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改了性子, 这件事情自祁婠伊回宫以来便在皇宫的各个角落被议论开来。
一开始是从落霞殿中的宫人口中传出的, 从来早晨醒来要发火的长公主殿下竟然没有摔东西,大宫女进门的时候公主竟然已经醒来了,还握着笔在也书桌旁写着什么。
后来便是各宫的传言,长公主殿下见到宜嫔时竟然没有直接扭头便走, 还按着规矩过了礼。宜嫔是靠着与已故的元妃娘娘生得有几分相像才得了皇上宠爱, 而她自己也从来不藏着这一点。从前长公主殿下对此人是决计不会有好脸的。
现在竟然见到之后没有直接翻脸, 这可以说是震惊后宫了。
而震惊了整个后宫的祁婠伊自己,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早上便可以压着自己的脾气了, 应该是从将那束白梅放在床边开始的。
而现在, 她的床边是一枝红梅,一枝早已经干枯了的红梅。
但是没有人敢将红梅移走,就连每日来清扫的宫人们也只能将其周遭的地方打扫干净,不敢碰插着红梅的那个玉瓶,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红梅长公主宝贝着呢。
只有鸢尾和锦葵明白, 这一枝红梅是殿下离开寒叶寺的时候从梵珈禅师的方寸居折来的,自然宝贝。
其实宫中的红梅早已经开了,只是祁婠伊已经没有了再赏宫中红梅的心思。
腊月廿五, 祁婠伊已经回宫四日了,每日除过必要的请安礼,旁的时间都待在落霞殿中,寒叶寺中养成的习惯好像并没有随着她回宫就跟着改变。
祁婠伊仍是每日早晨起来抄经,下午无事的时候在寝殿内禅坐入定, 还让锦葵去寻了些佛经放在宫中。
她最终还是将那本《说佛》看完了,许是心中怀着忐忑,念着梵珈的佛子之身,她将悉达多王子离家以后的故事翻了个遍。
最终还是在一旁的注解里面寻见,悉达多王子在成佛之前,曾回过一趟家中,留下了一卷刺血经书,也留下了一截指骨。
即便是这样,祁婠伊仍觉得意难平。
外头落了雪,她将经书放下,外出散心。
雪不大,所以她出门只带了一件大氅便走了,在宫中闲转一会儿,她便碰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辛苏安。
“辛二哥哥?”她往后望了望,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母后的辰宁宫,只是不知道辛苏安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临近年关,朝中官员都很忙碌,祁婠伊回宫之后才知晓,右相前些日子病了,辛家大公子更是无用了,不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右相的担子便全给了辛苏安,他应该比其他人更忙才是。
“殿下。”辛苏安见到祁婠伊之后露出温和的笑意,眼中还有些零散星碎的惊喜,不过这样明显的情绪,全被化在了那一泓温柔当中。
“辛二哥哥怎么会来辰宁宫?”祁婠伊疑惑道,她原本心中便想着事情,加上在这里见到辛苏安太过惊讶,是以没有注意辛苏安的表情变化。
“皇后娘娘召臣进宫的。”辛苏安解释道。
祁婠伊更加疑惑了,母后怎会将辛苏安召进辰宁宫议事,不过既然他们都没有对外说的意思,祁婠伊也明白不便多问,于是没有追问下去。
“殿下又出来看雪了吗?”辛苏安主动问道。
祁婠伊注意到他转移了话题,也顺着道:“对,回宫来的第一场雪,挺想慢慢看看的。”祁婠伊说着,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那臣陪着殿下走走吧。”辛苏安道。
“好。”祁婠伊应下,两人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辛苏安注意到了祁婠伊的心不在焉,状似无意问道:“殿下在寒叶寺时,也曾下过雪的,不知那里景色如何?”他的掌心也落了几片雪花,此时收拢手掌,雪花很快便在掌心化了。
祁婠伊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不自觉蹙起了眉毛,最终更是扬着笑意道:“不错,与宫中是不同的景致。”
辛苏安手心发凉,其实雪花落在掌中,很快就会焐热,可他接的雪花太多了,手心的凉意才会这般明显。
“对了,韩大人的案子可有查出结果来?”
上次那两人离奇死亡,府尹大人又是派人验尸,又是派出官兵搜查,却一直也没有找出原因来。
辛苏安目光一顿,随即摇头:“莫说是人证,就是连可证明被人毒害的物证也寻不见,韩大人为安民心,只说是一个受了刑罚而死,另一个内心有亏自裁了。”
其实百姓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个原因,那混混是个什么性子他们又不是不清楚。只是这人平日里实在太过横行霸道,这么离谱的原因说出去也没有一个人为其辩驳,都只觉得,无论是谁干的,都干得好,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祁婠伊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大对,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点了点头,默认了韩大人这种行为。
她想了想,又问道:“辛二哥哥也查不出来吗?”她目光认真地看着辛苏安。
辛苏安对上她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一顿,喉咙滚了滚道:“只要是殿下想要做的,臣一定竭尽全力。”
“还是算了吧,这件事情就让府尹慢慢查吧,年关将至,辛二哥哥整日忙朝政的事情恐怕都忙不完,还是不要为了这件事情劳心费神了。”对上辛苏安真诚的目光,祁婠伊又不忍了。
辛苏安勾唇笑了笑,道:“好。”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祁婠伊突然发现他这样的气质真的很适合站在雪天里,同样的温和玉质,他的容貌,声音,性子,无一不似冬雪。
发现了这点之后,祁婠伊笑着道:“辛二哥哥站在雪天里的时候如同画中的贵公子走出来了一般。”
辛苏安听了以后更是难掩眼中的笑意,反问道:“哪一幅画?”
