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翠园里, 檀阙坐在轮椅上,倚靠在栅栏外, 将手里的一捧草叶递到小狍子的嘴边。
兄长代替自己成为朔北的皇帝后,一切都做得很好。
政务、军事、财权……
就连代替自己和江悬英成亲,都做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问题。
兄长和自己天生性格迥异。
但檀阙不可否认的是, 成为皇帝后, 兄长所做的一切,越来越像自己。
唯独不一样的是,兄长不愿替自己照顾这三只狍子。
檀阙凝视着正啃着叶子的小狍子,伸手揉了揉它的头。
父皇妃嫔较少,生下来的皇子公主也身子羸弱。
唯有他和皇兄健康安稳长大的。
但因为是双生子的原因,打小皇兄就被放弃,养在扶云轩。
自己作为整个朔北唯一养在父皇身边的皇子, 压力、担子……那些别人成年后才背在身上的东西,他从小就已经背负满身。
压的他喘不过气。
父皇和母后说, 他是朔北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寄托。
他要成为朔北的骄傲。
所以,他熬夜苦读,四五岁的时候,就可以看懂连太尉都觉得复杂的兵书,六七岁时,就已经跟着父皇策马打猎。
骑马射箭、政治兵法。
檀阙拼尽全力,读懂那些他连字都认不全的书籍。
咬紧牙根,握起让他胳膊酸痛的兵刃。
因为, 他不能让父皇母后失望,不能让天下人失望。
于是,檀阙就这么过了十余年。
没有朋友,见不到兄弟。
所有的苦闷,和心酸,全部压在心底。
找不到同他说话的人,他也不愿意去找。
只有他一个人,就他自己一个人,了此一生,也罢。
后来,母后病逝了。
檀阙埋在心底的大山,终于土崩瓦解。
从那之后,宫里人都说,小太子更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了。
整日里除了请安,和必要的话语,几乎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人虽沉默,可来去之时,总是带着阵阵阴冷之风。
让人毛骨悚然。
父皇为了开导慰藉他,便挑选了好多珍惜奇宝铺满了滴翠园,让他随意挑选。
对于那些世间俗物,檀阙冷眼,不屑一顾。
反而是滴翠园里的刚刚抓进来的两只狍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眼神通透,清澈见底。
最关键的是,它们愿意接近自己。
从来没有人,这样不带杂念的亲近自己。
之后,父皇便特批了滴翠园给自己,专门饲养这两只狍子。
檀阙也终于有了疲惫时,可以躲藏起来的地方。
所以,他很庆幸,皇兄不愿意接管这三只狍子。
至少,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个喘气之地。
檀阙正回忆着往事时,便听到了墙头上碰撞的声音。
他凝眸仰头四处探看着。
皇兄登基后,为了不让人说三道四,便将滴翠园划为宫中禁地。
除了自己,没有人敢到这里来的。
檀阙远远的,一眼便瞧见了墙头处露出来的两个人影。
他眼神一闪,便快速的划着轮椅,藏到了隐蔽处。
他倒要看看,是哪两个不要命的!
“我不去,你别拉我啊,松开!”
只听扑通两声,檀阙在角落里瞧着那两个人从墙檐上跳了下来。
细细看着那两人的身形,还有听着他们的交谈。
一男一女。
呵,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自己的地方,偷情私会!
“不拉着你,你一会儿被人抓走了,小爷我上哪儿去救你啊,乖乖听话。”
檀阙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紧紧的拉着小姑娘的手。
可看人家小姑娘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情愿。
看来是要在自己这里霸王硬上弓了。
檀阙一脸嫌弃的转过头,可轮子刚动了一下,耳畔便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祁元朔,你别拉拉扯扯的,你弄痛我了!”
这声音……
檀阙眼睛猛地一亮,快速的转回头。
映着月色,檀阙细细瞧着那个小姑娘的身形,还有面孔。
随着那两个人的步步靠近,檀阙眼睛一点点瞪大。
双手紧紧的抓着轮椅,额角处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江悬英?!!
怎么会是她?
三更半夜的,堂堂一个嫡公主,居然和一个外男跑出来偷……
不对,绝对不是偷情。
不是的。
檀阙眼帘低垂着,狠狠的咬着他的后槽牙。
再抬头时,一双阴鸷的眸子,带着血腥,死死的盯着拉着她手腕的男子。
他身处扶云轩,几乎不出去,对现在宫里当官的,从仕的,除了之前那几个老臣,几乎是认不得的。
所以即便是檀阙眼睛瞪到红血丝密布,指甲都扎进了轮椅扶手里。
他也没认出,这个狗男人是谁。
可听江悬英对他的称呼。
是叫……祁元朔?
“来,今儿小爷我非要瞧瞧,他们朔北的禁地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秘密。”
听着祁元朔的话语,檀阙眉头一蹙。
他们朔北?
为何不是我们朔北?
