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八年二月初二,正是立后大典。册立之时,钦天监报告吉时已到,午门鸣起钟鼓。玄凌至太和殿后降舆。銮仪卫官赞“鸣鞭”,皮鞭落在宫中的汉白玉石台上格外清脆有力,仿佛整个紫禁城都充满这震撼人心又让人心神眩晕的巨大回声。
比之皇贵妃的服制,皇后的服制又厚重了不少,虽还是冬日,季欣然的身上却已出了薄汗,只觉得腻腻的不舒服。然而,这身衣衫又是后宫多少女子的向往,一经穿上,便是凌云直上,万人之巅。明亮得发白的日光晒得她微微晕眩,无数金灿灿的光圈逼迫到她眼前,将她绚烂庄重的服色照得如在云端,让人不敢直视。
季欣然一步步稳稳踏上汉白玉台阶,向着玄凌走去。玄凌执手含笑,“阿昔终于成了朕的皇后,终于可以与朕并肩而立,原本这后位,朕二十余年前就属意于你,如今梦终成真。朕选在二月初二,也因今日是一年中最吉的日子。朕希望与你朝朝暮暮相见,年年岁岁合欢。”
季欣然立于玄凌身侧,只觉得自己俯视在万人之上,看着下方的敬贺之声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终于在这日,她不必簇拥在万人中央,举目仰望,而是与他共同站在云巅。季欣然的眼角闪过一滴泪,玄凌及时地发现了,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阿昔别怕,朕在这里。”季欣然温柔颔首,微微抬起脸,感受着日光拂面的轻柔,浅浅地微笑出来。
正副册使承命而来,内监依次手捧节、册、宝由中门入宫,将节陈放于中案,册文和宝文陈放于东案。再由引礼女官引季欣然在拜位北面立,以册文奉送,季欣然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册立皇后礼成。
种种繁文缛节,季欣然在激动之余,亦觉得疲累不堪。然而,那疲累亦是粉了彩绘了金的,像脸上的笑,再酸,也不会凋零。
次日,诸王、文武百官各上表行庆贺礼。季欣然也需至皇帝前行礼。之后,贵妃携妃嫔众人及皇子帝姬、王妃与内外命妇至未央宫内行礼。
玄凌曾言及迁宫之事,季欣然如今已是皇后,按规矩该住进历代皇后的寝宫凤仪宫。只是季欣然言道住在未央宫已二十余年早已习惯,玄凌便也不勉强。
至此,季欣然在为妃二十六年后,终成皇后。
季欣然封后,为着六宫同喜,玄凌也将后宫众妃提了位分。
和淑仪晋为和妃;恬修仪晋为昭仪;睦修媛晋为昭媛;福贵嫔晋为昭容;瑛贵嫔晋为淑仪;康贵嫔晋为修仪;恭贵嫔晋为修媛;金婕妤晋为贵嫔,赐号璘;庆婕妤晋为贵嫔;琼容华晋为贵嫔,迁居长丽宫;景婉仪、怡芳仪、宁芬仪、颖德仪、珝嫔晋为容华;韵嫔晋为婉仪;毓嫔晋为芬仪;瑃良媛晋为瑃嫔;佳小媛晋为佳嫔;甄才人晋为贵人。
同年四月,贤妃长女和彤帝姬出降。如今玄凌身边依旧是李长服侍,却自当日胡蕴蓉被贬,便再未见小厦子身影,如今跟随李长的,是他新扶植的徒弟小原子。
这两年事情繁多,原本定于二十六年的选秀已是一推再推。八月,众人自行宫回銮后,便开始了选秀。
自季欣然封后之后,玄凌便更常与季欣然在一起,对选秀之事也不甚重视,只是象征性的选了两人,陈氏与万氏,皆封为常在。又钦定吏部尚书之女林氏为予湛正妃,婚期定于来年六月。
十月,甄玉娆有孕,晋德仪。
十一月初九,本是玄凌的万寿节。宫中皇帝生辰称“万寿节”,皇后生辰为“千秋节”,太后生辰为“圣寿节”。今年恰逢玄凌四十一周岁的万寿节,如今新后初封,海清河晏,于是在群臣奏请之下,万寿节节便是极尽奢靡之能事。
原本当晚玄凌该是宿在季欣然的漪澜殿,谁知二人才欲睡下,外面宫人来报,言道佳德仪有些胎动不适,吃了药亦是不见好,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玄凌本不欲理会,只是耐不住季欣然劝告,又因今日是万寿节心情颇好,也不欲与甄玉娆计较,看在皇嗣的份上,便起身去了永安宫。
玄凌走后,清漪道,“佳德仪在娘娘面前伏低做小这些年,若不是娘娘不与她计较,她哪能爬到今日的位分?如今才刚有孕就敢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谁都知道皇上万寿节当夜就该与娘娘在一起的,偏她这么巧赶在这时候胎动不适,分明就是故意的!”
芊玉道,“娘娘,清漪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怕这佳德仪是要走恬昭仪当年的老路了。”
“本宫知道,后宫有子的嫔妃不少,而刚有孕便这般高调的怕是唯有她一个,且你们觉得若今日本宫不劝皇上去,皇上难道会舍本宫而去看望她么?”
