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楼氏身上, 楼氏似乎有些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 脸色才恢复自然。
“是这样的。”她娓娓道来,“我虽然觉得大小姐可怜,但是我也知道, 孟家是必须有一个会跳舞的大小姐的, 孟家上下的荣辱是和这位会跳舞的大小姐系在一起的,而不是——某一个人。为了我的二小姐未来能过上好的生活,为了孟家不没落,老爷和夫人让我去服侍二小姐,照顾二小姐的起居, 让她尽量向大小姐的作风习惯靠拢, 并在必要的时候帮她遮掩的要求, 我答应了。”
大家安静地听着,堂屋内只有楼氏说话的声音。
“这次二小姐过来斋戒,我跟过来服侍。可是没想到二小姐很快就把大小姐叫了过来, 老爷夫人虽然宠爱大小姐,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二小姐就是全家的保障,她提出的要求, 老爷夫人绝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就这样, 大小姐来到了别苑,跟着大小姐一起来的,还有宁王。”
她特别提到了宁王, 苏怡然一下就猜到了其中原由。
“二小姐看上了宁王。”楼氏无波无澜地说,“她的心根本就不在仲山,不在孟家,她一心想着嫁给宁王,当王妃。”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宁王,宁王连忙摆手,“没有,我可不知道她的心思,我也绝对没有想要娶她的念头!”
否认三连,这是否认得相当彻底了。
“哼。”楼氏冷哼一声,这个反应倒是很真情实感,“二小姐天生粗鲁,只知道玩乐,以前身边围着的都是只会陪她玩的丫头,什么都不懂,就只会哄着二小姐玩,半点大家小姐的教养都没有。这两年多的时间,我和夫人费了多少心力,才让二小姐在人前稍微像个人样儿的?就她这样,没人提点这一会儿就露怯了,还一心想着攀高枝儿?”
苏怡然自己都没想到,楼氏这么看不上真正的孟悦蓁——当然,也可能是扮演楼氏的玩家十分看不上她。
“二小姐今日一看见宁王殿下,就生出了野望,也不管宁王对她有没有这个意思,先就轻狂了起来。一会屋子,就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还说:‘幸好当初见机行事,弄瘸了大小姐的腿,不然这个机会可轮不到我。现在有了机缘,他日当上宁王妃,就再也不回孟家这个鬼地方了’——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还让我知道了,原来当初大小姐的腿是她故意使手段弄伤的,天可怜见,我的大小姐这么命苦,竟然被这样的东西踩在脚下,强压一头……”
呃……楼氏是不是有些太激动了?
苏怡然略有些无语地看着扮演楼氏的玩家声情并茂地叙述完了这一段,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说她演技不好,是有些偏颇了,她可能刚才只是还没进入状态而已。
不过,表演到这里,楼氏的杀机也已经很明显了。古时的奶娘,可以说是和自己的小姐荣辱与共,几乎就是最忠心一类人了。楼氏应该就是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奶娘,视孟悦灼为己出,全心全意都为了自己的大小姐——孟家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命令,她不能不遵守,但是心中却一直怀着浓浓的不忿。
这一次到别苑,孟悦蓁的行为和表现恰到好处地激怒了她,让她不想再忍——不想再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小姐受委屈了。于是,她开始了行动,打算为自己的大小姐,除掉这个心怀叵测的小人……
她选择了下毒,用有毒的冰糖制成桂花糕,让孟悦蓁吃下。
“楼氏的房间里还有许多小女孩的衣服。”等楼氏表演得差不多了,栖涧才继续说道,“这些衣服,应该是孟悦灼小时候穿的衣服吧?”
“都是我亲手为大小姐缝制的。”楼氏自豪地说。
栖涧调整了一下照片,是一本书,里面有几行字,还画着小人儿,“这是一本育儿日记,里面记录了孟悦灼长大的过程。”
“是我写的。”楼氏用温存的目光看了苏怡然一眼,看得她起了一身鸡皮。
“关于楼氏的线索就是这些。”栖涧说,“我主要只找了案发现场死者的房间,还有就是楼氏的房间。案发现场就是烛台,还有桂花糕,银耳羹,这些我都找到了。另外就是死者房间的书房里有一本书,名叫《百草经》,里面记录了一种药膏,叫做七虫七花膏。你们谁知道这个药膏是做什么用的?”
