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阁内寂静无声, 阁门大开着,清香弥散,那珠帘玉器剔透玲珑,被雕琢的极为精致。床上风铃, 叮咚作响, 在暖光的映照下好看的紧,厌毒一身黛色衣裙跪在地上,身姿曼妙,脊背僵直, 她的发梢上落了光,略微发白。
厌毒说的情真意切, 她的真心,玉飞影怎可能感受不到?
厌毒性子平和, 鲜少说话, 面对着她也是寡言寡语的, 她将诸多心事藏着,不与旁人说, 今日却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
玉飞影心下震动,不经意的噤声垂了眸,蝇翼轻睫颤动之际, 在眼下拓下一方温柔的剪影,收起周身的凌厉气息,从尊神落入凡尘。
她太能理解她的真情了。
说到底,她们都是一样的人, 生在淤泥深处混浊不堪,在污垢之中苦苦挣扎,得尽了世人的白眼嘲笑,原以为就此孤苦一生,却不想遇见今生挚爱。
就像没人知道玉飞影的过往一样,也没人知道厌毒的过往,玉飞影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轻唤她起身。
“罢了,你既爱她,本尊便不掺和你们的事,寻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吧,单思之苦太过于艰难,怕是无法忍耐。”
厌毒的嗓音沙哑,像厚重的冬雪,生了几分凝结不化的冷意和凄凉:“谢殿下,厌毒可忍。”
玉飞影蹙了蹙眉头,秀腕用力,玉指握上了椅子的扶手:“你不打算告诉她?”
“告诉了,只是让她徒增烦恼,厌毒样貌丑陋,配不上她,只愿一生伴她左右。”
厌毒声线颤抖,所说之语一字一句庄重肃穆,像对天起誓。
……
玉飞影张了张嘴,心中所想的规劝之语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可她并不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
燕青软永远不会知道,对别人来说一个简单的触碰,在厌毒去做时,付出了何种代价,她们指尖碰触时的温暖,是她用毁容之苦求来的。
“她不需要知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若有一日,她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呢,你该如何?”
“那我便永远消失,不再出现。”
好一个永远消失!
……
玉飞影看得出来,她所说的一切,皆是肺腑之言。一个深埋在阴暗中的人,是见不得光的,就算见到了,也不敢触碰,就像厌毒,就像曾经的她。
半晌,她换了个姿势,小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左手关节叩响桌面,声响愈加清晰,像是叩在了厌毒的心上,一下一下。
“罢了,这件事我们姑且不谈,一切皆由你自己的意思去办。本尊问你,你放长鳞出秘境之时,里面情况如何?”
厌毒沉了沉身子,小心回答道:“龙妖顽固不化,且修为高深,长鳞不是他的对手,被困在十八层,并且已经被打了多次,我见她时,她正在疗伤。”
“照你的意思,百年来长鳞修为落后,已不能够守护昆仑山?”
“厌毒不是这个意思。”玉飞影突然丢出的一句话,让厌毒有些紧张,她抬眸朝面前的人望过去,见她慵懒的坐在椅子上,红唇抿成一条线,明丽的眸子失了焦距,泛着空洞。
许是想到了什么?
“那十八层的龙妖,是上古凶兽,按辈分来看还是长鳞的祖师爷,她打不过也是正常的。而且长鳞上次与黑刃魔刀之斗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本就影响了身子。”
玉飞影终于回了神,那眉宇尽又多了些严厉,她轻笑一声,如黄鹂歌喉婉转,耷拉下的眼帘叫人看不清瞳中情绪:“不,分明是这些年昆仑山安稳无事,让她懈怠了。”
那龙妖就算再厉害,也被镇压在秘境仙地千万年,千万年修为停滞不前,怎比得上她千万年受昆仑山仙气滋养,怎么也该打的过的。
虽说那龙妖是上古妖怪,可她也不差。
昆仑山动荡之时,她是昆仑山的保护神,人人敬她怕她,说起金甲战龙时不由得点头称赞。如今太平了,人们把她忘了,她自己倒也忘了自己。
如此想来,是否该给她一些磨难,修炼一下她的耐性?
