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春和景明,有花香氤氲满城。
定国公府一处清雅的院落中,正有个少年在低头整理着衣衫。
才在腰间挂了枚玉佩,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吃力地月洞窗边往里扭的胖姑娘。
这姑娘梳着包包头,因太过费力,雪白的小脸儿都涨红了,哼哧哼哧的,看得出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阿福?”薛凊失笑,走过去将人提了进来,安放在椅子上。
他生得眉目清润,俊美间竟不似凡人。
这一笑之下,只让阿福觉得眼前一亮,似乎连天光都明媚了几分。
“怎么这样淘气?”替阿福掸了衣襟,薛凊顺手就弹了一下阿福的脑门,轻笑,“三婶知道,又要教训你了。”
阿福嘿嘿嘿笑了起来,玉白的小手捧着下巴,笑嘻嘻地叫了声,“大哥哥!”
薛凊容貌气质极佳,性情又温和稳重,阿福一向与他亲近。
面对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哪怕是看到她居然试图爬窗户进门,薛凊也狠不下心来责备,只好弯起手指在她鼻尖轻轻地刮了一下,“叫大哥哥也没有用,回头定要告诉二婶去。”
向外看了一眼,又问,“跟着你的人呢?”
“都在外面哪。才见过了大伯母,我就自己跑过来啦。”人小椅子高,阿福两脚悬空,就靠在椅背上晃着脚。
薛凊看看外边,“这么早?”
“今儿是大伯母的寿辰啊,怎么好来晚了呢?”
她眉目如画,看上去娇憨可人,薛凊自来喜欢这个堂妹。见她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活极了,便忍不住又伸手去点了点她的额头,“既是如此,怎么下车就往我这里跑了?不是该先去给母亲贺寿?”
阿福噎了一下,忽闪着眼睛试图蒙混。
“好了。”薛凊笑着摇了摇头,将小丫头从椅子上抱了下来,“先去母亲那里磕头。”
领着阿福便往外走。
“世子。”
才出了里间,便有个容貌很是出挑的丫鬟正捧了一件衣裳笑着迎了上来,娇声道,“我服侍世子更衣。”
边说,边都开了手里的衣裳。
那是一件极为华丽的春衫,大红的颜色,缕金的绣纹,在春日的照耀下,璀璨生光。
“我记得你,你不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吗?”阿福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跑来了大哥哥的身边?碧桃姐姐她们呢?”
美貌的丫鬟忙说道,“姑娘记性真好,奴婢先前确是服侍老太太的。因老太太说,世子身边服侍的人少,叫人看着不像,才将奴婢打发了来,给世子使唤的。”
说话之间,芙蓉般的脸上有几分娇羞,又有几分得意。
老太太将她送到世子身边来,当然不止是让人使唤那么简单,那是为了给世子红袖添香来着。这也是大户人家里常有的事儿,长辈心疼儿孙,将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了孩子做房里人,日后便是现成的姨娘了。
偷眼看了看薛凊,美貌的丫鬟脸上泛起红晕。世子长得好,性子也好,前程更好,长到了这么大,房里还没有人呢。若是能够……咬了咬嘴唇,她娇羞着上前,“太太的好日子,奴婢特意为世子准备了这件衣裳,让奴婢服侍您换了吧?”
“不必了。”薛凊抬手隔开了丫鬟,“下去吧。”
他嘴角还在上扬着,只是墨玉般的眼眸里已经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深的暗黑。
本是芝兰玉树一般的温润少年,此刻看上去,竟有一种叫人心生畏惧的冰冷。
阿福从未见过这样的薛凊,忍不住紧了紧手,轻叫了一声,“大哥哥?”
薛凊垂眸,便看到往日里软乎乎的小堂妹担忧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却并没有畏惧和厌恶。有的,只是丝毫掩饰不住的担心和难过。
揉了揉阿福的包包头,眼中阴霾褪去,“走吧。”
“世子!”
见薛凊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记,美貌的丫鬟伤心极了,忍不住出口喊了一声。
她按着老太太的意思来了世子身边,原本以为从此攀了高枝,后半生的好日子是跑不了的了。谁知道世子身边有几个心腹的丫鬟,一个个牙尖嘴利的,防着她防的严严实实,轻易她都近不了世子的身!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的机会,没想到世子对她竟然这样的冷漠。
情急之下失了分寸,这丫鬟伸出手去,竟然扯住了薛凊的袖子。
“这,这是奴婢的一片心意呀!”