苏怡然犹豫了一下,没有主动站出来。
“然后呢,我就在香炉里,发现了一点,和普通线香的灰烬有些不一样的物质,我猜可能就是这个七虫七花膏。也就是说,七虫七花膏是被下在香炉里的,这个恐怕要很精通毒的人才能做到。”
“是孟……”九春神色一动,似乎已经想到了人选,只是在说出名字的时候有片刻犹豫,才继续,“是孟大小姐吧?孟大小姐刚才不是说,她从小什么都学来着?这个毒,说不定也是巫术的一种呢。”
栖涧点了下头,没有立时要求苏怡然承认,而是说:“我也倾向是孟大小姐下的,但是暂时还说不准,大家可以带着这个疑问,等下第二轮搜证的时候,仔细找找相关的证据。”
他说完,就轮到了宁王。
宁王坦言,自己找到的证据不是特别多,大部分还已经被前面几位玩家说完了,他只强调了一点,就是他觉得花园里也许会藏有证据,只是他还没发现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苏怡然说,“之前我从案发现场走去客院的时候,在假山上看到花园里有一个花圃,里面的泥土都是蓝色的——这太不寻常了,如果不是指向性证据,我想不通系统为什么会这么安排。”
其实这句话说得是有些场外了,但是老油条们玩游戏,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场外因素,在场的玩家都似真似假地点头认同了这句话。
楼氏给了苏怡然一个眼神,走到了投影幕布前,在苏怡然疑惑的神色里,亮出一张照片。
“这个花圃就是阿砌负责打理的花圃。”楼氏或许是唯一一个搜查了阿砌房间的玩家,其他玩家下意识地集中注意力,认真听了起来。
苏怡然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从一开始,这个围绕着孟家姐妹两个展开的故事里,就没有阿砌的存在。他就像是一个和主角毫无瓜葛的小透明一般,不知蜷缩在哪个角落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杀机,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这个故事讲述到现在,九春也从来没有正面出场过。她没说她为什么给孟悦蓁下毒,也没说过她和孟家姐妹两个的关系。但是苏怡然听完楼氏的故事后,其实大致能够猜出来,九春大概率以前是孟悦蓁身边的丫鬟,就是专门陪玩的那种——很有可能,就是专门陪孟悦蓁踢毽子的。
后来孟悦灼受伤,姐妹两个身边的丫鬟都被送走了,九春应该就是其中之一,重新被分到了别苑的大厨房当差。至于佐证,当然就是那个秃了毛的毽子了。
那么,阿砌又是谁呢?他的身份是什么,又有什么样的秘密,能将他和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联系起来。
“我在阿砌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封很旧、信纸已经卷了边儿的家书,是阿砌的父亲写给阿砌的。”楼氏看着阿砌,现在找到家书这件事本身在她的认知里,就不符合阿砌的人设和身份。“阿砌,你和你父亲都认识字?你们一直是孟家的下人吗?”
扮演阿砌的玩家在第二轮讨论中,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才开口,“我们家世代都是孟家的下人,为孟家照管花园。因为是老仆,我们小时候都会被孟家的管家安排识字——读书不多,但是写几封家书还是能做到的。”
楼氏点了点头,身为奶娘,她不是孟家的家生子出身,对这些事就没那么了解。“在这封家书里,阿砌的父亲说自己在孟家主宅里生活得很好,还给儿子在孟家的别苑里找了个差事。阿砌,你的差事是你爹帮你找的?”
“当然。”阿砌承认,“我们是家生子,基本上就是子承父业,我的差事和我爹在主宅里的差事是一样的。”
“那——这样说起来,你爹在主宅里,也是照管花园的咯?他现在,还在主宅里当差吗?”楼氏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问法,“或者说,你爹现在还活着吗?”
阿砌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抹悲伤,“我爹犯了大错,已经被发卖到别处去了。”
发卖?
苏怡然顿时觉得,虽然这个剧本的大背景是在古代,但是却少有的,还有几分人性。
阿砌冷笑一声,“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爹没有被乱棍打死就是孟家人宽厚了?其实是因为,孟家自诩巫族,虽然并不忌讳生死,但是在他们看来,除非自然死亡,不然所有杀生都应该是对上天对献祭,是死者的荣耀——犯了错的下人,哪里配得上这种荣耀?于是大部分都被发卖到别处去了。发卖到地方大多都是些穷乡僻壤,道路音讯不同,和家里人彻底断了联系。”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这些人的家人,又会有多伤心呢?”
