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磬也笑了笑,直到此刻,她方才感受到真正脚踏实地的安心。
只是,她很敏感的察觉到,萧钰笑容里的一丝低落。
她知道,哥哥肯定又和甘夫人大吵了一架。或者说,是被甘夫人痛斥发泄了。
“大哥,你没事吗?”
萧钰看着萧妙磬,她关切的神色里带着点愧疚和小心。这是个很会感知人情绪的孩子,也总会真诚的去关心对方。
“我没事。”
“那……母亲没事吧?”
“没事。”萧钰抚了抚萧妙磬的头,“为兄回来得晚了,让你受这一遭委屈。”
萧妙磬笑了笑:“这不怪哥哥,我相信父亲和大哥都不会将我送去洛阳。”
这会儿,医女去取了药膏过来。
“为兄来吧。”萧钰挥退医女,亲手为萧妙磬涂伤药。
萧妙磬乖乖的接受了,顺便将萧钰掌中的美玉拿过来玩,以便给萧钰腾出手。
这块玉萧妙磬很喜欢,温润滑溜,玉里头的絮状纹也是萧妙磬喜欢的。
那絮纹好似一只鸟,是天然的。曾有人拿絮纹的形状去比对古书中记载的各种瑞鸟,发现,这絮纹最像神鸟重明。
大邺朝子民,视神鸟为兴隆之兆。
萧钰机缘巧合得此岫玉,玉中纹样还肖似神鸟重明,祥瑞之意,不言而喻。
没一会儿,手臂擦伤处就传来清凉的感觉。
萧钰修长细致的手指,沾了药膏,徐徐擦在萧妙磬伤处。
凉凉的、滑滑的,一下子就缓解了那股痛意。
萧妙磬看向哥哥,不知怎的,就想到多年前,她第一次帮哥哥的腿上药的情形。
那天她上药只用了半个时辰,却哭了三个时辰。
哭,是因为她亲身经历了哥哥被医者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煎熬。
更因为,哥哥废了腿,是被她和长姐连累的。
那会儿他们都还小,父亲萧绎还只是个郡侯。
有野心勃勃的诸侯想抢夺萧绎的封地,便联合其他诸侯,围攻萧绎。
敌众我寡,萧绎不敌,遂带着家眷逃跑。
他们在逃的过程中失散了,她和长姐萧令致两人落了单。两个孩子哭哭啼啼,互相壮胆,喊着家人的名字,四处乱走找寻。
却碰上了一群很奇怪的人。
那些人,用雀翎当杀人的武器。
当年那一幕幕太过惊心动魄,以至萧妙磬直到如今,还时常梦回。
彼时,萧妙磬和萧令致瑟缩着抱在一起,看着雀翎向她们袭来。
而萧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找到了她们。他想也不想的冲上来,一把搂住两个妹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们挡下一把雀翎。
那雀翎有剧毒。
据说世间无解药。
来给萧钰治疗的医者都是这么说的。
幸亏萧钰有内力底子,才没有当场死亡。最后医者们耗尽毕生所学,将剧毒封到他双腿的筋脉里,才得以救活他一命。
只是这双腿,毒不解,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思及此,萧妙磬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医书。
这些年她始终不放弃搜罗世间医书,找寻解毒的办法。
她也找来无数医者,却始终无人识得这种毒.药。
水葱般的手指,在医书上暗暗用力,仿佛渗透着决心。
大海捞针也好,踏破铁鞋也罢。
她绝不会放弃。
“好了。”萧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萧妙磬轻语:“谢谢哥哥。”
她将岫玉还给了萧钰,而萧钰的目光却落在那本医书上,随后又落到萧妙磬脸上。
他的五个弟妹里,唯有萧妙磬为了他的腿,日复一日的努力。
偏偏这个妹妹,因为是甄夫人所出,便总要被他母亲刁难针对。
而她自己,也因为生母的缘故,自觉对甘夫人有愧,故对甘夫人始终留有容忍。
这几层原因加在一起,令他如何不偏宠?
