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

    尹娇娇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聪明能干话不多的唐玉, 会突然问出这么噎人的问题，直把她问得哑口无言。

    唐玉是真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合适的，也压根没察觉到她家姑娘这会儿有多难为情, 只紧紧搂着怀里的各色酱们, 心里开心极了。

    她特喜欢吃姑娘做的这些酱, 咸香爽口，滋味幽绵，辣辣的特过瘾，只用酱拌饭她都能吃两大碗，主要, 姑娘仁善, 随便她吃，管够。

    正忍者口水幻想晚饭可以吃到新的带肉粒的酱, 等啊等, 等半天也没等来姑娘的回答, 她不禁觉得奇怪, 抬头看了一眼。

    就见姑娘正板着脸，凉凉地盯着自己。

    唐玉心头咯噔一声, 这是怎么了

    姑娘怎么看着那么不高兴呢她说错话了不能够啊

    小文姐和小云姐, 见天的说, 快有喜事了, 快有喜事了，还在一处商量花样子，要给姑娘绣个顶顶好的屏风怎么这会儿子, 脸色这般不好看啦

    难不成

    唐玉眨了眨迷茫的大眼睛，不安地小声问“难不成，又不成亲啦”

    尹娇娇正缓这口气呢，又听唐玉这般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背过去。

    平日里瞧着挺机灵的，干活也麻利，学东西也快，怎么开口这么噎人

    偏生她又无力吐槽，最后只摆了摆手，道“你不要说话了。”

    唐玉“”

    她很不理解姑娘这是怎么了，但她向来最崇拜姑娘，又听她话，她说不让她说话了，她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就是心里头还是有个疑问，真不成亲了她回去得好好问问小云姐。

    马车驶过了两条街，唐玉突然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她觉得姑娘待她好，她不能藏私，便小小声道“姑娘”

    尹娇娇正掰着手指算账呢，闻言，也没抬头，只嗯了一声。

    唐玉朝她挪了挪，小声说道“我娘在的时候，跟我说，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找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嫁个好人家”

    尹娇娇账算了一半，不算了，抬头，疑惑地打量她。

    唐玉小小声道“茗哥儿对姑娘那么好，又是个有出息的读书人，可不好找呢。”

    尹娇娇抬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小小年纪，脑袋瓜子里都想什么呢”

    这一下力道并不重，但因为唐玉稍稍倾着身子，重心不稳，被这么一拍，登时趔趄了下，好容易才坐稳，委委屈屈道“姑娘”

    她是为姑娘好

    尹娇娇指了指她“双面绣学会了”

    唐玉缩了缩脖子“还没有。”

    这双面绣，是小云的拿手绝活，按理说，她这样的手艺，富贵人家挑丫鬟时，是顶抢手的，尹娇娇都不知道当初书亦茗是怎么寻来的这两人，一个做糕点一绝，一个女红一绝，简直了。

    自打唐玉开窍了，不再胆小怯懦后，就在尹娇娇还有小文小云身后学手艺，也不知她哪里打动了小云，便大方地教她双面绣。

    唐玉也学得很积极很认真，只不过，双面绣又哪里是好学的，现在还只学了点点皮毛，绣不成型呢，被这么一问，可不连脑袋都低到地上了。

    “没有不好好学，”尹娇娇道“天天想什么呢”

    唐玉哦了一声，片刻后又道“我是为姑娘好，姑娘人好，我当然希望姑娘过得也好”

    听她腔调都变了，因尹娇娇敛了几分怒色，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没有怪你。”

    唐玉又开心了，一脸地天真，笑眯眯看着她“姑娘跟茗哥儿会成亲的罢”

    尹娇娇心绪复杂，碰上这样轴的，只得点了点头，她本人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怪就怪唐玉实在小，还不到十岁，对着这样一个小屁孩，她真无法大大方方说自己的感情和婚事，最后只嗯了一声。

    唐玉一喜，完全忘了刚刚被姑娘拍的那一下，又蹭了过来“什么时候”她没小云姐的手艺绣不了屏风，但给姑娘绣个团扇还是可以的

    到底是自己从人市里捡回来的，还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努力又勤快，尹娇娇是把她当自己人，想了想，道“就这一两年罢。”

    具体时间还没定，书亦茗马上要科考，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同他说这事，再者，她其实并不太能接受这么快就成亲。

    主要是，她觉得两人还都小着呢。

    虽然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两人都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可她就是觉得小，跟过家家似的。

