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孙太尉坐在席位上凝神良久, 才不急不慌的起身,走上前。
他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孟衍, 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皇上,娘娘,可否让老臣问他几句话?”
得到檀阙的默许, 孙太尉俯视着地上的孟衍。
“你爹太史令推崇文学, 老夫一族代代习武,你该如何?”
孟衍应声:“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衍即为孟家人便将文学放在首位,但倘若朔北有难,衍必披甲上阵,九死不悔。”
“今有一老翁偷盗, 被人撞破行凶杀人,而后知老翁家中有女残疾, 孙儿不能自理, 杀人老翁是为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你该如何判决?”
孟衍答:“大是大非前,理胜于情。杀人者偿命,老翁按罪当株。朔北国泰民安,皇上治国有道,官府自会打理照看不能自理的子嗣,并逶迤生存之道。”
孙太尉微微颔首,而后目光看向孙氏。
“老夫已年过半百, 在老夫百年归西之后,你当待我女如何?”
孟衍抬首,凝视着孙氏,一字一句答道:“为妻,为女,一生护她周全。”
悬英歪头看着身边的孙氏,这般世间无二的好郎君,孙氏的眼光极好。
为妻,为女。
孟衍对孙氏,就是世间最美好的情意了。
孙氏的一颗心,没有付错人,真好。
悬英望着孙氏和孟衍失了神,而她身旁的檀阙紧握着她的手,眼神不曾从她的脸上离开。
孟小公子的三句回应,在孙太尉的心里已有了定夺。
孙太尉捋了两下胡子,指着一旁堆满桌子的“好彩头”。
“瞧见那桌上的东西了吗?”
闻声,孟小公子扭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去吧,去挑一件你最喜欢的。”
孟小公子微微一愣,而后起身听话的走到方桌前。
不曾留意到其他的金钗玉石,孟小公子一眼便锁定在那枚玉镯上。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枚玉镯,双手捧在手心里。
“选定了?不改了?”孙太尉走到他的身旁,低头看着被他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手镯。
孟小公子颔首点头,眼中的柔情几乎溢了出来。
“嗯,不改。”
“好,那这定亲的信物,孟小公子可要当心收好,丢了可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情了。”
孟小公子惊诧的抬头看着孙太尉,紧张欣喜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便被孙太尉拉着胳膊,拽到了檀阙的面前。
孙氏看着孟衍手中的玉镯,欣喜的站了起来,也忘却了羞涩,小碎步的跑到了孙太尉和孟衍的身前。
孙太尉瞧着她这一脸的迫不及待,无奈又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子。
“这是女大不中留啊,一点名门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孙氏后知后觉的低下头,脸上红红的。
又忍不住的抬头,望着和她一样面露羞涩的孟衍。
“皇上,贵妃娘娘,这桩亲事老夫同意了。”
*
春朝会结束后,孙氏挽着悬英的手腕,说起了体己话儿。
“姐姐那会儿要给孟小公子和清平县主说亲,可真是吓坏妹妹了。”
悬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你啊你啊,本宫说会促成你和孟小公子的好事,你就这么不相信本宫啊?”
只见孙氏羞涩的低着头,撒娇道:“妹妹一碰到和孟小公子有关的事情,就糊涂得很,一时半会没想明白姐姐的好意,姐姐可不能怪罪我啊。”
悬英宠溺的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笑着摇了摇头。
“本宫早就看出来了,你对那个孟衍情根深种,从古至今女子一向是用情至深的那个,但用情深,就容易受伤,在没摸清你的孟小公子对你是何心意之前,本宫怎能将你安心的交给他?”
“那现在姐姐觉得,我的孟小公子如何?”
悬英瞟着孙氏一脸骄傲的样子,仰着脖子撇撇嘴道:“还不错吧,算是通过本宫的考验了。”
自己故意乱点鸳鸯,就是为了逼孟衍在众人前坦白对孙氏的情意。
倘若他闭口不提,答应了和冯念念的亲事,即便是伤了孙氏的心,自己也绝对不会成全他和孙氏的这段姻缘。
还好,这孟衍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孙氏挎着悬英的手腕,头抵在她的肩头。
“再好,也比不上姐姐的檀郎呀。”
“好啊,你个小丫头都敢取笑本宫了?”悬英掐了一下孙氏的脸颊。
孙氏一边揉着脸,一边娇甜道:“姐姐是身在其中,妹妹可是旁观者清,皇上对姐姐的情意绝不比孟小公子对我的少,可我怎么觉得,姐姐用情没有皇上深呢?”
“你还小,对男女间的情意还不够了解,这用情深的一方,往往就是输的一方,这以后是没有话语权的。”
听着悬英的话,孙氏琢磨了一会,便摇摇头。
“姐姐此言差矣,情爱和博弈不同,是没有输赢的,倘若姐姐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恨不得把整颗心都交给他,又怎会在意是输,还是赢呢?”
见悬英低垂着眼帘,陷入了沉思,孙氏拉了拉她的胳膊。
“依我看,姐姐你虽然比我年长几岁,可在感情上却是不如我的。”孙氏骄傲的挺着脖子,打趣道,“姐姐才是不懂男女之情呢,姐姐你……没开窍!”
