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婠伊原本以为几人只是来看她一眼, 毕竟寒叶寺偏远, 留不了多长时间,便又要回去。
却不想,他们是打算在这里住下的。
祁嫣容跟这个过来不过是想要来看一眼祁婠伊在这里受了多少苦,再好好嘲讽她一顿。来的路上已经够辛苦的了, 寒叶寺的房间和饭菜她也见到了, 真是半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可是祁照临发了话, 她总不能自己回去,想到这里, 祁嫣容有些气闷, 早知道要在这里留一晚上就不该跟过来的。
宣城公主心情不大好,便谁也没理,自己出门去了。
房间内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料定这是在寒叶寺中,不会出什么问题,也由着她去了。
祁婠伊见祁嫣容走了才对祁照临道:“大哥怎么还将宣城带了过来?”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满, 她在祁照临面前撒娇惯了的,祁照临见她这副表情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你还怕她不成?”祁照临笑着道。
“那倒也不是, 就是见到她了,心里不怎么痛快。”祁婠伊一直没怎么将祁嫣容放在眼中,再说“怕”这个字,在她这里就从来没有过,祁婠伊觉得大哥这是在故意调侃自己。
“我们来的时候她求着皇上要跟过来的, 祁照临没法拒绝,便任她跟着来了。”宋峥在一旁道。
祁婠伊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寺中来人带他们几个去各自的房间,祁婠伊也只是同他们几人一起用了午饭,后面要做的事情半点没有耽搁,见他们都去各自住处了,她也出门往了无殿那边去了。
谁知道才走到殿前,便远远望见祁嫣容正在和梵珈说话,他们距离祁婠伊有些远,她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见她那个从来眼高于顶的皇妹竟然对梵珈笑得算是温和有礼。
梵珈脸上是什么情绪祁婠伊看不出来,他脸上也很少有旁的表情,感受不到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已经是难得了。
祁婠伊眯了眯眼,朝两人跟前走去,先朝祁嫣容那边看了一眼,才勾了勾嘴角,懒洋洋地对梵珈道:“高僧,是时候去禅林了吧?”
熟悉祁婠伊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生了气的语气,虽然说话是似笑非笑的,可这才正说明她心中盛怒不已。
祁婠伊话一说出口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情绪不大对,她不知道这是为何,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紧紧箍住自己的心脏,又有另一种思绪要从中破开,两种情绪纠结缠绕,将她困于其中。
最终,祁婠伊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不大喜欢的妹妹和自己从前不大喜欢的和尚站在了一起,所以她不怎么高兴。
祁婠伊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要么是大张旗鼓的生气,要么是不干不远的别扭,从来没有这种似喜非喜的表情。
梵珈看着她的表情变化,眉心好似动了动,像是在惊奇祁婠伊此时的表情,然后又什么都没有说,合掌朝两人告辞。
祁嫣容见状还回了一礼:“那就下次见了,禅师。”
什么下次见?
祁婠伊一下子眉毛便皱了起来,她望着梵珈离开的背影,狐疑地朝祁嫣容看了一眼,然后便要快步跟上去。
“方才听禅师说,姊姊还要去禅坐,当真是辛苦万分,难怪才来了这么几日便清瘦成这般模样。”祁嫣容上下将祁婠伊打量了一遍道。
如果是往日,祁婠伊一定会反击的,只是现在她却因为那一句“禅师说”愣了片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祁嫣容已经离开了。
祁婠伊生着闷气朝禅林去,梵珈已然闭目入定。她原本要说的话,全都被堵住了口,这些日子跟着梵珈学习,她才知道禅坐要坐在那里容易,想要入定却不容易,要想入定之后参出禅意来,更是难上加难。
梵珈大约是佛子之身天赋异禀,他从来都能凝神静气,很快入定。
此时他正闭目,枫树红叶落尽,身后只剩枯木枝干,与远处灰白天际相接,日头过去,禅林这里正对着午后的阳光,有几道树影从梵珈的前后映过。
他肌肤莹白,嘴唇极薄,棱角分明,像极了邢州上贡给宫中的白玉瓷,冰冷无暇。在这样的光照下露在外面的冷白皮肤近乎透明,给祁婠伊一种他弹指间便会消失的感觉。
她下意识伸手,去触及那具世间最美的瓷器,想要看看他会不会消失一般。
周遭安静到她踩在地上的落叶时,发出的声音清脆。
入定的时候,常听不到周遭声音,是以这一声应该只是她自己听到了,梵珈那细长的睫毛动也不动,她动作继续,还未触到,便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梵珈双眸猛然睁开。
他这一睁眼,正好对上祁婠伊的眼睛,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深处正是幽怨与怒火交织,还有一瞬间的惊吓与迷茫,只怕他若此时眼睛不睁开,还不知道她会瞪自己到什么时候呢。
梵珈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祁婠伊没有想到梵珈会突然睁开眼睛,她看了看自己已经伸到梵珈面前的手,忙收了回来,抿着嘴不悦道:“这句话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梵珈眼中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样入世的表情瞬间将方才那个即将腾空羽化的他拉回红尘俗世间,她有些促狭的得意。
尽管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可她还是笑了,那只收回去的手没有再伸出来,可眼神却比方才更加肆意了,她弯腰靠近了些梵珈,确保自己能够清晰地看着梵珈表情变化:“祁嫣容好看吗?”
