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梵珈便带着静观出门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并没有特意将祁婠伊也叫起来, 直接带着东西去了街头。
梵珈的想法很简单,他也觉得公主下山是为了离开寒叶寺,其实他心中觉得有有些不对,倘若要离开寒叶寺, 公主大可以现在就走了, 大概是公主也不愿回皇宫吧, 梵珈在心中骗自己。
只是他们才到找好的地方不久,便见到祁婠伊跟过来了。
祁婠伊远远站着, 过了一会儿, 走到梵珈跟前,看也不看梵珈,直接从梵珈手中夺过他准备朝桌上摆放的砚台,自顾朝桌上放好了,又从一旁取出别的要用的东西。
梵珈愣了一愣,便要去重新搬东西。
可祁婠伊偏偏像是跟他对上了一般, 他拿什么祁婠伊就先他一步拿什么,硬生生逼得梵珈只能静静立在原地。
梵珈嘴巴抿了抿,突然笑了。
他的笑在山上是禁忌, 是天神朝人间洒下的光辉,可在山下,便是突破经文法典的温暖气息。
祁婠伊不满地瞪了梵珈一眼,终于开口:“你笑什么?”路上行人匆匆,她都能察觉到有因为那一笑望过来的目光。
梵珈收敛了笑意, 摇了摇头。
祁婠伊在他脸上看不到笑意了,这才接着忙手底下的事情。
她原本只是醒来了,见到梵珈和静观带着东西出来,便跟了上来,远远看着。
原本她就没有打算过来帮忙,可看到梵珈费力地搬东西,脸上紧紧绷着,注意到他额上的细汗,祁婠伊便在那儿站不住了。
记起梵珈身后的伤势未好,祁婠伊快步走了过来。
她也不是个爱搬东西的,昨儿个下山已经够费她的力气了,于是祁婠伊直接吩咐了十一和十三过来帮忙。
有他们两个在,义诊摊很快便摆好了。
梵珈前面有一张桌子,他坐着,手边摆放着笔墨纸砚,身旁还立着一个幌子,上头写的是义诊。他身后还放了一个箱子,里头是山上采的各种药草。
城中富庶,城边却常有看不起病的百姓,有的是余安城的百姓,也有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他们所在的街头算是来往人数多的。
他们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便有几个百姓过来想要治病,更多的还是站在远处观望的。
有些外伤或是寻常伤风上火之类的病痛,梵珈当场便给抓了药,还有一些稍微复杂些的,他们带来的草药中没有,只能由梵珈写出药方,病人的家属们自己去药铺抓药。
不过半个时辰,许是观望的人看出了梵珈的真本事,又或许是梵珈义诊的消息才传了开来,来这儿医病的人开始变多。
梵珈面色平静地诊治一个又一个的病人,祁婠伊就坐在他一旁的椅子上,除过一开始帮他拿东西,现在只是悠闲地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看着梵珈将一个又一个的病人送走。
有些人面上是悲喜交加,有些是局促紧张,还有一些神情淡漠,但这些人无疑在离开的时候眼中都满是感激。
直到有一个约莫有五十多岁的老头,身穿着破烂的拼凑布衣,面容干净,形容枯槁,浑浊的一双眼睛中满满的皆是冷漠,看到梵珈的时候连叫也没有叫一声,医病的时候也只有梵珈问什么他才答。
祁婠伊听着听着便放下了撑着脑袋的胳膊,目光朝来人看去。
老头伸出手给梵珈诊脉,手下冻疮和皲裂布满,她远远看着便觉得那一双手粗糙坚硬,她将目光又移到了老头的脸上,虽然面容干净,可逐渐染白的头发落下来一缕,将原本的整洁打破,生出一分邋遢。
老头声音不大,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沙粒卡在喉咙间的嘶声,他说话的时候也不看梵珈,就低头望着地面。
祁婠伊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毛,觉得这人实在不大礼貌。
良久,梵珈写下了方子,老头拿了方子就走,不多看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祁婠伊正好看下了这一幕,有些生气,她还以为至少要跟其他那些神情漠然的人一样,道一声谢,或是投以感激的目光再离开,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冷漠到好像是这一次医病是梵珈欠他的一样。
再看梵珈,神色淡然,根本就没有将这回事放在心中。
他忍得了,祁婠伊却忍不了,她直接起身就要去追那个人。
身后静观注意到祁婠伊的动作,忙拦道:“公主这是要去做什么?”一边说还一边看向梵珈,像是一早便知道自己拦不住一般。
梵珈还在为后面来的人诊治,见状只抬头疑惑地看向祁婠伊,知道她在这种事情上不会闯出什么大祸一样,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果然,祁婠伊才追了那人几步,远离了梵珈那边排的长队,心态突然又平和下来。
他们这是在余安城的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都要,那个老人一看便是个生活艰苦的,虽然不礼貌,但也不至于让她去计较。
这么想着,祁婠伊停下了步子。
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便看到那个老头将梵珈方才辛辛苦苦为他写下的放在扔在了路边。
