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安倍晴明所说的一样,被狐妖“抓起来教训”的那些家伙没过多久便自己跑了回来。尽管他们的身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但好在并没有谁真正死去,于是至少在表面上,产屋敷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至于产屋敷家所受到的狐妖一族的诅咒——解决的方案虽然已经明朗,可对于一个贵族世家而言,想要更换姓氏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身为阴阳师的安倍晴明也以自己卜算的名义向天子进了言,有了上面的许可,产屋敷家总算也不是没有易姓的资格。
“安倍晴明阁下替我产屋敷家选了吉日,到时会由他亲自为产屋敷家卜算新的姓氏。”因咒术而卧床不起的产屋敷家家主对站在门口的无惨轻招了招手:“无惨,你坐吧。”
“父亲大人。”无惨姑且向这个男人规矩地打了招呼,尽管梅红色的眼睛里并没有半点对生父的尊敬:“您是有什么吩咐?”
“无惨,你与我说实话,你的病症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尽管身体虚弱,可卧在病榻上的产屋敷家的家主的眼神间透着与无惨如出一辙的倨傲,眉头轻蹙着,他费力地撑起了身子:“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重要吗?”无惨立时扬声顶撞了回去。
老家主被无惨的反应噎得气息一滞,缓了好半天才猛咳了两声,将这口气重新顺过来,他伸着颤抖的手指:“你这家伙,我合该一早把你从产屋敷家除名的。”
“产屋敷家马上就要不存在了。”无惨扬起唇角:“可不管怎么说,我是这家的长男,这里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我的。”
“所以我身体是怎么好起来的重要吗?只要我不死去,那么我合该是下一个家主。今后也将一直是这样。”
“产屋敷家不可能交由一个怪物来继承——”老家主厉声道:“经此一次之后我便彻底明白了,你这家伙根本就该顺应天意在二十岁之前死去,总好过变成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怪物。”
听到老家主这样说,无惨心底的火气也骤然升腾了起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单纯为了谋求更多的生命而已,至于带来的那些不良的后果,他也姑且一一做出了补救,可这老顽固居然不依不饶的,还在此时说出这种决绝的话来——
“卜算新名的仪式你不必参加。从今往后,你也不再需要以此间的人自居了。”
“您这是在……”无惨的眉头顿时团成了一团,语气也变得愈发尖锐:“说什么?”
心头顿时泛起了一阵无可遏制的愤怒,这捣并非是因为无惨多在意家主之位本身,只是对于他而言,家主这样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这样的剥夺简直是无可容忍的屈辱。
“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你该不会是在威胁我吧。”老家主忽的嗤笑了一声:“看看你这凶物本来的面貌吧。”
“我不可能将产屋敷家交给你的,哪怕你这怪物会发狂到把家族彻底毁灭。”紧咬着牙关,在病痛的折磨下,对于老家主而言,即使是多说几句话也相当耗神,可他还是拼尽全力地对无惨说着:“左右让传承了这么多代的家族落入怪物的手里,也跟毁灭没有什么区别了。”
“怪物。”
无惨冷笑着回味着这样的词汇。虽然他一向对于周围的人的事情都不甚关心,但被父亲指着鼻子连声说成是怪物,说不得是一件有些微妙的事情。
他不懂自己的父亲所想要守护的所谓“家族”究竟是什么,不管怎么看,这种哪怕拼得鱼死网破也硬要跟他划清界限的行为只能用“愚昧”来形容。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无惨缓缓抬起了手。
他拥有强大的力量,拥有无限的生命,所以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不容许任何人去剥夺。
“你要是这样做的话,好不容易积攒的生命可是会瞬间清空的哦。”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背后骤然响了起来,于是无惨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老爷。”阳生冲病榻上的家主伏身行了礼:“请原谅我冒昧地闯进来,不过我一直在受无惨照顾着,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说话间,阳生走到了无惨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男人的发顶:“回去吧,无惨,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
无惨本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当少女掌心的温度顺着发顶蔓延到全身的时候,无可抵挡的睡意便将他彻底束缚。
眼睁睁地看着昏睡过去的男人被银发的少女背了起来,惶然的家主不由自主地冲阳生的方向叫了一声:“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我?”少女顿住了脚步,自然地侧过头,莞尔道:“只是个寻常人眼中的‘怪物’而已。”
“人总是会对不了解的东西产生莫名的惊惧和猜疑,对妖怪是这样,对我是这样,对无惨也是这样。”阳生轻眨了下眼睛:“所以我们只能背负着你们捏造给我们的‘恶意’存在下去。”
“您会为了自己的家族而执意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纵使我说我们是带着对世界的善意存在着的,您也不会相信不是吗?”