祁婠伊看着辛苏安的脸,想了半天,最终道:“哪一幅画都不及辛二哥哥。”
祁婠伊没有想到辛苏安会被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取悦到,他眼中的欢快都能够溢出来,祁婠伊觉得有些奇怪,又补充了一句:“若辛二哥哥哪一日再为我寻一位辛二嫂嫂的话,那便更是画中人所远不及的一对璧人了。”
辛苏安仍是笑着:“那便借殿下吉言了。”
祁婠伊见他神色自然,登时觉得自己方才多想了,又转身朝前走去了。
却不知道,她转身之际,身边的人立刻变了脸色,眼中阴沉得可怕。
两人没有走多远,便听见远处有宫人的议论声音。
“不愧是传说中的佛子,虽然是和尚,可远远看着总觉得周身渡了一层光,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沈家的三小姐只见了佛子一面回家便病倒了呢,还不是害了相思病了。”
“这可说不得。”
“怎么就说不得了?”与方才两道声音不同的第三个宫人低声问道,声音明显比方才两个宫人的声音稚嫩不少,语气中难掩的好奇。
“你说这相思病害到旁人身上也便罢了,这人却是佛子,怎么敢声张?沈府对外都只称沈三小姐是染了疾,卧病在床。”
“这倒也是,若要让人知道了,可便坏了沈三小姐的名声。”
“可是,佛子不是今日才头一次进宫吗?怎么沈三小姐却先见到了?”
“我听我在沈府里的姐妹说,沈三小姐是在外头碰到的,那佛子从前虽未进过宫,却在外头义诊过一段时间,这不,沈三小姐就一见倾心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谁又敢说他们两人从前真的没有见过呢?”
祁婠伊听到这里便听不下去了,她直接走到跟前冷声问道:“本宫与你说如何?”
她的声音吓得方才在议论的宫人浑身一颤,全跪在了地上求饶,一边求饶还一边看着祁婠伊的脸色。
听闻近日长公主殿下的脾气好上了不少,不知道会不会放过她们。
“佛子和沈家三小姐也是你们可以私底下议论的吗?”祁婠伊低头看着不住磕头的几人,想起她们方才的话,便是一肚子气。
“奴婢知错了,求殿下宽恕。”宫人们忙求饶道,又看见了站在祁婠伊身后的辛二公子,记起辛二公子从来是个温和有礼的,脾气也是极好,又与长公主殿下交好,是以又对着辛二公子磕头求饶道,“求辛二公子……”
宫人话还未说完,便觉得周遭气氛冷然,对上辛二公子平淡的目光,莫名觉得头皮发麻,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分明还是和平日里一样的表情,笑得很温和,只是笑容比平日里淡了一些,怎么就看得人浑身发冷呢。
祁婠伊也注意到宫人的表情变化,转身朝辛苏安那边看了一眼,辛苏安见她看向自己,只温柔地朝她看去。
祁婠伊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又将目光转向宫人身上:“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便回去领罚吧。你们都是哪个宫的?”
祁婠伊话音一落,地上跪着的宫人们周身又是一颤。
“罢了,直接去张公公那里领罚吧。”祁婠伊一挥手道,“下次若是再在背后乱嚼舌根,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宫人们的脸色这才一松,其中有一个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朝辛苏安那边又看了一眼。
祁婠伊有些好笑,问道:“怎么?还要辛二公子再为你们求饶吗?”祁婠伊说着看向辛苏安,“嗯?辛二哥哥?”
“自然是按照殿下的意思来。”辛苏安道。
“听到了吧?”祁婠伊冷声问道。
今日听到这几人乱嚼舌根她原本是很生气的,可是又听到了梵珈进宫的消息,心中的喜悦让她最终没有重罚这几人。
背后乱说主子闲话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按照祁婠伊一开始的想法,寻了她们所属各宫的主子,那便不是简简单单一次责罚这么简单的,有严重的可能会被直接赶出宫去,可要是司刑处去,便是按着规矩打上几板子,再扣些月奉便完了的事情。
“听到了,奴婢多谢长公主殿下。”几人忙道谢。
“去吧。”
祁婠伊的声音落下,几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
其中有一个,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她在跑的过程中还踉跄了一下。
她便是那个中途多看了辛苏安一眼的人,一开始她尚未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让她彻底明白过来,辛二公子眼中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底下藏着的,却是杀机。
她对上辛苏安目光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被剑锋刺中,后背便汗水涔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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