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庆一从平阳城回来, 就得知总兵大人在他走后不久, 请儿子盛仲常去总兵府喝茶了。
盛元庆立即叫来儿子, 问总兵大人找他都谈了什么。
盛仲常年方十九, 纵使饱读诗书才华横溢, 从小被下人们阿谀奉承的他,城府却远远不如父亲盛元庆。古人曾作诗云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因为盛元庆,盛仲常同时失去了金榜题名与芍药, 这就相当于终生再无缘两大喜事。
芍药那么美, 是盛仲常肖想了五年的美人, 哪怕只是偷得芍药一晚, 也比真正的洞房花烛还令他满足。
在不知道父亲也觊觎芍药时, 盛仲常只会怪自己色迷心窍去爬墙才被父亲当成贼人惩罚,知道真相后,盛仲常不再自责, 他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父亲盛元庆的头上。
人心里一旦有了怨恨,便会追忆往事,从回忆中寻找对方更多的过错。
盛仲常想起小时候自己贪玩没有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父亲罚他在祠堂跪了一日,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想与好友们出去游山玩水,父亲批评他不误正业要求他跟着先生埋头苦读, 想起他高中举人时, 父亲夸赞他后马上派人发帖子大宴宾客。
这些都证明, 父亲一直都只是把他当成光耀门楣的工具, 他喜欢什么憎恶什么父亲根本不关心,所以明知道他渴望芍药都违背礼义廉耻去爬墙了,父亲为了自己的私欲,仍然要将芍药送走,不肯偿了他的心愿。
来到盛元庆面前,盛仲常尽量掩饰自己的恨,只解释道“大人听说我颇有才气,有心栽培我,说等我出了孝,会安排我去大人麾下做事,先从小官当起,以后再凭功劳高升。”
盛元庆对官场的文武官职也十分了解,正经科举出身的文官还有个奔头,哪怕是七品知县在地方也颇有权势,运气好了步步高升,知州知府进京当京官升尚书首辅,想想都有干劲儿,然而军营中的文官多是辅助,要么做些记账统计的琐事,要么替将军拟写文书,顶天了也就是当个大将军的谋士,而且必须精通战术才行。
这种没有前途的官,盛元庆一个大富商还真不稀罕,儿子还是乖乖跟他学生意继承家业的好。
殷翃不收他的银子贿赂却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回报他的献美,算盘倒是好,可惜盛元庆也不傻,他将芍药送给殷翃,要的是殷翃替他介绍大生意,要的是将来他遇到麻烦殷翃会帮他解除困境,而不是给儿子安排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
“你的手已经废了,又不曾拜师研读过兵法,军中没有什么适合你的职位,与其一辈子在军中蹉跎,不如随我打理生意,将来我老了,家中的产业全要靠你打理。”盛元庆喝口茶水,语重心长地道。
盛仲常一听,心中压抑的怒火一时失控,自眼中泄露出来。
他袖中双拳紧握,据理力争道“父亲,儿子不喜打理生意,难得总兵大人想栽培儿子,儿子今日起便会钻习兵法,将来战场立功,仍有晋升之机。”
盛元庆惊诧于儿子隐藏愤怒的神情,但暂且也没有细究,只是道“战场立功你可知战场有多危险那些习武的将军都随时可能丢了性命,何况你一个文人仲常,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绝不会送你去战场冒险。”
盛仲常急道“富贵险中求,父亲何时变得畏畏缩缩了”
盛元庆冷笑“穷人才要冒险求富贵,你我父子家财万贯,为何要去冒险”
盛仲常辩解不过,皱眉苦思,搬出殷翃道“总兵大人想栽培我,父亲若驳了他的面子,不怕他生气咱们不识抬举吗”
儿子冥顽不灵,居然还想利用殷翃压他,盛元庆的目光越来越冷,嘲讽道“你还真以为他想栽培你从去年到今日,我在他面前阿谀奉承了大半年,他可给过我一个好脸色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殷翃为人狡猾,他知道他欠咱们父子的人情,他不想还大的,便随随便便给你一个小官打发咱们,你真的去了,我保证他会任由你自生自灭,再也不理会你的死活。”
盛仲常就是想当官,就是想建功立业,更何况这个机会是芍药为他争取来的,父亲坚决反对,是因为父亲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不信他有高升的本事。
盛仲常对盛元庆更加失望了,什么父子情深,父亲只是把他当成棋子而已,要求他什么事都要听话。
“总兵大人送我官身在父亲心里竟然只是小人情,那什么才算大的介绍父亲一笔能赚几十万白银的生意”
盛仲常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冷嘲热讽道。
盛元庆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可惜盛仲常说完便愤愤离去,竟是不想再与他说半句话。
盛元庆快被这愚蠢的儿子气死了,他年年奔波进货卖货赚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唯一的儿子以前儿子意气风发,连中秀才举人,盛元庆便对儿子寄予了厚望,仕途这条路断了,盛元庆依然没有死心,想继续栽培儿子继承家业,但今日一番话,盛元庆才突然意识到,他这个儿子光会读书应试,脑子其实已经读笨了,摆在眼前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盛仲常一气之下,去友人家里借宿了。
