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甄玉姚去往赫赫和亲,大周与赫赫也的确不再有战事,玄凌指派了专人驻守雁鸣关,边境一派平和。麟格也兑现承诺,向大周朝贡。
而后宫,备受冷落的胡蕴蓉不满足现状,希望重获盛宠,因而晋康翁主便三五不时的进宫看望女儿,拜见皇上,又多次提及舞阳大长公主。玄凌知其心意,不过是看不惯胡蕴蓉对季欣然这般不敬。如今看在晋康翁主成日里明示暗示替自家女儿求情的份上,倒也没有再对胡蕴蓉过分苛责。
甄玉姚在一年后产下一子,她性情温婉不失坚毅,甚得麟格喜欢,麟格没有大妃,恰巧东帐阏氏病逝,麟格便将甄玉姚从西帐阏氏升为赫赫大妃。
宫中季欣然依旧是盛宠不衰,最小的予泽也快一岁了,正是有趣的时候。予瀚与和乐下了学最愿意做的便是跑回漪澜殿逗着予泽玩。如今的予湛在才学与政治上都愈发凸显,成日里除了在上书房念书,便是与玄凌畅谈兵法,史书,百家典籍,玄凌亦时常与他谈论朝政之事。前朝后宫渐渐有传言玄凌欲立予湛为储。
宫中如今高位嫔妃玄凌还是会偶尔去看望她们几次,低位嫔妃中较为受宠的除了琼容华和珝嫔,便是当日救下季欣然的佳小媛甄玉娆。而如今的胡蕴蓉也因着这一年来对季欣然的恭谨尊敬,也让玄凌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再加之舞阳大长公主和晋康翁主的面子,也使得她渐渐重回了众人视野,玄凌对她虽不如从前一般宠爱,却也会不时召见。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天降暴雨,连绵数十日不歇,京师如浸在大水中一般,百姓寒苦无依。
已是入秋时节,依旧有雷暴天气,一日间数度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雷声如鼓如潮。天象之变,人心惶惶。民间相士夜观天象之变,皆云是祸。民间卜乱纷纷,最后的矛头竟指向紫奥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
彼时,钦天监正使季惟生正垂手恭立于仪元殿内,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民间相士之言并未有误,帝都位于东方,连日多雨雷暴,主女阴之祸。至于钩弋女祸之言,微臣所知,钩弋夫人乃汉武帝宠妃。恕微臣大胆,应指皇上身边的地位尊贵嫔妃,又与玉有关。此女蒙蔽上苍,故而天象大变加以怒谴。”
玄凌正为天灾烦恼不已,不觉挥手道,“蒙蔽上苍?朕乃天子,蒙蔽上苍便是蒙蔽朕。试问朕的后宫,会有谁敢蒙蔽朕呢?胡言而已。”
此刻已能不时入仪元殿常伴君侧的胡蕴蓉娇俏说道,“那也未必。”
季惟生这数月来与胡蕴蓉走得很近,曾屡言胡蕴蓉有凌云之像,胡蕴蓉为他维护,也是情理之中。
夜已凉,季欣然牵着予瀚和乐的手伫立于仪元殿外,大雨如注,似密密的珠帘隔住人的视线。小厦子满面为难,搓着手向道,“皇上嘱咐了,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谁也不得见。”
“谁也不得见么?本宫也是?那么胡顺仪怎得在里头?”季欣然悄然一笑,“小厦子,你这差事当的越发好了。本宫在这宫中二十几年,竟不知也有哪里不能去的?”
小厦子连忙叩首不已,“娘娘恕罪,娘娘恕罪。”起身连忙进去通传。
听得殿内玄凌训斥小厦子不让季欣然立刻入殿,竟还敢让皇贵妃和皇子帝姬在殿外受冻的声音,季欣然笑着牵着两个小团子缓步入殿。
进得殿内,只见胡蕴蓉穿着瑰红织金的明媚衣裳,金丝牡丹披帛长长地流曳于殿前,似两缕金红霞光自云端拂过。在看见予瀚的一瞬间,她的眸色骤然一亮,含了满面笑意,弯腰拉住予瀚的手,“瀚儿也来了?可是冻着了?”