厌毒不敢揣测玉飞影的心意,说起来她终究也只是昆仑山的仙长,怎可逾越到她的头上。玉飞影没说话的时间里,她就俯首盯着她腰间的炼心银链看个不停。
那玉珠之上的裂纹一如平常的模样,存有淡淡的痕迹,玉飞影精心保护它,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丝变化。正在这时,炼心晃动,微光四洒,面前的人已经站起了身。
那银线点缀的衣袖精美华贵,上面暗纹流动,不染一点凡尘,她抬脚朝门口走去,身姿绰约窈窕佳人:“走吧,去看看她们怎样了。”
她们,自然就是花舞谛,燕青软和长鳞。
————
昆仑山庄内处处重叠宫殿楼阁气势逼人,勾梁画柱精雕细琢,清泉印人,古树参天,叫人身入其中便小心谨慎不敢多言。
除却山庄内的华美矜贵,昆仑山其他地方与人界山水丛林无异。
层峦青山尽现眼前,枝繁叶茂绿意太甚,反而让人觉得眼见了一片荒芜之地。
天地一色,唯一身似火红衣,黑发如墨泼飞舞。
花舞谛沉睡了太久,还失了曾经的记忆,如今眼见了如此秀丽山川不免内心激动。
燕青软在这之前从未见过花舞谛的真颜。
在她的记忆中,行梧宫王座上那个莲足秀美,玉腿修长俏丽,时而侧身轻眠,时而俯首抿唇轻笑,永远带着金狐面具的美艳女子,才是她尊贵无双的妖界之主妖皇大人。
曾经她拜见她时,紧张的连头也不敢抬,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她。
她位于神台之上,遥不可及。
然而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谁能想到,那个遥不可及的人现在居然就走在自己身前,裙摆掠过脚下青草绿藤,身上郁香飘散,传入鼻息间。
三人到了后山,找到了开的最盛的一棵桃树,变幻出小铲子挖了起来。
后山有一处寒水洞府,被结界封印。
洞府有灵,保护着整个后山,连带着树根交错庞大,互相保护,常人不可用仙术折损树木,否则可能会被灵力所伤。
那灵力伤人之力,曾断送了一名仙娥的性命。
此后,便无人再敢动用仙术了。
“是这棵吗?”花舞谛手按在那起伏不定,褶皱众多的树皮上,指腹摩挲着一片粗糙湿润,抬头望去,树不大但是胜在花开的甚好,风一吹便落了花瓣,纷飞飘下恍若身处仙境。
“我瞧了一大圈,就这棵花开的最好,挖回去种在花舞阁最为合适。”
花舞谛点头,声音清脆。
“那我们开始吧!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殿下肯定不会说什么的!这边交给我,你们放心,一定没问题!”
花舞谛心里高兴,早已经挽起袖子挖起来,柔荑白皙的肌肤引人注目,不禁的叫人怜惜。
长鳞和燕青软阻挡不住,只能各分散在两边一边挖一边守护着她的安全,直到她提着铲子换位置时,脚下一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脸朝着地,摔得不重,只是看起来吓人了些……
“妖皇大人!?”
“放心,我没事!”
花舞谛自地上爬起来,笑眯了眼睛,她扬唇笑得得开怀,明亮的眸子里揉了一池春水,荡漾生波:“哈哈,只是摔了一下,无妨无妨!”
这下当真是满手泥泞了,不光是手,那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也沾了土,笑时细腻的肌理颤动,抖落了泥泞,从下巴处滑下。
她一边安慰燕青软和长鳞,一边抬手擦了把脸。
……
这下好了,泥泞彻底弄花了脸,唇角处有指尖抹上去留下的印记,仿若胡须,颤动着,像一只花猫。
长鳞抿了抿唇,不敢大声笑出来,燕青软攥着手咳嗽两声,正欲上前,却看到面前不远处玉飞影仙气飘飘踏云而来,眉眼如画,带了笑意,轻唤一声:“阿舞。”
!!
燕青软伸过去的手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连花舞谛眸子一亮,蓦地转身望过去,声线清冽:“殿下!”
玉飞影抬脚朝她们走过来,眼角上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在花舞谛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从那张花了的小脸上掠过,黛眉轻挑,站在原地等着她朝自己走过来,眼中闪着灵动的光,吸了暖煦,晕染开她周身的冷寂。
厌毒也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朝某两个人看过去,后者立刻虚心的低下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只这么一会儿,妖皇大人怎么就花了脸?
“殿下,你怎么会来这里?”
玉飞影的眼角绽开笑意,如盛放之花,溢着满足的愉悦,眼中含笑含俏,云遮雾绕的,生了些许湿意,驱了瞳中的混沌。
她抬起手,皎腕素手,一派温柔。
花舞谛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掠过她的脸颊,轻轻的抹去了什么,平白叫她生了些痒意。
下一秒,面前人歪了歪头,忍俊不禁的看她,声若春风拂面,遍体生暖:“怎么回事,怎的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说话时,那修长的手指就在脸上跳跃,抚过她的唇角体贴的擦掉所有泥渍,指尖触碰到她小巧的耳垂,一阵酥麻。
花舞谛勾起唇角,傻笑一下,扬起明媚的笑颜,抬手指了指一旁枝繁叶茂的桃树:“没事,只是那树着实不好挖。”
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桃树约一掌粗,生的高大,因着她们之前的动作,已经露出了些树根,盘曲嶙峋,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带了些湿气,暴露出来。
就像埋藏许久的秘密暴露出来,颇有些扎眼。
花舞谛皱着眉,杏眼中秋水消沉,似乎有些郁闷,玉飞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指间滑过她的头发柔软温暖,像绸子一样散开,“没事,不过一棵树而已,为妻帮你就是了。”
语毕,玉飞影掌心弥上一层光影,朝那树根探寻过去,秀丽挺拔的桃树被包裹其中,浑厚的气息在桃花间飞舞,却没有震落一片树叶。
那满目的粉嫩衬得天地清丽,片刻功夫,树拔地而起,未损一枝一桠。
花舞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眸子里落了璀璨夺目的星辰。
玉飞影勾了唇角,正欲说话,手腕处却骤然疼痛一下,刺痛在肌肤上蔓延开来,融进身体之中,让她忽的喘不上气来。她脸色突变,视线落在手腕处,那轻薄的衣衫上已经渗出了点点鲜血,顺着纹路滑落。
银线白裳,珠玉圆润,鲜血淋漓……
一股强大的吸附力朝她涌来,在树根下与她纠缠不清,那仙术朝她扑面而来只时带了攻击性,杀气腾腾的,抽取着她的法术,颇有几分要在此处完结她性命的意思。
赶在旁人注意到之前,玉飞影运起法术,强行复原伤口,任由那抹气息在体内乱窜。
不过转瞬之间,那树在半空中漂浮,两方拉扯,谁也不肯让谁。
玉飞影平静的双眸生出几分凛然,艳丽的红唇轻轻颤动,似乎是似笑非笑的讥讽,纤细修长的手中化出源源不断的法术,如冬日雪花纷飞时农户的炊烟,淡淡的飘过去。
天地一色,玉飞影眼底生了几分悲凉,一股凄婉刻进骨子里,浮在她绝美的容颜之上。
身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静静的等待,没人听见她冰冷的声音,穿透后山,在丛林之间穿梭,而后送进了一处山洞中。
“母亲,女儿不想冒犯您,我无心打扰这一处清净,只是想要取一棵树,连这个小小的请求您都不能答应吗?”