祁婠伊方才熄灭的怒火噌的又重新燃了起来。
这下别说是祁婠伊,跟着她的十三也觉得这老头有些过分,看出了公主的意图,十三先她一步将人拦住了。
留在原地的十一只轻叹了一声,没有多说,见到十三动作,只跟了上去,站在公主身旁。
“既然不用,为什么还要占用旁人的时间,你没有礼貌我也不同你计较,可你将旁人辛苦的成果直接扔了,是不是有些过分?”祁婠伊直接逼问道。
如果说,方才她还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现在她便全剩下怒火了。梵珈身上的上还没有好,伤口连愈合都没有,本质上来说也是个伤患,可他现在却在街上无偿为别人医病。
而这个被医治的人,却随随便便糟蹋旁人的努力。
老头在听到祁婠伊声音的时候,目光抬了抬,眼中连惊讶也没有。
祁婠伊看得直皱眉。
只听老人用沙哑的声音道:“留着没用,没用……”像是在给祁婠伊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祁婠伊以为他是怀疑梵珈的医术,正要同他理论,身旁的十一拦住了她。
祁婠伊看向十一,他从来话少事少,现在突然拦住了她,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十一还没有说话,便见那边梵珈也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几人停在了这里,梵珈便有些担心了。
“你可是没有银子抓药。”十一问道,虽是问话,可语气却笃定。
老头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他见一众人都在这儿看着他一个人,才又解释道:“我方才听他们说这儿给免费看病才来的,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咳嗽风寒,大师抓些药就可以了,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是这种买了药也不一定能痊愈的病。”那边才走过来的梵珈道,他忙着给人医病的时候神色淡淡,有些清冷,现在说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便更显得冰冷,“还有什么事情?”
“我没有钱抓药,抓不到药,我留着这方子也没有用。我家里还有个小孩,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肯定得折腾自己给我抓药,我一个人死了就死了,总不能让孩子也为我操心。”
老头见方才好心给自己诊治的大师也过来了,心中更加不安,便直接将原因说了。
祁婠伊这一听才沉默了,她跟着梵珈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还有一些人生病了也没有钱就医,最后只能在家中病死。可现在停了老头的话才明白过来,即便是诊治了又如何,还是有些人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却抓不起药。
梵珈沉默了片刻,走回了方才的桌前,与还留在那儿的静观说了几句什么,手上拿着个钱袋子走了过来,递给了老头。
老头看见他的动作瞬间慌了,忙推辞着不要。
梵珈强制性地将钱袋子塞进了他的手中,神情严肃道:“是贫僧考虑不周,这些钱请拿回去抓药,这才是贫僧今日义诊的目的。”
老头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他是真的穷,就算他不看病又能怎么样?他死不足惜,等到他死了以后,那孩子还是得出去流浪。
倒不如活着。
老头感激地朝梵珈道:“多谢!多谢大师!”
祁婠伊这个时候从老头眼中看到了她一开始想要的那种感激,心中却不怎么高兴,反而有几分憋闷。
等老头离开之后,祁婠伊发觉梵珈在看着自己与,勾了勾嘴角,道:“怎么?高僧想说我做的不对?”
梵珈摇头:“并非不对。只是,贫僧在此义诊,既为“义”字,便是不求报酬。不求报,亦不求酬,只求将患者的病医治好。所以贫僧并不要求患者的一句感激,只要看到他们能够健康痊愈,便是福报了。”
祁婠伊早知道他的想法,道:“自古以来的大善人大圣人皆是这个想法,一心为人,不求回报。”
梵珈见她这般说话,便知道祁婠伊又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了,他作认真听之状。
只听祁婠伊道:“高僧,你不求回报是你的高尚大方,他须得心怀感激却是他的教养与礼貌。”
“高僧大可以不要求人如此,却不能阻拦我对这种行为唾弃谴责。”祁婠伊眉目敛了敛,“无论自己经历了什么事情,在周全礼数对待别人这件事情上该是理所应当的。你可以说他这样是情有可原,却不能觉得这样不是错的。惨,并不应该成为自己无礼的借口。”
祁婠伊说话时少有的出现了高贵威严之色,说完之后又很快地将这种强势收了回去,笑盈盈道:“高僧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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