥退了红绡,隐匿住身形轻脚寻声而去。
倚梅园满园梅花,花枝重叠交缠之中,唐柔时不时矮身穿越,抬眼时,冷不妨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和她的眼睛一样,怔愣住了。几息间,见那双眼睛还看着自己,唐柔错开眼转身而去。
行步见,还能听到玄凌的声音,“你读过书吗?你叫什么名字?”
出了倚梅园,唐柔带着红绡匆匆离去,好像走得快点,就能忘记那双眼睛。
她裹挟着风雪冷着身子进了永寿宫,不褪衣衫,握着寒透了的披风一角坐了下来。披风上细雪消融,唐柔双手冰得发麻。
十指连心。
合宫夜宴过后,体弱多病的简妃娘娘又病倒了,这都是常有的事,六宫众人也并不奇怪。玄凌来看望过多次,被太后拦下,以防玄凌被过了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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