风呼啸而至,与她相抗衡的力量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更加不可抵挡。
是了,这就是她的母亲……
玉飞影心中滞痛,传遍四肢百骸,撕开她身上的伤口,抹去她心上最后一点温情。当真可笑,她刚刚居然还期待着,她能够满足自己的心愿。
……何其荒唐!
她是高高在上的玉姑,曾经叱咤风云的昆仑山圣女,怎么会为自己这个无用的女儿思考一分一毫。
她曾亲口说过,自己是她一生的耻辱……
怎么自己就是不死心?
要被推开多少次,才能甘心?
“我只要这棵树,如果母亲强行阻挡,便莫怪女儿无义无情!”
玉飞影发了狠,离音剑现形飞出,朝树根劈过去,泥泞之中的对抗,在阴暗中进行,却有了毁天灭地的势头,她不再克制自己的法术是否会伤到那人,仙术在偌大的后山肆意横行,最后撞上一处隐蔽的山洞,天地为之一震。
落石坠地,堵住了山洞的入口,树也就此被挖出。
她随手一抛将树丢给长鳞,龙身卷住枝干漂浮半空。
“种到花舞阁去。”
“是,殿下!”
长鳞领了命令迅速飞走,其他人也一一告退,只剩下了花舞谛一人瞠目结舌站在一旁,眼中隐约藏着崇拜。
“殿下你好厉害!”
哈,她只是挖了一棵树,这就厉害了?小人儿当真好骗,她日后定要看牢一些。
玉飞影弯了弯眼睛,长臂一揽将她搂入怀中,“不如为妻再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
“殿下是仙界之主,不会有很多事情吗?”
“今日正好空闲,不碍事。”就算有事了,也没有你的事重要。
“嗯!”花舞谛难得听了话,跟着她往外走。
一道利刃破空而来,目标却不是玉飞影,她早就感觉到这束杀气,揽在花舞谛肩膀处的手一挥,便尽数挡下。
悄无声息,未曾惊动怀中的人,却震落了满树的飞鸟,山洞因此猛地受创,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山洞居然就此坍塌了一方,石块嶙峋杂乱,所谓固不可摧的结界羸弱不堪,甚至无力阻挡野兽来袭。
玉飞影人已经走远,声音却环绕四方,轻轻的,却杀气十足。
“母亲若再碰她,女儿可不能保证,您的仙体在这昆仑山能保存的好,不过刚刚母亲之力甚是厉害,依女儿之见,您大概是已调养好了。既闲来无事,不如修炼一番?”
玉飞影走过的地方,从地底幻化凶恶猛兽,尖齿毒蛇,悉悉索索的朝后山深处某地围过去。
“啊——玉飞影,你就是这般对你的母亲吗?”
“哦?母亲?可是,我的母亲不是早就死了吗!”
……
妖界:
行梧宫富丽堂皇,目光所及之处金樽银饰陈列整齐,石桌上盛满酒肉瓜果,那大殿之上用白虎毛皮铺就的王座却空空如也。
今日妖界长老花赐唤各地首领前来议事,共同商讨最近侍女失踪之案,王座之下的蒲团之上,花赐一身黄裳,尊贵明丽。大伙议论纷纷时,有人却见王座上所嵌猫眼闪烁微光。
众人大惊,一时间无人再敢说话。
花赐抬头,目光紧紧追随着上方猫眼之变,素来阴沉的眸子里蓦地亮了一些。
猫眼有变,代表妖皇大人追神剑幻化护主……
则可证妖皇大人有难,可一个已经魂飞魄散的人,怎么会有难?
难道……
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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