盛元庆与儿子置了几日气,毕竟是亲儿子,盛元庆开始想办法将儿子哄回来。
男人终身想要追求的只有三样,钱、色、权。
盛元庆便通过儿子的友人,将他精心调教的一个还没有开苞的扬州瘦马送给了儿子。
这等姿色的美人,盛仲常一看就知道是父亲塞来的,他不但没有中父亲的美人计,反而将友人臭骂了一顿,搬去客栈住了。
友人倒是很馋瘦马美人,但他不敢碰,规规矩矩地将美人物归原主了。
盛元庆美人计不成,又派身边的老人去给儿子讲道理。
去一个盛仲常撵一个,盛元庆忍了又忍,最后躺在床上装病,希望能骗儿子回来,只要儿子回来了,他再好好讲一番道理,或许就能说服儿子。
盛仲常知道老头子在装病,他不想回家,可文人都重名声,盛仲常怕别人骂他不孝。
因此盛仲常沉着脸回家了。
盛元庆装得挺像,儿子在他的床边坐下后,盛元庆拉着儿子的手,连哄带劝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盛仲常默默地听着,半晌才道“父亲说的儿子都懂,可儿子还是想试一试,这样,父亲给儿子三年时间,如果儿子在军中混不出个样子,儿子便彻底放弃当官,以后凡事都听父亲的安排。”
盛元庆想了想,三年后他四十岁,儿子二十二,正是成家立业的好年纪,届时他给儿子娶一位贤淑的儿媳,他与儿媳一起劝说儿子,定能劝儿子回心转意。
“好,就这么办吧。”
盛夏过后,盛仲常的一年孝期结束了。
殷翃在苏梨的提醒下,给盛元庆、盛仲常父子俩发了帖子,叫他们去总兵府喝茶。
盛仲常十分高兴,知道总兵大人要信守承诺给他安排官职了。
盛元庆更想利用这次机会试探试探芍药的态度,只要芍药还记着与他的感情,没有因为做了总兵大人渐渐忘本,他就不愁以后沾不了殷翃的光。
父子俩各怀心思来了总兵府。
殷翃与苏梨一起招待了父子俩。
殷翃表现地热情豪爽,苏梨小鸟依人地坐在他身边,男人们说话她只是陪客,但她的眼睛会说话,看盛仲常时充满了温和善意,对盛元庆,她却是一眼都没有看,刻意回避着什么。
盛元庆发现这一点后,心中起了疑惑。
芍药不敢看他,可以解释为怕相思难抑被殷翃瞧出端倪,但芍药为何对儿子和颜悦色她不该恨儿子觊觎他爬墙最终连累她委身殷翃吗
“许久不见,夫人容光焕发,足见总兵府的水土更养人啊。”女人不理他,盛元庆主动搭言道。
苏梨强颜欢笑,依然没有看他。
殷翃默默观察盛元庆。
盛仲常早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善人,今日亲眼目睹父亲竟然还敢当着他与总兵大人的面出言调戏芍药,别说芍药不喜,盛仲常都看不下去了,出言道“总兵府的水土再养人,也比不得总兵大人对姑母的一片情深,才哄得姑母笑口常开。”
苏梨听了,情意绵绵地看向殷翃,面露羞怯。
殷翃大笑道“仲常不愧是举人,这话说的我爱听,来,咱们再喝一杯”
盛仲常端起酒碗,与殷翃遥遥相碰。
盛元庆神色如常,心底却飘来一团阴霾。
看芍药的表现,她是伺候殷翃久了,变了心啊,怎么,看上殷翃位高权重,看上殷翃愿意娶她为妻,看上殷翃对她百般宠爱,就忘了当初是他将她从瘦马窟里解救出来,忘了当初她曾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只差最后一步
盛元庆最恨被人背叛。
可是就在近日,芍药背叛了他,儿子居然也踩着他去讨好殷翃与那女人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芍药以后再找机会提醒她莫要忘本,儿子是他的,盛元庆想什么时候教训就什么时候教训。
就在殷翃终于提出要给盛仲常安排一个差事时,没等盛仲常高兴拜谢,盛元庆忽然笑道“大人美意我们父子心领了,只是盛某年近不惑,膝下只有仲常一子,还指望仲常打理生意继承祖产,再加上仲常右手已残,为官之事就算了吧。”
盛仲常惊道“父亲,您”
盛元庆仍然一脸笑意,揶揄儿子道“怎么,你还想去军中试试你忘了你的手指是怎么断的了”
盛仲常登时心虚起来,也知道父亲是在威胁他听话。
盛仲常低下头,摆在眼前的机会被言而无信的父亲亲手断送,盛仲常恨得眼角肌肉都在颤抖。
盛元庆瞥了一眼垂眸喝茶做掩饰的苏梨,再向殷翃解释道“去年仲常突然兴起想要去山中打猎,不想摆弄兽夹子时伤了手指,大人您想想,他这么笨,盛某如何放心他去军中当差他自己受伤不打紧,坏了军中大事,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殷翃听了,先看向苏梨。
苏梨这才放下茶碗,小声道“义兄说的也是,盛家的家业还要指望仲常继承,大人莫要乱搀和了。”
殷翃便道“也罢,那仲常好好跟你爹学做生意,这事就算了。”
一锤定音,苏梨偷偷递给盛仲常一个歉疚的眼神。
盛仲常苦笑,她歉疚什么,对不起他的另有其人。
盛元庆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又喜又疑,喜的是芍药听出了他的威胁帮忙阻止儿子进军中当差了,而且殷翃竟然这么听芍药的话,疑的是芍药与儿子,怎么好像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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