她含泪看了一眼手里的衣裳,颤巍巍地说着,“奴婢从到了世子身边就开始预备了,白天夜里地熬,才做成了这件衣裳。世子……世子真的不知道奴婢的心么?”
“闭嘴,来人!”
薛凊尚未说话,阿福的脸色已经大变,尖声叫了起来。
她小小的身体已经气得发抖。
她的堂哥,定国公府世子,哪怕是生于锦绣堆中,身上也并未沾染半分纨绔习气。相反,他勤读好学,一行一动都能看出良好的教养,在京中这些高门少年之中,名声从来都是最好的。
提起定国公世子,谁不伸出拇指来赞一句“好”?
眼见着丫鬟竟敢当面来说这样暧昧的话,叫人知道了,该怎么看她的大哥哥?
阿福实在是愤怒极了,狠狠地瞪着那丫鬟。心里更多的,却是对她该叫一声祖母的定国公府老太太。
她两世为人,生而知之。襁褓之中,就从父母的许多次夜话之中,知道了家中的许多事。老太太,并不是大伯父和父亲的生母,这些年最锲而不舍地一件事,就是给两个继子找不自在了。
从前阿福只觉得定国公老太太江氏时常说话阴阳怪气,但从没想过,她竟然把手都伸到了薛凊的房里。
早有几个丫鬟仆妇听见了阿福的叫声跑了进来,打头儿的一个正是从小服侍薛凊的大丫鬟碧桃。她比薛凊还要大上两岁,一见了屋子里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碧桃恨这丫鬟轻浮无状,心中又恼怒自己一时不查,明知道她是老太太送过来的,竟疏忽了叫她闯到了世子跟前去。尤其,还当着一团稚气的六姑娘……
正气得不行,就见六姑娘已经横眉立目指着那丫鬟要喊,却被世子掩住了嘴。
阿福嘴被捂得结结实实,呜呜了两声无果。就听见薛凊有些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拉下去,告诉大管家,这丫鬟手上针线活不错,过了今日,送去庄子里。”
“啊?”阿福懵了。针线活不错,和送到庄子里,有什么干系吗?
碧桃恼那丫鬟不尊重,听了薛凊的话后,头一摆,立刻就有两个仆妇上前来扯住了那丫鬟,扭着她的胳膊要往拖。
“世子,世子饶了我这一遭!”那丫鬟心气儿素来高,一听薛凊将让人将她送到庄子里去,哪里肯答应?拼命挣扎喊着,“我是老太太……”
话没说完,已经被碧桃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一歪,嘴角都渗了血。又有个很有眼色的仆妇飞快地将一块帕子团吧团吧塞进了嘴里,丫鬟再也喊不出来了。
“在外边敢乱说话,拔了你的舌头!”阿福恶狠狠地威吓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薛凊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顿时就有些无措了。“大,大哥哥?”
她前世亲缘稀薄,便格外珍惜这一辈子的亲人。
她被众人捧珠似的宠着养大,不想叫看到自己哪怕半分的不好。尤其,在一向疼爱她的堂兄看到。
薛凊却只是再次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蹲了下来平视阿福,温言道,“阿福能够护着我,我很高兴。不过……”
听到他前半截话的阿福刚要笑,听见了居然还有转折,立刻又垮了脸。
“不过,哪儿有妹妹保护兄长的呢?这种事,以后叫我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阿福晕乎乎的就点了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一同往母亲那里去吧。不然看不见你,四妹妹又要来闹我了。”
四姑娘薛婧,正是阿福的堂姐,年纪比阿福大了两岁,二人关系最好。
薛凊说完,领着阿福出了自己的院子,往里面定国公夫人的住处去了。
今日乃是定国公夫人的生辰,但一来不是整寿,二来她尚有婆母在,三来娘家又不在京中,故而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操持,只摆了几桌家宴而已。
此时,定国公府上下都已经开始忙了起来。
薛凊领着堂妹一路进了正房,花厅里面,阿福的母亲正和定国公夫人坐着说话。规规矩矩在下首坐着的,是薛家的几位姑娘。
只是二姑娘薛嫣,却是不见人影儿。
薛凊眉尖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母亲的寿辰,做儿女的怎好迟到?
薛嫣是他的同胞妹妹,他们兄妹二人生母顾氏是定国公原配发妻,早就不在了。薛嫣这些年多半时候都住在外祖家里,前天还是薛凊亲自去把她接了回来的。
扫了一眼站起来的其他几个妹妹,薛凊心下叹了口气。随后,扬起了笑容,上前去恭恭敬敬给许氏请安。
“儿祝母亲福如东海,年年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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