阿砌是最后一个分享证据和线索的玩家。他坦言,自己搜到的线索可分享的也不是很多,但是他在第一轮搜证的最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希望等下玩家们可以和他一起再去研究一下。
“我注意到,照染居院子外的墙边,立着一架梯子。”他伸手点了点,投影幕布上就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依稀能看清照染居的檐角,院墙边上搭着一架木头梯子。
大家凝神细看,这梯子不高,但是架到墙上,一个成年男人,沿着这架梯子,绝对能够爬上照染居的院墙。沿着院墙可以走到回廊的顶子上,然后一直走到照染居正房的屋顶。
“这架梯子在哪儿放着?”栖涧问。
“就在照染居和花园隔着的那面墙的边上,从花园着这边,可以直接爬上这架梯子。”阿砌说。
栖涧认可,“这是个大发现……你没上去看看?”
“时间来不及了。”阿砌耸肩,摇头,“我先去了最近的客院,然后顺着绕过去,最后才到了照染居。照染居和楼氏的房间都没来得及去看。”
“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吧。”栖涧提议。
刚好第二轮集中讨论时间结束,大家伙儿一边讨论着案情,一边走出正院堂屋。这一次,没有人有别的意见,大家的目的地非常统一,就是照染居。
一走进花园,几人就发现回廊、花园里忽然出现了不少NPC,她们身上穿着不同颜色的丫鬟的衣裳,每个人见到玩家后,都露出期盼的神色,脸上写满了“快来问我、快来问我”,想装着看不见都不行。
宁王最沉不住气,当先开口问眼前的NPC,“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呀?”
“我是主宅的丫鬟,您有什么知道的,可以问我。”
宁王转了转眼珠,“你认不认识九春?”
“九春是谁?”那丫鬟疑惑地看着众人,“我只听说,以前二小姐身边有个丫鬟毽子踢得特别好,就是不知道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去了哪里。”
宁王意味深长地看着九春,“九春,她说的这个毽子踢得特别好的丫鬟,是不是就是你啊?”
“是我。”九春终于承认,几人就站在回廊内,听九春讲述她的故事。
“我以前确实是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因为毽子踢得好,就专陪着二小姐踢毽子。三年前那件事,当时我在假山上,但是我们这些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等闲是不敢往大小姐身边凑的,大小姐上到假山上,除了二小姐和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我们这些人,就都远远的站着。”
她悠然地看着回廊外的假山,此假山虽非彼假山,却依旧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怅然只有一瞬,很快,九春就收敛起了这些情绪,神色一整,“那件意外的发生,我们也没有想到,甚至并没有看清楚,只记得大小姐踢毽子的水平不高,毽子一直在四处乱飞。不知怎么的,大小姐就和二小姐身边的一个大丫鬟摔成了一团,然后滚下了假山。我们当时全都慌了——大小姐是孟家的天,这谁不知道?我们虽然是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却也知道,大小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都不会好过。”
苏怡然也相信,孟悦灼的意外,不是这些小丫鬟造成的。孟悦蓁也不是傻子,就算是早有预谋,想害自己的姐姐,也肯定是和最心腹的大丫鬟商量,不会和这些小丫鬟商量的。
“这件事惊动了全家人,老爷和夫人,还有姑太太都很快就来了,我们——包括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在内,当时就被看管了起来,不许互相说话串通消息,也不许和外界联系。没过两三天,就都被送到了庄子上。”九春语气平淡,但是任谁都能透过这平淡的表面,窥探到当时的暗波汹涌。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个结果。”九春哂笑了一声,“例如大小姐的奶娘,就没有受到这件事的牵连。还有二小姐的奶娘——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就是当时和大小姐摔成一团的那个,就是二小姐奶娘的女儿,她和二小姐既是主仆,又是奶姐妹,若说二小姐的心腹嫡系,那必然是非她莫属了。她就没被送到庄子上,我听说,当时就被拉下去处置了,还有二小姐的奶娘……”
九春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夹杂着恻然,还有一丝报复的痛快,“她们母女两个的下场十分凄惨,不过,这么多人因为她们受到牵连,前程禁毁……”
“所以你同样恨二小姐?”宁王问,“你认出了那是二小姐,而非大小姐?”
“我没有认出来。”九春摇了摇头,“那件事之后我们就被送走了,根本不知道大小姐的腿永远瘸了——我想这件事其实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要是传得天下皆知,那么将大小姐和二小姐的身份调包的意义在哪儿?我也不恨二小姐,因为当时——起码在我的记忆里,二小姐是挺无辜的,大小姐摔倒,完全是她自作自受。我是在听了楼妈妈的话后,才觉得那件事是个阴谋的。”
苏怡然这时才明白过来,“所以你恨的人是大小姐——是孟悦灼?”