悬英听着孙氏的打趣,刚要气急败坏的打她的手板,就见算是身子一转,灵巧的躲开了。
她娇笑着围着自己转了两圈儿,然后停在了自己的身后,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腰。
“你干什么,有了你的孟小公子,还想占本宫的便宜?”悬英掰了掰她的手,“本宫可没有什么怪癖。”
“姐姐就会胡言乱语。”孙氏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肢,认真道,“皇上这样抱着姐姐时,姐姐可会觉得脸红心跳?呼吸不顺畅?”
悬英眼睛一转,檀阙好像没有这么抱过自己。
哦,不对,好像在床榻上,他总是这样抱着自己睡觉。
可睡过去了,哪里还记得是什么感觉?
悬英抿着嘴巴,佯装镇定道:“都老夫老妻了,哪里还有什么脸红心跳,况且,你这样抱着本宫,本宫都觉得呼吸不顺畅,快被你勒死了!”
“不对不对,不是这种呼吸不顺畅,是那种晕乎乎的,轻飘飘的。”
悬英窘迫的拉开孙氏的手,镇定的咳嗽了两声。
“本宫和皇上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就安心操办好你和孟小公子的婚事吧,可别丢了本宫这个做姐姐的脸面。”
悬英双手环抱在身前,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
春朝会一结束,就一直没看到檀阙的身影,都这会了他也没来寻自己,真是稀罕事。
纳凉亭外,檀阙撩开帘幔,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方桌上,背对着自己的祁元朔。
听到身后的动静,祁元朔也是一惊。
他坐在桌上一回头,直对上檀阙冷淡的目光。
看着祁元朔咬在齿间的一半蜜桔,檀阙目光向下,落在他手心里的橘子皮上。
一瞬间,脸上原本的期待,凉了一大半。
他扫视了一圈方桌上的“彩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悬英留下的那半块蜜桔。
“皇上,您怎么过来了?”祁元朔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咀嚼了一下嘴里的蜜桔。
檀阙抬眸,盯着他嘴里的东西,双手握紧成拳。
“你吃的是什么?”
祁元朔一头雾水的眨眨眼睛,看了眼手里的橘子皮,再看向檀阙。
“橘子啊。”祁元朔将嘴里的橘子籽吐在手心里,“臣方才话说的太多了,这宴席又撤了,臣正口渴的难受,就在这堆珠宝里面发现了这半个橘子,真是解了臣的燃眉……咳咳咳咳。”
祁元朔还没说完后半句话,檀阙便大步跨到他的面前。
手掌有力的捏住了他的下颚,逼着自己将嘴里还没咽下去的橘子,吐了个一干二净。
悬英踏进纳凉亭的时候,就见檀阙掐着祁元朔的脖子,额头上的青筋都明显的突起。
而祁元朔一边打着檀阙的手,一边弯腰不停的干呕着。
场面别提有多惊悚。
“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悬英紧张的上前,快速的拉开的面色难看的檀阙,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瞧着檀阙这副模样,就让悬英想到了好久之前的芳华阁。
檀阙满眼血腥,差点杀了孙氏的那一晚,就是这幅模样。
一想起那时檀阙的样子,悬英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冷颤。
她蹙着眉,小心翼翼的抬头望着檀阙的表情。
他不会还因为那一晚的事情在生气吧?
因为祁元朔亲了自己,所以檀阙要杀了他?!!
祁元朔猛烈的咳嗽了好一阵,才直起腰版,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皇上,臣是做错了什么吗?”祁元朔无辜的摸着自己的脖子,“臣,臣就是吃了一个橘子啊。”
橘子?
悬英看着被祁元朔捏得皱皱巴巴的橘子皮,又看了一眼地上被他吐出了的橘子肉。
眉头慢慢的舒缓开。
悬英歪头看着檀阙,抿嘴偷偷一笑。
“那橘子之前被人吃过,皇上定是担心将军吃坏了肚子,所以才一时着急的,还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悬英笑着朝祁元朔颔首示意。
看着悬英脸色的笑容,祁元朔一肚子的憋闷才好受了一些。
檀阙这小子哪里会担心自己,一看就是江悬英在为他说好话。
祁元朔撇了撇嘴,道:“贵妃娘娘放心吧,皇上的美意,臣明白。”
无论如何,不能让江悬英为难。
可他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憋闷,不服气的白了一眼檀阙。
这一个大白眼,檀阙没瞧见,却被悬英看个一清二楚。
以防祁元朔这个直肠子一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悬英尴尬的笑了几声,便将檀阙推出了纳凉亭。
走在草场的石子路上,两侧芦苇荡荡,野花丛生。
檀阙退去了随从,如此并肩同行,在宫外,还是头一次。
听着身旁悬英窃窃的笑声,檀阙停下了脚步,低头望着她。
“笑什么?”
悬英抬眸看他,媚眼如月。
“檀郎,是何时爱吃橘子的?臣妾怎么不知道?”
凝视着悬英的笑眼,檀阙抿嘴咳嗽的一声。
转头时,脸上已红成一片。
见檀阙不回应自己,自顾自的往前走,悬英挑着眉角,勾起了笑容。
迟迟未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檀阙眉头一蹙,再次停下了脚步。
一转身,悬英便跳到了自己的面前。
鬓间多出的嫣色野花,都不及她笑靥半分的娇娆。
“檀郎,我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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