予瀚按着礼仪,极恭谨地答着,“并未,多谢胡顺仪。”
胡蕴蓉的笑容恰如被乌云遮住的日光,倏地一敛,很快又笑道,“唤我胡母妃就好。瀚儿可要去母妃宫中玩会儿,母妃宫里有许多新鲜玩意儿,你喜欢玩什么?七巧板、九连环?或者你可以与和睦帝姬一起玩耍。”
瀚儿往季欣然身边靠了靠,道,“曦儿在宫里等着我玩。”
胡蕴蓉还欲再说,玄凌便道,“瀚儿来父皇这里。”又对季欣然道,“在外面站了一会可是冷着了?朕给你暖暖手。”说罢拉过季欣然的手哈着气。
一旁胡蕴蓉直看得眼热,忙道,“表哥,正使尚未说完天象之事呢。”
季欣然也不理会胡蕴蓉,只在玄凌身旁坐下,她早知道胡蕴蓉消停不了多久,这样的人不起幺蛾子就是奇事了。玄凌抱着予瀚道,“这与玉有关且又有宠的人可是多了,蕴蓉握玉而生便是头一个,佳小媛闺名中也有一玉字。”
胡蕴蓉娇笑道,“表哥忘了一人。”
“还有谁?”
胡蕴蓉目光看向季欣然,“还有皇贵妃呢,素闻皇贵妃自幼不爱金饰,偏爱玉器,数十年如一日,不说旁的,单说身上戴着的鸳鸯佩,便是与皇上所佩戴的是一对儿,说到底也是玉制的呀!”
胡蕴蓉话音刚落,玄凌便直直的看向她,直看得胡蕴蓉低头不语,方才作罢。
玄凌与季欣然到如今已夫妻二十五载,又是自幼的情谊,便是再信天象之说,亦不认为季惟生所言之人是季欣然。且此等关乎国运之大事,没有确凿证据,焉能胡乱判定?
翌日,因着前次去仪元殿没有带同和乐,因而和乐吵着闹着也要去仪元殿见父皇,季欣然只好再带和乐又去往仪元殿。
到了仪元殿门前,李长在外守着,见季欣然来了,连忙上前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给和乐帝姬请安。”
“起来吧,谁在里头?”
“是胡顺仪,因着昨儿的事,许是怕皇上怪罪,今儿特来陪驾。”说罢忙快走两步,打起帘子,“外头冷,娘娘和帝姬快些进去吧。”
季欣然微笑向他一点头,便牵着和乐进了殿内。
进了殿内,看见胡蕴蓉正为玄凌磨墨,见季欣然来了,立即敛容请了安。季欣然笑道,“这两日倒是与顺仪有缘,日日都能见到,怎得不见和睦帝姬?”
“和睦有些着了风寒,不便出门。”
玄凌道,“既是着了风寒,你这个做母妃的也该陪在身旁,无事就不要总往朕这里来了。”说罢,招手唤了和乐过去。
胡蕴蓉被玄凌一番话说的脸色讪讪,作势便要退下,转身之际正与和乐碰到了一起,和乐素来活泼顽皮,一时不慎碰落了胡蕴蓉的玉璧。胡蕴蓉素来视此玉璧为吉物,日日挂在胸前,一时被和乐打碎,立时恼怒,不依不饶起来。玄凌虽不忍斥责和乐,但到底也是和乐的过失,不痛不痒的唠叨几句,又言道定会寻人修补好玉璧。
季欣然在一旁道,“顺仪的玉璧是吉物,和乐年幼不懂事,还请顺仪莫要与她计较,本宫定会为顺仪寻来能工巧匠,为顺仪用心修补好此玉璧。”
玄凌与季欣然都这般说了,胡蕴蓉自是不能再说什么。而后季欣然派人询问了宫中巧匠,皆说只可以金镶玉之法修补,否则无计可施。季欣然无法,又命小成子带着玉璧出宫去清河王府请叶侧妃帮忙寻找民间的能工巧匠,叶澜依为人爽直,办事也快,很快找到了宫外年资最久的巧手师傅,递上玉璧之后那师傅竟踌躇不决,叶澜依百般追问,那师傅才道出十数年前曾做过一块一模一样的。叶澜依深知蹊跷,马上带回自己府第,当晚清河王带他入宫面圣。
如此一来,此事背后的阴谋昭然若揭,晋康翁主与胡蕴蓉十数年前就妄称胡氏握玉璧而生,欲以此祥瑞之兆使得玄凌纳她入宫。而后玄凌因她伪造玉璧一事下令搜检燕禧殿,谁知竟在她宫中花木下挖出一枚木偶,那木偶显然埋下有些年月,已生出苔藓,上面刻着朱宜修的姓名,还插着银针数根,宫中最忌厌胜之术。除此之外还有数张生子秘方与助兴之药,胡蕴蓉为求后位,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玄凌冷冷道,“原来季惟生所言是指她,什么东方发明神鸟,一会儿又成了凤凰临位,又与玉有关,无事生非,兴风作浪皆是她,还以玉璧之事蒙蔽朕多年,难怪天怒人怨,还敢暗指是你!”他面色阴沉如晦,“朕已废去她顺仪位份,降为更衣,迁居永巷,无诏不得外出!”
