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幽亮, 印的满地清辉,寒气逼人,刺眼的鲜红缓缓滴落,绽开, 凝固成块, 装点了朴素的白绫……
匍匐在地上的女子嗓音逐渐沙哑,哭喊声逐渐减小,最后变成无声的呕哑。
声声凄厉嘶哑,一如佛界空明山上破碎百年的老钟, 轻敲一下,就碎了。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 额头已经磕破,干净的脸上满是泪渍, 原本羸弱的身子越发虚弱, 红肿的眼睛无甚光彩, 一片死寂破败之态。
她手撑着地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俨然下一秒就要跌倒。
月度一惊, 忙上前扶住她:“夫人!”
素娘恍惚的垂眸,睫毛扇动,眼下一处阴影, 盖住眸中的情绪。她无声的站直,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单薄的身子微颤,青灯在她发髻间落下光芒, 照亮她暗淡的眉峰。
月度不敢打扰她,只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她疲惫的抬眸,盯着他道:“月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是长公主她吩咐——”
“我就待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事的。”
素娘说的很认真,脸上是月度几百年都没见过的严肃。他看惯了这个凡人温柔娴静的模样,此刻她突然沉下脸,居然有了几分长公主的威严。
整个西海见素娘如见长公主,月度低头应一声,安静的退出了灵堂。
满目鲜红,血腥味浓郁,素娘缓缓绕过十六具尸体,抬脚走上停放龙母水晶的圆台,仅六阶,却被她走出了百级天阶的感觉。
最终,她跪倒在透明棺之前,虔诚一拜。
水晶棺的女人身着大红的衣袍,袖口处一条金龙正腾空而起,发髻上金簪玉坠插了一头,平放在身前的手轻轻交叠,左右手手腕处各有一串镶玉金环,串联在一起,将她的手禁锢。
她容颜未老,美貌永远停留在那最鲜活的一刻,整个人安静的平躺,容颜美好,红艳的嘴唇微启,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素娘一时入了迷,呆滞的盯着她望了许久,
仿佛她不是冰封在水晶棺里,而是站在她的面前与她攀谈。
当年的龙母享誉六界,天人之姿叫人一见倾心,夫君是西海之主,挥手即可翻云覆雨,位高权重,她原以为她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直到她入了西海,才知她苦守冷宫多年,那绝美的容颜,已被西海的风浪摧蚀。
“母亲……”
西海无人知道,她曾向她三跪九叩行过大礼,随叙华衣唤她母亲。
“如今这般杀戮,血淌一地,您能否指条明路?素娘到底该怎样做,才能保全她?他日厉鬼索命,又该如何?”
满是寂静,灵堂阴冷,透入肌骨,渗上心头。
素娘苦笑一下,眼眶通红,幽幽的看着这素白冰棺上暗光流转,道道细纹盘踞错杂。
“母亲既同意她借了这幽堂,也该是爱她心切吧,母亲,素娘会用性命保全她,只是若有一日西海覆灭,众生颠沛,还求您莫怨我……”
白绫轻晃,恍若龙母入幽堂时的百里白幡,血渍点点斑驳,素娘扶着墙,支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缓步走出灵堂,再未回头看一眼。
“夫人!您怎么了?”
“无妨,月儿,扶我回去吧!”
“是——”
————
昆仑山巅,千里冰封,一如碧落池,即受寒气所伤,再加上有绝玉神尊结界挡路,一时间破不开,黑刃魔刀废了好一番力气,这才入了那道秘门。
此番前来,碧落池依旧是以往那般模样,神台之上的女子一如他上次见到的那般,粉雕玉琢之面,冰肌玉骨之身。
老头运起法术抬脚飞过冰封阵,落在了花舞谛的身旁。
麻色的衣衫厚重,他连抬手都显得有些费劲:“那丹药应该可助你重生,我明明感觉到你的气息,这才几日,小娃你怎的又躺在了这里?”
他今日是来碧落池取东西的,上次临走时,他便发现到那神台之下长了一株幽冥草。原本以为趁着此次玉飞影入了西海能够将它取回,却不曾想花舞谛又躺在了这里。
老头摸上鬓角一缕银发,目光落在那株微光闪亮的幽冥草上,心生向往,眸光一亮,一时间呆愣了许久。
幽冥草生两瓣叶,一片新生,一片枯黄,一片通人世,一片连鬼门,是鬼界地府的名草,得之可与鬼通,配以其他东西食之可助断骨之人塑骨重生。
这东西极为珍贵,他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寻到它……
不过此刻花舞谛躺在神台之上,黑刃魔刀自然不能这般随意拿走幽冥草,花舞谛一线生机,皆由这株草吊着。
若是取走,便是要她性命!