    左右也不是现在立马就成亲了，再等等看罢，等书亦茗乡试后，再同他好生说说，不是不成亲，只是稍稍推后些罢了，就是她抿了抿唇，书亦茗那个脾气，怕是不大好说服。

    唐玉听她这么说，却是眼睛一亮，一两年她可以

    一两年她肯定可以给姑娘绣个很像样的团扇来

    一主一仆正各怀心思想事情呢，车夫吁一声，马车拐弯，窗帘被风吹起，尹娇娇视线不经意落到路边的店铺里，可不正是她自己的店，遥乐居。

    店里生意非常好，人来人往，伙计更是忙得热火朝天，看着这一幕，尹娇娇笑了，生意好，谁不开心，那都是钱啊

    正要收回视线，攒动的人群里，突然瞥见一个人影，尹娇娇瞪大了眼，忙让车夫停车。

    唐玉还正认真地纠结自己是绣团扇好还是绣案屏好，听到尹娇娇的声音，愣了一愣，也跟在朝外看了眼，不过什么都没看出来。

    尹娇娇哪里管她，车子刚停稳，她就掀开帘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唐玉忙把怀里抱的酱放到车上，也跟着下车，心里头还满是疑惑，姑娘不都说了先去李记买馄饨面，然后直接回家，不回店里了，这怎么半路又回了

    她刚落地，就听到姑娘正正冲店里喊了一声

    “唐逸”

    唐玉一脸惊讶，唐少爷回来了

    匆匆抬头，人群里那个身着雪青色暗纹锦服的男子，可不正是离家多年未归的大掌柜唐少爷

    尹娇娇哪里想到会这么突然就见到唐逸，她又惊又喜，匆匆朝店里走“你怎么回来了”

    唐逸正问卫九和小文话呢，听到声音，转头。

    两年多不见，尹娇娇何止是长高了，五官都长开了，再没当年稚嫩小丫头的形容，但被她这么一喊，像是又回到了当年一般。

    他挑了下眉，笑得不羁“回来看看你有没有把我的店吞了啊”

    他一转头，尹娇娇便笑着道“真的是你”

    两年不见，唐逸容貌虽变化并不大，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大变样。

    虽然还带着点浪子的不羁，但明显沉稳了不少，眉目间也少了当年的稚气，若说当年是锦衣玉冠的贵公子，现在便是沉稳风雅的大少爷。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调侃，唐逸登时一乐，板着脸道“如假包换。”

    不少熟客也在同唐逸打招呼。

    这两年，遥乐居在临近几省，名声大噪，可都少不了他唐大少爷的辛苦，现在谁不知道遥乐居的掌柜是淮县唐家的大少爷啊，连带着淮县人出去都跟着长脸，几年不见，唐少爷总算归家了，可不是好一通寒暄。

    尹娇娇进来，不少人也冲她拱手“二掌柜来啦。”

    “有赖诸位捧场啦。”尹娇娇笑着道。

    县城统共就这么大，来来去去，大半部分都挺熟的，尹娇娇又不拘小节，自是很熟稔。

    听尹娇娇这般说，人群里一人大声道“遥乐居现在都是联号商铺，可不是我等捧场就行的呢，二掌柜谦虚了。”

    “哪里哪里，”尹娇娇马上道“都是众位看得起。”

    商铺如何，明眼人都清楚得很，不过尹娇娇自是本着做生意和气生财，谦逊一些自是没差的。

    唐逸同几位熟人约了过几日吃酒，便转头同尹娇娇说话。

    这都快三年没见了，唐逸回来，尹娇娇还是很开心的，她朝外面看了眼，随口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传个信，我好去城门口迎接你。”

    “早上刚到，”唐逸道“要不是家里老爷子不许，我一早就过来了。”

    “过来干嘛”听他话音不对，尹娇娇转头看他“让我给你做蛋糕”

    唐逸露出本来面目嘿嘿笑了一声“多年不见，不值得一个蛋糕洗尘么”

    两人结识那么久，又一同办起了遥乐居，哪怕多年未见，相处起来还是一般的轻松自在。

    是以，尹娇娇也没客气，他既提这要求，尹娇娇笑容便是一敛，淡淡道“不值得。”

    “哎”唐逸追着她朝他们之前常坐的位子走“怎么这么绝情。”

    两人刚坐下，伙计就茶水糕点，上了满满一桌子。

    自家的店，唐逸当然不客气，就是吃相和当年比起来，斯文多了，也优雅多了。

    尹娇娇看他这样甚觉新奇，看了一会儿，才问他“回来还走吗”

    唐逸一边吃一边抽空回她“走，也待不了几天，顶多半个月。”