梵珈的表情没有变化,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祁嫣容是谁。
祁婠伊又问了一遍:“宣城公主好看吗?”
梵珈皱眉,一本正经答道:“容貌皮囊,皆非人之本我,如衣如宅,容我而已,是以人之容貌,并无好看不好看之分,若得要论之,当观人之本我。”
祁婠伊看着眼前这个生了一副在这世间算是顶好面容的人,他却说着皮囊并非是他本身。
她很快记起,前些日子梵珈解释给自己的我执了。
祁婠伊又道:“那倘若观本我,我好看吗?”
“公主于佛理颇有见解,自是好看的。”梵珈不知她为何又开始问自己了,而且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些,他的规矩法度都告诉他这于礼不合,可他却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宣城公主呢?”祁婠伊又问。
“贫僧与宣城公主并不相熟,所以并不识得她好看与否。”梵珈合掌静心道,可合了掌,低了头,心似乎还是未静下来,左胸处的冲突让他思绪都罕见的乱了。
祁婠伊却因为他的回答很高兴,她很快又记起来梵珈方才分明和祁嫣容相谈甚欢,还说什么下次再见,想到这里,她眉毛又拧到了一起,想要问梵珈,又觉得这个问题问出便将自己的心思都暴露了出来,有些不愿问。
挣扎一会儿,她还是别扭发问:“你们不相熟,为何方才你们还在说话,还说下次还要见?”
梵珈却似全然没有发现她这复杂的心思,只恍然答道:“宣城公主询问了些殿下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还问了些寺里的规矩。”
“你告诉她了?”祁婠伊皱眉道。
梵珈摇了摇头。
祁婠伊笑了,她还以为梵珈是个全然不懂世俗的人,以为他会将自己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现在见他摇头,她反倒觉得有几分意思。
“为什么?”祁婠伊饶有兴趣地问道。
“宣城公主既是殿下皇妹,若有要知道的,问公主便是,若是不知道,贫僧也不会说。”梵珈道,面容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祁婠伊方才问他的时候猜过,或许是因为梵珈话少,不愿与人多说,却不想他将事情看得这般清楚。
她突然觉得,他一直奉之若宝的那些佛理那些大智慧,好像用在世间寻常事上也是合理的。
梵珈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对她道:“佛从来都不是将人划开,腾空而上,而是从人本身起源,将人的智慧凝结成经法。修佛也从来不是远离人世间,而是为了普度众生。”
梵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满是耀眼的光芒。
他的目光也因此柔和。
他在说佛,祁婠伊想的,却是他本身。
她初见他时便觉得此人清冷出世,并非凡夫俗子,她原本以为他应该是冷漠的,可相处这么久之后才发现他再仁慈不过。
矛盾吗?
但他就是矛盾本身,让人爱也让人恨。
其实祁婠伊心中还有一个疑问,既是普度众生,为何还要寺中高坐,诵经念佛,以佛像金身蔽目。可触及到他眼中的光芒,她没有问出口。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如此,那为何她还会说下次再见这种话?”祁婠伊站得离梵珈很近,她这会儿想要逼问他,下意识紧盯着他的目光,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两人此时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梵珈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
祁婠伊一时气息有些慌乱,但是她现在若立即退回去那就太没气势了,只能故作不知将话说完。
“下月宫中祭典,会有法事在宫中举行。”梵珈快语回答道。
祁婠伊这才明白过来,往年宫中临近年关之时也会请法师作法,只是不想,今年梵珈会去。
祁婠伊陷入可惜当中,自己那个时候恐怕还不能回宫,也正因为这会儿的思绪让她忽略了,一向说话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梵珈,方才那句话竟是用极快的语速说出来,这一瞬的慌乱,祁婠伊错过了。
也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离开时,梵珈松了一口气。
祁婠伊回了住处去寻祁照临的时候,他们几人正在房间中说话,其中就属宋峥笑声最大,她远远的只听见了说什么“花青”、“喜欢”之类的。
走进去之后才发现是宋峥正在调侃自己大哥,祁照临虽然此时面上正挂着一贯的淡笑,可祁婠伊却注意到他的耳朵红了,这说明他害羞了。
祁婠伊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忙坐在了宋峥和祁照临中间,用手撑着脑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问道:“什么花青?什么喜欢?我大哥喜欢花青?”
宋峥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坐在对面的辛苏安朝祁婠伊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还带着些赞许示意她猜得没错。
宋峥见状便要与祁婠伊详细解释,祁照临立即便要去堵宋峥的嘴,宋峥忙讨饶,祁照临最终强调道:“是知己,是相互欣赏的哪一种知己。”
在场的其他人同时露出了然的表情。
祁婠伊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喜欢是什么?”手却不自觉掐紧了手心,几乎是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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