檀阙凝着眸子,细细斟酌了片刻,一个念头在脑子中闪现。
这人不是朔北人。
既然不是朔北人,又和江悬英如此亲密,想来是和江悬英一样,是从南燕来的。
江悬英在南燕可是堂堂嫡公主,能和她做到如此亲密,谈笑颜开的,定然不是寻常百姓。
只听“吱吖——”一声,狍子圈的栅栏被推开。
檀阙划着轮椅往后挪了挪,将自己隐藏到更深处。
“哈哈哈哈哈,笑死小爷我了,哈哈哈哈。”
檀阙听到里面祁元朔的笑死,心生闷气的抠着手边的木头柱子。
有什么可笑的,肤浅。
“啊哈哈哈,小爷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居然,居然是三只傻鹿?!!”祁元朔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咳的,“小悬英英啊,你说说他们朔北人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小悬英英?!!
呵,他叫她小悬英英?!!
檀阙微扬着下巴,眸光冰冷,手中的细木棍被他不自觉的掰成了两节。
恶心!
“祁元朔,你小点声儿,别笑了。”悬英胆战心惊的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心翼翼的四处看了看。
她低头瞧着围过来的三个小东西,笑着弯腰,揉了揉他们的头。
“我看着倒不像是鹿,都没有角的。”
悬英瞧着小狍子朝她吸了吸鼻子,又蹭了蹭她的腿,宠溺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却似射出了箭羽,至击檀阙的心房。
檀阙僵硬的转回头,身子硬邦邦的。
想着江悬英方才的笑颜,他喉结一滚,耳垂红彤彤一片。
“啧,谁知道这是朔北的哪一路神兽,见都没见过。”祁元朔朝着小狍子做了一个鬼脸,随手抓了一把叶子,递到它们嘴边,“还以为能发现什么秘密,看来又是无功而返了。”
祁元朔余光瞄着身旁笑容满满的悬英,偷偷的朝她身边迈了一步。
“小悬英英,小爷我带你私奔吧,何必在他们朔北受着窝囊气,小爷我带你四海为家,驰骋江湖,三年抱俩,五年……”
“祁元朔,你要是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巴。”
迎上悬英警告的目光,祁元朔乖巧的捂上嘴巴,朝她抛了个媚眼。
“好好好,小爷我闭嘴,你别生气啊。”祁元朔讨嫌的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声道,“明日这个时候,在这等我。”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明天也不会来见你的。”悬英拍拍手,就要往外走。
便见祁元朔无赖的挡在了她的身前,撇嘴道:“小爷我可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还想告诉你来着。”
“那你现在就说啊。”
迎上悬英怀疑的目光,祁元朔眼神一瞟,吹着口哨道:“今日不合时宜,明日,明日在这里碰面。”
悬英瞧着他这幅无赖的样子,自知拧不过他,便点头应好。
直到江悬英和祁元朔拉拉扯扯的离开滴翠园,檀阙才从角落里出来。
私奔?
明日?
呵。
檀阙低头看着被他掰断的稻草,整整铺满了一地。
翌日傍晚。
悬英披着斗篷,如约等候在滴翠园外。
却怎么也等不到祁元朔来。
大约又等了半柱香之后,悬英生着闷气的想要离开,心底埋怨着再也不能相信祁元朔那个不靠谱的了。
她扭头看了眼滴翠园,想着里面关着的那三只小家伙儿,又停住了脚步。
滴翠园里,寂静无声。
悬英蹑手蹑脚的打开狍子圈门,三个小东西就吸着鼻子,扭着屁股,朝她围了过来。
笑着揉了揉小狍子的头,悬英弯下身子,娇声道:“原来你们不是鹿,是狍子呀,都怪我家乡没有狍子,所以才错认了你们。”
悬英喂了它们一把稻草,歪头笑道:“嗯……让我想想,该给你们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思考了一会,捧着最小的那只,道:“小不点,就叫你珍珠吧,小珍珠宝贝。”悬英又看了看身后那两只大的,继续说着,“那……我们小珍珠的娘亲就叫玛瑙,爹爹就叫翡翠吧,真好。”
狍子圈里悬英抱着小珍珠亲昵着。
狍子圈外,檀阙躲在角落里,正托腮望着他。
眼底是满满的情意。
今日晌午,他就询问扶云轩里的小厮,听没听过宫里有个叫祁元朔的。
小厮答,没有。
檀阙斟酌了一会儿,又问,那近日可有哪几个外臣入宫?
小厮回忆后,提到了几人。
他说的那几个大臣,自己也大多听说过,与昨夜的那个祁元朔年岁并不相符。
直到小厮说,昨日镇远将军回来了,被皇兄召进了宫里,檀阙才隐隐的确定。
镇远将军,羁云。
祁元朔。
改名换姓,呵,原来如此。
檀阙知道这位镇远将军是孙太尉的人,所以晌午的时候,他做了一件极其出格的事情。
伪造孙太尉的信笺,送到镇远将军府,命其速速回营练兵。
听到祁元朔连夜回营的消息后,檀阙坐在扶云轩的梨树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至于那封伪造的信笺,被祁元朔发现了又如何。
他还会怕一个改名换姓的细作不成?
檀阙胳膊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凝视着狍子圈里的江悬英。
如此。
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村长最近会换笔名,小可爱们认准文文不要迷路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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