眼里带着感动的笑意,不由开口:“少看点医书,免得伤眼。”
恰逢这时,朝熹殿外传来侍婢请安的声音。
“见过大小姐。”
是萧家的庶长女萧令致来了。
侍婢进来通传,随后,将萧令致请了进来。
要说萧家这几个女儿,各个都是美人。萧妙磬胜一筹,被称作“建业第一美人”,萧令致和萧银瓶也不逊她太多。
不过这三个美人,是三种气质。
萧妙磬美好无瑕、剔透绰约;进殿的萧令致则是清隽孤傲的冷美人。
萧令致一进来,目光就全放在萧钰身上。
“大哥。”她快步过来,径自跪在了轮椅前。
其实,若非萧钰偏宠萧妙磬,实则是该与萧令致最亲近的。
因着萧令致的生母,是甘夫人的庶妹,宫人称之为“小甘氏”。
当年萧绎娶甘夫人后,夫妻恩爱,花前月下,很快甘夫人就生下了萧钰。
只是甘夫人命不好,产后身体亏损,医女们都说她很难再怀第二个。
身为名流世家之女,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帮夫君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她无法再做到的事情,便只能由别人做。是以即便心中不愿,甘夫人还是为萧绎纳了三房妾室。
这之中,率先进门的就是她的庶妹,小甘氏。
小甘氏生下了萧令致。
对甘夫人而言,只要夫君心里只有她一个,她可以容忍这些妾室。妻和妾,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们只是为夫君繁衍子嗣而已。
唯有甄素的出现,是唯一的变数。
甄素是夺走她夫君心的人,一个插足者。
“大哥。”
萧令致的神色显露出一丝小心翼翼,这样的神色,放在一个冷美人脸上,既矛盾又有种奇异的适合。
她小心握住萧钰的手,“庐陵战事艰苦,你这段时日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萧钰摸摸萧令致头顶,“我回来时,庐陵已大半被我们攻陷。将士们势如破竹,父亲不日就能得胜归来。”
“那就好……”
萧令致还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大哥这些天赶路辛苦,早些休息为好。”
萧妙磬也劝:“长姐说的是,大哥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见两个妹妹都要他休息,萧钰便笑着应了。
萧令致立即站起来,要为萧钰推轮椅。萧钰却笑着道:“几步路,不妨事,外头还有述宁。”
他自己转着轮椅,向朝熹殿门口而去。
萧令致抬起的手落了空,眸底似也跟着现出丝空落的情绪。这丝情绪如一痕水波,很快就散了。
轮椅的声音远去,内殿只剩姐妹两个。
萧令致冷着脸打量了番萧妙磬,冷冷问:“伤得如何?”
“只是一点儿擦伤,没什么要紧的。”
萧令致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
“你安分养伤。”冷冷丢下一句,萧令致转身就走。
望着萧令致的背影,萧妙磬心中无奈。
长姐对大哥的态度,和对她的态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她早也习惯了。
到底长姐还肯关心她。
……
萧令致走后没多久,萧妙磬就去探望甄夫人。
甄夫人运气比萧妙磬好些,全身没有受伤。
母女两个遭此一劫,有许多话要说。
彼此说了一会儿,甄夫人问起萧妙磬:“添音,你实话与我说,你是不是向谁学了功夫?”
萧妙磬不意外阿娘会这么问,她带着阿娘朝宫外逃时,她踢倒两个侍卫的画面,阿娘不会不怀疑。
萧妙磬轻轻靠进甄夫人怀里,说道:“是。”
她又说:“我只是想,以后是不是能跟随父亲和大哥去战场,我想帮到他们。”
甄夫人心里一酸,又一软,抚着萧妙磬叹道:“傻孩子……”
甄夫人不知道的是,不仅是她,萧钰也对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今日建业宫发生的事,萧钰自然要弄得清楚明白。他在回自己住处后,就叫来了今日参与追逐萧妙磬的侍卫和侍婢,要他们讲述整个过程。
自然的,萧妙磬击退侍卫的细节,引起了萧钰的注意。
萧妙磬的暗器之术是他教的,她能用的好,他亦感欣慰。
只是,他从未教过她武功。
不过只是稍稍一想,萧钰就释然了。
萧妙磬和吴将军家那对兄妹感情甚好,时常厮混,多半是那对兄妹指点了她几招。
也好,会几招防身的,总是好的。
挥退这些人后,萧钰来到桌案前,执笔研墨。
他要向天子上表,婉拒贵妃的封赏。
以公文格式,将表写于正式布帛之上,唤了人立刻出发去洛阳递送。
做完这些,这段时日积攒的疲惫开始滚滚涌来。加之与甘夫人之间的矛盾,身心俱疲,萧钰只得休息了会儿。
身为越候嫡长子,不论是在外征战与运筹,还是封地的管理和建业宫中的事务,他都要处理。
夙兴夜寐是常态,即便休息,也只是短暂的小憩。
醒来后,萧钰开始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事务。
姜叙捧着一摞文书,找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萧钰略带疲惫的样子。
姜叙是个老好人,往常见萧钰劳累,他都要劝说萧钰,身体重要云云。
但这次,姜叙的脸色不是太好,如坠了把铅块似的,很是沉闷还有点无措。
“怎么了?”萧钰自昏黄烛火中抬起头来,望向姜叙。
姜叙苦着脸,“就是……这宫里的人又开始嘴碎了。”
萧钰目光微变,“你都听见些什么?”
“唉,臣一路过来,路过梅园时,听见有人嚼舌根子,说亭主……说亭主不是主公亲生的……”
萧钰眼底瞬间涌起冰寒。
又是这样的流言。
他离开建业不过两个月,就又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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