季欣然默然片刻,“和睦帝姬还年幼,四哥不宜迁怒帝姬。”
玄凌微微收敛怒气,颔首道,“朕已把和睦交给眉庄抚养。眉庄性情贞静,比她更适合养育孩子,芷瑜与珍璘年纪相仿,想来也能玩到一处。”
季欣然点点头道,“臣妾还有一小小要求。”
玄凌和颜道,“你说。”
“臣妾不喜季惟生在宫中。毕竟他与胡氏曾往来密切。”
玄凌思量片刻,“他曾考过科举,虽然和胡氏往来甚密,但也不算偏袒她。你既不喜欢他在眼前,朕就放他一任外官吧。”
季欣然笑道,“他其实也不坏,算是有些本事在身上,到底是四哥爱惜人才,由得他去吧,臣妾只求眼不见为净。”
如此也算是给季惟生一个好的出路了,季惟生肯暗中帮她,她也许了他一个好前程,纵使外放不如在京中这般舒坦,但是只要踏实肯干,日后升迁必不是难事,可不比待在这小小钦天监更有造化么。
乾元二十八年年关,玄凌正式下诏,册立皇贵妃季氏欣然为皇后。
册文隆重而华辞并茂:朕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恒资于内职,家邦之化斯隆。惟中阃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皇贵妃季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今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前朝偶有几声议论,也皆被玄凌镇压下去,皇贵妃季欣然乃前摄政王之养女,安阳侯之嫡女,论家世属宫妃中之翘楚,且入宫二十余年,始终协理六宫,甚少有过失,对上悉心服侍天子,对下从不苛待嫔妃,且育有三子一女,实乃后位之不二人选。
立后的典礼一切皆有成例,由礼部和内务府全权主持。繁文缛节自然无须季欣然过问,由着旁人一一安排。如今只等着一件件衣裳上身量定,看着凤冠制成送到眼前来。玄凌自然是用心的,一切虽然有先皇后的册封礼可援作旧例,玄凌还是吩咐了一样一样精心制作。
对于此次立后,后宫高位嫔妃皆是为季欣然高兴,低位嫔妃便是素日不与季欣然一派,亦是不敢擅自议论,唯有极尽奉承,多加溢美之词。
而此时本该接受众妃吹捧的季欣然,却去了永巷,看望了一直对后位抱有执念的胡蕴蓉。
“皇贵妃,你虽然出身显贵,但细论起来,你如今家世败落,太后生前也不为她老人家中意,而我父亲虽获罪不假,但我母亲仍是晋康翁主,保留尊号,加之我又是皇亲,身份甚至还高于你。若论美貌,我自问并不比你差。论子嗣,虽你诞育更多,可我同样也有和睦,同样颇得皇上喜爱,若不是朱宜修那个毒妇暗害,凭我当日的恩宠,只怕子嗣之数也不下于你。可是到了最后,竟是你成了皇后。为什么?”
“因为心不同。我爱皇上,用我的真心,我想成为皇后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唯有皇后死后才能与皇上葬在一处,我只想百年后与他葬在一处。”季欣然看向胡蕴蓉,“而你,你扪心自问,你可曾真心爱过皇上?你只为身带祥瑞进宫,与你母亲一同蒙骗皇上十几年!又为了后位屡次意图陷害于我,不过是为了你的权势和地位!你根本就没有心,有何脸面还妄想成为皇后?”
在踏出门之前,季欣然回头看向胡蕴蓉道,“还有,换作我,绝不会如你一般问出,凭什么是谁当皇后这样的话。”
从胡蕴蓉那里出来,季欣然扶着芊玉的手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在永巷中,这一个个深深的脚印,仿佛指引她一步步的走到玄凌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与他厮守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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