“对。”九春坦然地回答,“我恨的是孟悦灼。她是家里的大小姐,那么多人宠着她,维护着她,那么她就应该自爱才对。没事爬到假山上踢毽子?她会不会踢毽子心里没点数吗?老实在假山底下呆着不好吗?她这个行为,完全就是在给别人添麻烦,而且还真的添上了麻烦。”
身为一个小人物,莫名其妙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九春这样想当然无可厚非。
“所以,在我听说大小姐要来别苑后,就想方设法弄到了有毒的银耳,做了一碗有毒的银耳羹送过去。”
“所以?”宁王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众人,问栖涧,“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是什么,你听懂了吗?”
栖涧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恰好此时有丫鬟模样的NPC经过,栖涧忙问住一个,“你知道大小姐喜欢吃什么吗?”
丫鬟笑了笑,“我是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怎么会知道大小姐喜欢吃什么?但是,很奇怪,楼妈妈明明是大小姐身边的奶娘,却对二小姐特别好,经常送亲手做的银耳羹过来给二小姐吃,二小姐也最喜欢吃楼妈妈做的银耳羹。”
“二小姐喜欢吃银耳羹?”宁王诧异地大叫,看了看楼氏和九春,又看向苏怡然,这才恍然,“哦,我知道了!”他得意地宣布,“原先的大小姐喜欢吃银耳羹,这件事九春知道。但是你不知道大小姐和二小姐人换了,所以以为大小姐还喜欢吃银耳羹……嗯,这确实说得通。”
他停顿了一下,又皱起眉头,“咦,等下——不对啊,那二小姐,就是原先的二小姐,喜欢吃什么?”
“她喜欢吃桂花糕。”九春回答,她当年就是孟悦蓁身边的丫鬟,虽然不是服饰起居的大丫鬟,但是对孟悦蓁的生活习惯也略知一二。
“哦……”宁王看着楼氏,“我想起来了,小厨房里是不是有桂花糕的食谱?还有加了料的冰糖。楼氏是知道死者喜欢吃桂花糕的……”
他们那边问问答答,再加上宁王自以为是的分析,好不热闹。然而苏怡然却在心里吐槽:系统这真的是完全不让人完成支线任务的啊,这是之前九春找出了月牙的联系,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第一轮搜证中没有人找出能让她透露自己身份的决定性证据,那么这个时候,她的真实身份也是呼之欲出了。
不只这一次,上一次她的支线任务也是只要有人搜证到她身上就根本完不成的那种,看样子,后面的剧本不好说,起码在2星难度的剧本里,是必须要找出真凶才能赢得的游戏的胜利的。
唉,真的有点难呢!
苏怡然的视线在阿砌和宁王两人身上游移了片刻,叹了口气。
楼氏和九春的杀人手法都被找了出来,大家又重新想起了原本的目标,朝着照染居临着花园内的那面院墙走去。
孟家别苑的花园虽大,走一会儿也就到了,那面墙上确实搭着一架木梯子,,栖涧和阿砌没和人打招呼,主动就爬了上去,三位女玩家都没有爬梯子的意思——苏怡然倒是想爬,可惜她现在扮演的这个角色腿脚不灵便,这也影响了她爬梯子的身手,犹豫了一下,也就放弃了。
然而,宁王不肯爬梯子上房……
苏怡然看着宁王,露出了深思。
因为这件事而怀疑宁王的人不只苏怡然一个,楼氏也同样狐疑地看着他,九春更是干脆问了出来,“宁王,你怎么不爬上去看看?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有架梯子被搭在这里,上面有什么证据?还是你做贼心虚,不愿意面对指向自己的证据啊?”
宁王正坐在一块不高不矮的太湖石上,假装朝四周张望,听了九春的话,掸了掸袍摆,矜持地一笑,“我这袍子金贵,我可舍不得穿着这么好的衣裳上房,万一勾坏了可怎么办?”
苏怡然唇角一挑,这个理由找得可是太烂了。
宁王是皇帝的幼弟,从小锦衣玉食,又志在天下。他会心疼这么一件袍子吗?
扮演宁王的玩家或许会心疼这么一件袍子,但是宁王——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文:《末日嘉年华》,欢迎大家预收支持~么么哒~
完结文:《末日三途号[无限]》欢迎大家围观~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