    半个月

    这都十月了，再过两个月就年节了。

    尹娇娇蹙了蹙眉“不过年”

    这两年，唐逸走得特彻底，除了书信，年节都不曾回来，唐家也不是没派人催，各种法子都使了，他就是不回，她瞅着唐家今天消停了不少。

    大少爷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家里还能怎样

    再闹，人不在跟前，有什么用

    “不过，”唐逸摇摇头道“来不及。”

    这话说的有点奇怪，尹娇娇道“什么事这么急，连年都不在家过。”

    两年多不着家，好容易回来，唐老太爷能放他走

    唐逸喝了一盅甜汤，擦了擦嘴，道“正是回来同你商量呢。”

    尹娇娇奇怪“商量什么”

    这两年也不少事商量，可都书信来往，再加上，他走的时候，尹娇娇便同他说过，开分店，只要她看准了位置，自去开就是，店铺他归置好后，书信回来，货和人一并从总店给他发过去。

    唐逸舀了勺布丁，心道，还是总店的手艺好，他在外面虽然也常吃，但总没这儿的味道正。

    “我打算上京城了，”唐逸道“去年在江南开分店，结识了京城来的一位贵人，跟我说，让我把店也开京城去，文书什么的他有门路，京城不比别地儿，我寻思着这事得回来同你商量一下。”

    尹娇娇“”

    这就要把店开到京城去了

    就在尹娇娇震惊的时候，唐玉过来道“姑娘，李记的馄饨面卖得快，再不去，要买不成了。”

    尹娇娇回过神来，唐逸的话信息量太大，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她便先吩咐唐玉“你现就去买了，也不用来店里了，直接回家，茗哥儿吃完了，让他消食了再读书。”

    唐玉应了一声，抬眼瞧了瞧唐逸“唐少爷。”

    唐逸冲她点点头，一边喝奶茶一边道“小玉罢，长这么大了。”

    唐玉呵呵笑了一身，转身跑了。

    她刚跑了两步，尹娇娇又喊住她“别放麻油”

    “知道啦，”唐玉一边往外跑一边道“回去让茗哥儿自己放。”

    等尹娇娇收回视线时，一抬头就对上了唐逸揶揄的表情。

    他这个表情实在太奇怪，又那么久没见，尹娇娇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只道“吃撑了”

    唐逸笑了一声，他五官本就是英俊一挂的，这一笑还挺有几分俊雅的意思，就是眼神怪怪的。

    尹娇娇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就听唐逸笑着道“这是开窍了啊”

    语气里，颇有几分感慨。

    尹娇娇先是没明白，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眉头一皱“你真是，回来就讨嫌来的”

    唐逸笑了起来。

    尹娇娇原本还挺开心挺激动，被他这一笑，就差直接给他个白眼了。

    唐逸却越笑越开心。

    他早就看出来了，都是男人，谁不了解谁啊，就书亦茗瞅娇娇的眼神，除了娇娇自己见天的当自己养儿子，旁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尤其他临走前的那几个月，书亦茗防他跟什么似的，他多委屈，但他不说，免得被书秀才惦记，以及他就是故意的，他才不帮书亦茗助攻呢，非要看看娇娇到底什么时候开窍，谁让他总不给他好脸

    笑了好一会儿，唐逸才摸了摸鼻子，生硬地揭过这茬“小莛莛呢”

    尹娇娇没好气道“你再这么叫他，他掐你脸我可不管。”

    “那不能，”唐逸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两年没见，小莛莛肯定更好看了，现在在家被书秀才逼着读书的罢我说这就”

    眼瞅着他越扯越远，尹娇娇打断他的话，把主题拉回来“京城开铺子，是怎么个回事你认识的贵人，又是哪位”

    “哦哦，”唐逸一改刚刚的吊儿郎当，正色道“京少尹堂侄子的岳家表兄弟的二姑太太的外甥。”

    尹娇娇“”

    “别看拐了这么多弯，”唐逸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给她解释道“姻亲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尹娇娇认真道“没有小觑。”她从不小觑任何人，只是觉得这个关系那人能叙述出来，唐逸又能记下来，实在神奇。

    “咱这遥乐居也有些名气了，”说到正事，唐逸也认真多了，对尹娇娇道“不少京城的贵人们尝鲜，托了人来买，当然也有不少人带着咱们遥乐居的东西专程进京孝敬的，这位京少尹算了，说名字罢，称呼太绕了，还长。这位刘公子，是个老餮，对吃极讲究，他去江南就是为着江南的吃食，我也是偶然和他结交，知道我是遥乐居的大掌柜，便同我说，可以去京城，现京城不少人都知道琢郡的遥乐居，生意肯定好，原本我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他这么一说，我就动心了，但京城路途遥远，信件人员往来都不便，便回来同你商议一下。”