“所以我们也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今后我们身上的功过也不会再与您的家族有任何的关系。”
说到这里,阳生稍微顿了一下,她将自己背上背着的身形过分高大的家伙又扶正了些,这才又说道:
“您该觉得庆幸的,因为对于无惨来说,是不是成为贵族侯爵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想要的从来只是活下去而已,为了活下去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但没关系,反正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忘记了。”
“因为他是无惨,从今往后他也只是无惨。”
——*——*——
被囚禁在无限城的时光委实有些无聊,以至于在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的生活当中,鬼舞辻无惨甚至觉得自己心头的屈辱也好像有些被冲淡了一样。
身为鬼的他并不需要频繁地进食,是而打从上次鸣女在他面前露过一次面之后,这里便再没有出现过什么其他人的踪迹。
鬼舞辻无惨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尝试着突破周围的结界与牢笼,但这根本就是徒劳,而除了这样无用的尝试之外,鬼舞辻无惨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无聊到发霉了。
所以当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甚至莫名地生出了一点兴奋的情绪。
他转过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希望能赶快确定这样的声音并非是自己的幻觉——而这样的想法在看清了某道穿着暗红色羽织的身影的时候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鬼舞辻无惨的脸顿时由青转白,瞳孔一阵地动山摇。
那一个瞬间,他简直要窒息了。
暗红的羽织和头发,还有额角上熟悉的火焰斑纹,和那张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继国缘一。
所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家伙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啊!
鬼舞辻无惨顿时惊恐得宛如被大灰狼堵了门的小白兔一样,连连往后缩了好几步,瞪着一双红眼睛在墙角瑟瑟发抖。
而这样的反应并不能阻止继国缘一靠近他的脚步。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无限城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鬼舞辻无惨简直要哭出声来了。
——所以这为什么不是幻觉啊!这家伙就不能赶快从眼前消失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倒是并没有带着多少杀气,虽然也算不上温和。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一边:“我来给你送一点食物。”
缘一的手指轻轻扫过了食盒的边缘,却并没有掀开盖子——事实上,他也并不想去看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听阳生说,你会比较希望我过来,所以我就来了。”继国缘一站起了身,又往鬼舞辻无惨的方向迈了两步:“所以……你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鬼舞辻无惨整个鬼都不好了。
谁会想见到这个家伙啊喂!
一面在心底里发出来自灵魂的纳罕,可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鬼舞辻无惨愣是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毕竟这是他纵横人间千年之间,唯一一个曾经将他逼上绝路的家伙。
当时为了从继国缘一的手下逃脱,鬼舞辻无惨甚至不惜裂成了一千八百块,以最狼狈的姿态全力向外逃跑,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被继国缘一砍掉了一千五百块,甚至当年砍在他身体上的伤痕到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鬼舞辻无惨痛恨这个呼吸法的创始人,痛恨这个带着花札耳饰的家伙,可因为他没有把握战胜继国缘一,所以他根本也不敢直接与对方抗衡。
“你是在……害怕我?”
继国缘一这才发现,这个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家伙此刻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很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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