“哼!当年你们烈焰红狐家族处处与老夫我作对,尤其你那个顽固爹,巴不得我暴尸街头,臭名远扬!我本不该顾及你那条命,可念在怨儿受魔兵追杀之际,你们曾给她一碗水救她性命,老夫便帮了你这一次。”
“话说老夫这次救了你,我问那个小圣女讨要一朵幽冥花她应该会很乐意给我吧!”
“罢了罢了,谁叫老夫正好碰到你了呢,六界之内,海阔天空,偏生见了你,也算缘分。”
怨儿最信缘分,连带着老夫都信了……
说着,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掌心化光,将花舞谛笼罩其中,却又在顷刻间停下动作。
“晏氏的锁魂之术?我道你为何又躺在这儿呢!我猜一定又是晏正那个老东西?”提起那个人,黑刃魔刀颇有些不屑的撇撇嘴,眼中略有几分嫌弃:“他跟你爹一样烦人,不,他比你老爹还要烦人!”
老人无奈的摇摇头,魔刀现世,刀柄繁复的纹路上涌现腾腾黑雾,环绕在魔刀旁侧。
老人中气十足吩咐一声,“黑刃,去看看晏正那个老家伙在哪里?”
魔刀听令,腾空为黑鸦,展翅飞远。
直到天际再望不见一点黑,老人这才扭过头,背起手慢慢悠悠在神态四周晃悠起来,身上麻衣外附着了一层薄薄的寒冰,冰晶闪耀。
“小娃,你说说你一介妖皇,烈焰红狐家族的后代,却在这昆仑山的倾城殿上丢了一条命,平白躺了一百年。若是你那暴躁的老爹知道了,岂不心疼?”
千百年前,烈焰红狐一族受天诛,灭全族,只留了着最小的女儿。一直以来,从来没人敢在花舞谛面前提烈焰红狐家族,也就只有黑刃魔刀,这样肆无忌惮。
“还有那小圣女,老夫上回见她时,她居然为你挡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当真是痴心一片。不过要老夫说,你们如今的遭遇,也都是因为她的痴心一片,若无缘就此别过,何必强求?”
“千万年来昆仑山圣女都是冰清玉洁的身子,造福苍生的心,怎的到她这儿就变了?”
深泽禁地只有老头一个人,他孤苦无依许久,如今面对着昏睡不醒的花舞谛,也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小圣女倒是用心,替你寻了这么一处宝地,还想方设法的替你聚魂收魄,不然啊,你……”
老人的话突的顿住,他的视线落在玉飞影的身上。面色瞬间复杂许多,不知为何,他居然在那轻拢衣衫下,感觉到了一股腐气?
老人眯了眯眼,原本与她闲谈时的轻快畅意也消失不见,碧落池无声,尾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一股法术袭遍全身,老人倒吸一口气,神色诧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怨不得你躺在这儿,怨不得…”
“主人,那晏正在诛神台上受刑。”
“诛神台?”老人收回刀,垂眸扫了眼神台之上的女子,喃喃自语:“如今那小圣女还留了他一条命,若有一日她知道你百年受了这般苦,怕是要杀了他吧!”
——
诛神台上,天雷滚滚,电流火光滋滋响个不停,巨石裂开,缝隙中火焰熊熊燃烧,热气蒸腾。
最中心的石架之上,有一人跪在地上,四肢被厚重的铁链所束,掌心嵌入裂石中,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天雷自黑云中劈下,直戳戳的入了他的脊骨。
一声阴森的鸦啼响彻长空,一人一刀如期而至。
监刑的麒麟立刻警觉的站起身,威风凛凛,目露凶光。
“老夫才不想救他,老夫只是来问他要个东西!”
见来人无甚敌意,况且修为尚不及自己,麒麟这才放心的抬脚回到原本的地方,慵懒懒的趴在地上。
那披头散发的人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混沌沧桑的眼眸凶恶,见到是黑刃魔刀,又自顾自的低下头去,语气有些不善:“你来干什么,看老夫的笑话?”
“来找你要个东西,锁魂之术的解药在何处?”
……
听到锁魂之术四个字,晏长老这才重新抬眸望过来,嗤笑一声,“我只对花舞谛一人用过锁魂之术。”
黑刃魔刀对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对,我要救的人,就是花舞谛!”
“呵?妖界何时与魔界有干系了?老夫要她死,就无人能救她活。”
“晏正,你当真心毒。”黑刃魔刀蹙了蹙眉头,嗓音沉重:“你拿了她的东西,还要她的性命,你就不怕那圣女搅了昆仑山,要了你的命?”
晏长老发丝挡在眼前,只露出一只冷笑的眼睛:“她身为圣女…永远,杀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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