    他话没说完，尹娇娇却是听懂了。

    且不说有没有这位京少尹拐着弯的亲戚，就是仅凭唐家这些年的积累，进京开个店铺，也算不得多难的事，只是店能不能起来，靠的还是手艺和货。

    手艺自然是尹娇娇精心培养的厨娘了，至于货，现在唐逸也是精通了不少，但到底推陈出新还要靠尹娇娇的支持，她不点头，唐逸是带不走厨娘的。

    唐逸这意思，他这次上京，是要把人和货一起带着。

    虽没说什么宏图大志，但决心也很明确了，他就是要上京干大事的所以回来请求二掌柜支援。

    什么商议，不就是回来同她要人要货的么

    就是唐逸不提，过不了几年，她也是要把店开到京城的。

    笑话，书亦茗都进京当大官了，她不借书亦茗的势发财，那才真是傻的没边了。

    现在就是提前了几年而已，也不是不行，兴许等他们过几年进京的时候，唐逸已经把遥乐居打理得风风火火了呢。

    只是

    不是不信任唐逸，尹娇娇就是觉得，唐逸突然回来，又突然提出要进京开分店干大事，有点奇怪。

    她没当场答应，只是沉吟片刻“我回去同茗哥儿商量一下。”

    唐逸看了她一会儿，笑了。

    尹娇娇被他笑得有点发毛“再笑我不同意了”

    唐逸马上收了笑“不笑了，你不要回家的么，我也去拜访一下书秀才，多年不见，估摸着书秀才学识更渊博了，也顺道去看看小莛莛。”

    尹娇娇没拆穿他是急着要答复，也没拒绝他上家去，起身道“你家里知道了这事么也肯放你走”

    唐逸吃得有点撑，站起来的时候拄了下案子，踉跄了两下道“不放我走，还能把我关起来不能我这么大人了，关得住”

    尹娇娇一想也是，都离家出走两年多了，他敢回来，自然是有法子让家里点头的。

    “那也不用现在就去罢，”尹娇娇道“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不在家过年啊”

    开店也不急着一个月两个月的。

    唐逸笑容有那么一瞬间，挺苦涩的，不过他低着头，尹娇娇也没看到。

    “不是这一个月两个月，”再抬头时，唐逸脸上的笑就爽朗多了“琢郡这边冬天冷得很，一下雪就封路，过了年，要再遇上倒春寒，不到三月根本出不了门，还是这个时候早些去的好。”

    没想到他想得还挺周到，时间上，尹娇娇便不再说什么了，到底是他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去，在不在家过年，尹娇娇不过是提议一下。

    马车载着唐玉去李记买馄饨面了，暮秋的下午也不冷，阳光也好，两人便走着朝家去。

    书家。

    书亦茗正研读一本抄录的上古兵书，瞥见唐玉进来，眸色登时一亮“娇娇回来了”

    唐玉把馄饨面端到书亦茗桌上“没，姑娘着我先把馄饨面送回来，免得凉了不好吃。”

    书亦茗放下手里的书，笑了笑“怎想着买馄饨面了。”

    唐玉也笑了“姑娘怕你读书饿了，也怕你天天吃菜谱腻味，从庄子里一出来，就惦记着了。”

    书亦茗从碟子里舀了麻油洒上，清亮的汤汁，薄如蝉翼的馄饨面，配着一层花生碎和麻油，香味扑鼻。

    他舀了一口汤，冷热刚刚好。

    “娇娇忙什么呢”他问道“不是说今儿就只有庄子的事务”

    唐玉兴奋地道“唐少爷回来了，姑娘现正在店里同唐少爷说话呢，怕等会儿买不成这馄饨面了，就让我先去买了送回来。”

    书亦茗舀面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没了，就连嘴角都跟着落了下来。

    “唐逸回来了”

    嗓音里透了几分莫名的意味，偏生唐玉没听出来，还不住点头“是啊是啊，说是今儿刚回来的，现在就”

    她话没说完，书亦茗就放下勺子，起身朝外走。

    欸

    唐玉愣了片刻，忙追上去“茗哥儿，你怎么了可是馄饨面凉了不合口了”

    书亦茗眉心微蹙，没理唐玉，理了下袖摆，就大步跨出了拱门。

    他现在还有心情吃馄饨面

    作者有话要说　　书大人手里的面突然就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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