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萨并不喜欢地下拳场的这份工作。
谁会喜欢这份工作呢?没有奖金,没有保险,没有编制,甚至连档案都无法接收,社会福利制度里的透明人在高危场所做着不讨好的事,还要忍受拳手和观众时不时倾泻而来的愤懑和污言秽语。
在她十七岁之前,艾丽萨都无法想象,她生活的土地上竟然还有这样一片被上帝抛弃的地方。
上帝看不到这里。
但是魔鬼能。
“最近心情不好,艾丽萨?”
金发姑娘并没有说话,沉默着低头为受伤的拳手包扎,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是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风平浪静。
艾丽萨还在想前几天那位不知名的夜袭先生。
她总是能想到他。原因大概是艾丽萨在遇到这位明显是杀手的袭击者之前,从不知道她在那件事之后竟然还残留着那么多善意:为昏迷不醒的男人处理好残局;用完了库存里所有的麻醉剂——天知道这个男人强壮得像只雄狮,一只舒芬太尼根本无法抑制他活跃的神经;用了最好的可吸收缝合线,仔细轻柔地缝合伤口;买好干净的换洗衣服,甚至考虑到男人可能不方便露脸,为他买了顶帽子;还为明显有慢性胃炎的男人做了一顿热气腾腾容易吸收的早餐。
这对于强壮男人怀有强烈排斥和敌意的艾丽萨来说并不容易。做完一切工作后她精疲力尽躺在沙发上,被满屋浓烈的阿尔法男性的味道所包围,根本无法入眠。
可是这位先生是怎么对她的?
随意翻动她的东西,还拿走了她的包。
那个斜挎包是她从家里带出的唯一一件东西。是父亲为她买的。要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位彻彻底底的犹太教徒,对所有科技和流行嗤之以鼻,对艾丽萨的要求就是做一位优雅矜持的淑女,远离不知羞耻的低腰裤和破洞衣,最好连内衣都是素色五排扣满罩杯和宽松平角内裤。
可是在她一年前考入医学院时,父亲为她买了一只街头斜挎包。
父亲一定做了很多功课,买回来的斜挎包是无论哪个青少年都会无比喜欢的印花款式,哪怕中性设计的包又大包带又长,艾丽萨背起来不太利索,她仍然很喜欢。
现在它被人拿走了。
想到这里,艾丽萨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嘿,小天使,轻一些。”受伤的拳手倒嘶一口冷气,“这是我的手,不是沙包袋。”
“埃塞克忍着吧。”旁边刚贴完纱布的拳手哈哈笑出来,“我们的快乐姑娘最近脾气可不好。”
名叫埃塞克的中年男人闻言低头端详正在为他消毒的女孩,确定他在女孩一如既往紧绷的唇边读出了不同以往的低沉之后缓和了声音,问:“怎么了,艾丽萨?”
“和你无关,埃塞克。”艾丽萨摇摇头,拒绝了埃塞克的担心,“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她余出手,点了点属于埃塞克的那份厚实的病例。
“你如果还想多活几年,就趁早离开这里。”
“我也想离开。”埃塞克叹了口气,“可是我不能。”
“然后让玛塔整日整夜为你提心吊胆?”
谈到那位温柔坚强的墨西哥女人,埃塞克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片刻后慎重地回答:“我不能在我一无所有时爱她。”
多么感人肺腑的独白啊,连旁边三大五粗的拳手闻言都露出了深有感触的表情。
可艾丽萨望着男人被薄雾笼罩的双眉,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能干出在赌场败光所有的资产后依然不收手,借高利贷继续赌,最后被借款公司送到无限制格斗拳场打拳还钱这样的事情的埃塞克——
是离不开这里的。
她默默嗤笑自己那一点心软。
这些人都是不需要同情的亡命徒,一旦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一旦有可以榨取的利润,他们就敢铤而走险,践踏一切道德法律。
不知道自己拥有着什么,还尽情挥霍所求无度的人,这种人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机会。
连那位看起来神经质又脆弱的,在黑暗处虚弱喘息着求救的杀手先生也是。
贪婪的,不知满足的,无休无止的,罪恶的——
刻薄的话涌到嘴边,却在想起玛塔时被艾丽萨突然吞了回去。
“……玛塔只在意你。”她贴好最后一块胶布,急促甩上医疗箱的盖子并站起来转过身,把苍白的面色藏在无人发觉的地方,“清醒一点,埃塞克。”
埃塞克脸上了然又无奈的笑容仿佛在说艾丽萨还是太年轻,而旁边看热闹的拳手早已兴奋地搂上了埃塞克的肩膀,满脸揶揄开起埃塞克和玛塔的玩笑。没有谁发现艾丽萨的异常。
艾丽萨也不希望被发现。毕竟是她没控制住自己,差点迁怒了一无所知的人。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的值班时长已经完成了。艾丽萨收拾好器械,提起新买的包走出门,把两个拳手和她道别的声音关回门内,她几乎是憋着一口气的,缓慢又快速地一节节攀登通往外界的楼梯。
那口憋得她昏昏沉沉眼冒金星的气在遇见阳光之后被狠狠吐出来。
平静下来的艾丽萨仰头直视太阳,在快要沁出泪花的时候闭上了眼。
太阳在视网膜上留下了闪烁的光斑。
……你刚才在生什么气啊。
她默默地想,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抖了抖眼睫,艾丽萨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正巧闻到对面面包店传出的麦香。
……有点好闻。干脆买点刚烤好的面包回家吧。
她重新迈出脚步。
——最好是边缘烤得微微有点焦脆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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