“娘娘的意思是……”
“宫中与她交好的嫔妃没几个,交恶的倒是不少,照甄玉娆这般不知收敛,这个孩子能不能生得下来还是两说呢,本宫有什么可气的,由得她闹去。”
之后的半个月里,不论玄凌在哪个嫔妃那里留宿,甄玉娆总能用各种办法将玄凌请走,直闹得玄凌不厌其烦,众妃怨声载道。玄凌狠狠斥责了一番,季欣然又罚她抄写女训三十遍,如此才算是消停下来。
临近年关,季欣然正忙于年节之事,宫人来报,华嫔求见。
季欣然有些诧异,华嫔自当年慕容家覆灭,这些年几乎从不踏出宓秀宫半步,如今登门求见,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华嫔进了殿内,也不拘束,简单施了一礼,季欣然便赐了座。
“华嫔这些年甚少出宓秀宫,今日怎得到了本宫这里来?”
华嫔笑道,“多年未见姐姐,如今姐姐已是皇后了,在此恭喜姐姐了。嫔妾说话一向不喜拐弯抹角,便直说了,嫔妾今日前来是为了嫔妾的妹妹世芍。”
季欣然略一沉吟,“可是为了出宫一事?”
“不错,世芍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过了年便二十五岁了,也到了放出宫的年纪,嫔妾想请娘娘为世芍赐婚。”
季欣然微笑道,“这般说来,世芍可是有了中意之人?”
“正是太医许擎。”许擎便是素日为季欣然请脉的许太医。
季欣然与芊玉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惊讶,毕竟之前从未听闻有丝毫风声。
华嫔见状道,“嫔妾知道娘娘有疑惑,本是今岁年初时,和雅突然得了急症,世芍去太医院请太医,恰巧就遇见了许太医。之后许太医又接连来过几次,这一来二去的,世芍便上了心,嫔妾听她的意思,大概是许太医也有意于她。只是以嫔妾如今的家世地位,怕是世芍高攀了许太医,且世芍终究未到出宫之期,哪里敢随意张扬,以免连累了旁人。”
听罢,季欣然又有些担忧道,“只是许太医在年纪上却比世芍大了许多。”
华嫔感慨一笑,“世芍如今又不是什么高门贵族,哪里奢求方方面面都匹配得当的呢?我在宫里半辈子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女人所求的不过就是真心待你之人。”
季欣然道,“既是这样,待本宫问过许太医,若他二人皆无异议,本宫自然愿意成人美事。”
华嫔走后,季欣然又召来许太医,问过此事,确认他二人心意后,便做主待明年世芍能出宫后,便为他二人赐婚。
乾元二十九年二月初六,和仪帝姬出降。
三月初,京中的雪尚未完全消融,玄凌不知因何兴起,竟拉着季欣然一道去冰嬉。天气寒冷,季欣然本就懒得动,又穿的极暖,反倒是玄凌穿的不多,又贪玩,到了晚间便发起了高热。
整整一夜,玄凌的高热持续不退,太医院众位太医齐聚仪元殿,共同商议降热之法。第二日晨起,温度略有下降趋势,只是人尚未清醒。季欣然便着手安排从二品以上妃嫔轮流侍疾。
而不在其列的甄玉娆却也来到仪元殿,想要求见玄凌。季欣然懒得理会,只让乔亦安去打发她离开。正值恬昭仪与睦昭媛侍疾完出来,她二人一贯是看不上甄玉娆的,且她二人又都入宫多年却无子,如今看见了甄玉娆,免不了嘲讽一番。
恬昭仪道,“睦妹妹可曾听过,在其位谋其政,可是有些人似乎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巴望着来仪元殿侍疾呢。”
睦昭媛道,“哪里是侍疾啊?怕是做样子争宠吧。期望着皇上醒来第一眼见到她,还以为她多能干呢。”
恬昭仪瞥了甄玉娆一眼,“要我说啊,这好不容易得了个金疙瘩,还不仔细揣好了,免得哪一日掉了可白费她这些年的苦心。”
“虽说本宫未曾生育,可到底也见过旁人有孕生子啊,宫中这些年有谁像她一样,怀个孕当是多了不起呢?且不说生育了三子一女的皇后娘娘,便是当年的敏昭媛还是皇上的表妹呢,那般荣宠,怀着和睦帝姬之时也未曾如她一般,当真是小家子气。”
二人说话的声音越拉越远,甄玉娆的手却越攥越紧。她隐忍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这一日,如今她终于怀上了孩子,竟还要受到这些未曾生养之人的奚落。皇后也罢了,得皇上宠爱这些年,她动不得,只是胡氏算什么?自从被关入永巷以来,晋康翁主连一次宫门都未进过,不过也就是一个被家族放弃了的棋子。胡氏身在高位时便时常随意欺负嘲讽她,如今胡氏已整日身居永巷不见天颜,竟还被人拿来与她相较。甄玉娆眼中满满都是不加掩饰的怨念与恨意,唯有她自己知道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第三日,玄凌清醒过来,只是身子还弱,季欣然免了各宫侍疾,一心在仪元殿照顾玄凌。
又过了些日子,玄凌已然大好了。季欣然望着窗外的景色道,“四哥如今身子好了,倒也赶上了好时候,正值春日,柳树新绿,柳絮飘飘,实在是一副美景。”
“阿昔若喜欢,朕便陪你去上林苑逛逛。”
二人正说着,李长慌忙进来禀报,“皇上,皇后娘娘,胡更衣身边的人来禀告,胡更衣两刻钟前……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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