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聘

    后半夜睡了两个多时辰, 天不亮便起来吃头顿饭 ，不知是爆竹的烟尘, 还是天气真的不好, 吃过头顿饭, 按理说该出太阳了，但天色始终阴沉沉的。

    过了午，便下起了雪。

    是时，尹娇娇还和书亦茗在拂驼山上, 山上多的是来庙里上香的人, 雪粒子落下没一会儿便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左右拂驼山并不高，下山的路又向来顺畅, 众人便也没急着下山，新年第一场雪，又是大年初一，到底与众不同一些。

    香火渺渺于大雪纷飞中，别有一番意趣。

    雪天毕竟路滑，在庙里吃过斋饭, 又在山上赏玩了会儿子雪景, 便启程回去了。

    这是她来到这里后, 同书亦茗一起在大年初一来拂驼庙上香的第三个年头。

    除却第一年条件实在不允许, 之后的每一年，他们都会一起来。

    今年与往年有些许不同，两人甚至都没有避讳人群, 一直都牵着手。

    解签的大师都笑呵呵对两人说，好事将近。

    今年乡试，书亦茗会夺得头筹，高中解元，自是大喜事。

    但书亦茗不这么认为，回去路上，他还抓着尹娇娇的手，小声在她耳边说“大师都看出来我们快成亲了。”

    尹娇娇好笑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大师是说你科举会高中呢”

    书亦茗难得没有顺着她的话，脸一板“是亲事”

    尹娇娇“科举”

    书亦茗又重复了一遍“定是亲事”

    尹娇娇也不甘示弱“科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马车里争执起来。

    权当回家路上的乐子了，争执了好一会儿，窝在尹娇娇怀里的书亦莛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不能两样都有”

    这一问，把两个争执得不亦乐乎的大人问住了。

    书亦莛仰着头看着他们俩，一脸认真“科举和亲事又不冲突，为什么而不能两样都有”

    书亦茗第一次觉得这个惯会拆他的台，给他添乱的弟弟，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他看了尹娇娇一眼，笑了“莛儿说的是啊。”

    尹娇娇面不改色，一把捂住书亦莛的嘴“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你不要”

    她话没说完，书亦茗便看着她，轻轻道“你不愿意”

    尹娇娇登时就哑巴了。

    不愿意

    不愿意她干嘛跟他谈情说爱

    正要开口，瞥见他眼底的精光，尹娇娇反问“你又套我话”

    话落，不等书亦茗解释，她便抱着书亦莛往一旁挪了挪，边挪便嘀咕“莛儿咱们坐远点儿，你大哥惯会下圈套，我们不和他坐一起了。”

    书亦莛没听太懂，但娇娇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一边嗯嗯点头，一边瞪着大哥“就是”

    书亦茗“”

    弟弟果然就是弟弟，他刚刚看走眼了

    这场雪，下了三天。

    凛冬的雪总是化得很慢，整个年节都充斥在爆竹和冬雪的氛围里，等到雪彻底融化，已是元宵节之后。

    因为年前新买了个庄子，开年后，尹娇娇比往年要忙一些，这一忙就到了二月份。

    今年冬天来的晚，但走得早，进入二月，天儿就转暖，颇有几分争春的意思。

    二月二之后，城里就明显忙了起来，因为齐家要下聘了。

    江南齐家三少爷和淮县陈知县幺女的过大礼，陈大人深的民心，是以，满城的百姓都翘首以盼。

    二月十六，天还没亮，尹娇娇就起了。

    倒是不需要她去陈府忙活什么，她就是好奇心重，特想看看传说中下聘是怎样个场景。

    齐家远在江南，来一趟路途不近，早就听说了，二月初齐家就动身了，因着聘礼贵重，还请了官差护送。

    人都还没到，就传开了，说齐家特中意陈小姐，聘礼中还加了东海高价购入的红珊瑚，还有很多珍稀的珠宝首饰，江南早就传遍了。

    尹娇娇是不大清楚这些的，她也不好问陈思媛是真是假，反正到了当天肯定都知道了。

    她唯一清楚的是，陈家确实很看重陈思媛，聘礼自是以贵重为上。

    今儿满城不知道多少人跟尹娇娇一样，等着看凑热闹呢，书亦茗怕她被挤着，也早早起身，和她一起去，至于嚷嚷着也要去的三个小的，尹娇娇也只能一起带着。

    福顺楼的临街包间早几日就被订了出去，尹娇娇也是凭着同福顺楼掌柜的交情才好容易订到了一间。

    天刚蒙蒙亮，主街道两旁就已经围满了人，全都是来看齐家的大排场的

    守城兵一早就来开路，尹娇娇原本只是好奇，现在看到这阵仗，不自觉有点心潮澎湃，也跟着激动起来。

    那样子好像下聘的主人翁，是她一样。

    书亦茗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往外探太狠，免得不小心掉下去，尹娇娇却不管，明明都坐这么高视野这么好了，还够着脖子往远处看

    “来了来了”

    瞥见一点红影，她立刻兴奋地喊了起来。

    书亦莛他们三个小的虽然也喜欢热闹，可这会儿毕竟热闹还没开始呢，他们就一边好奇着一边吃早饭，听到尹娇娇的喊声，马上丢下手里的勺子，蹬蹬蹬跑到窗边，垫着脚扒着窗子朝外看。

    礼饼、海味、鸡、鱼、果酒茶叶之类的，尹娇娇也分辨不太清，就看着一担一担，不间断的从自己面前走过，看街道两旁的众人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齐家是真的舍得。

    礼金盒子经过的时候，尹娇娇看得就比较清楚一点了，好像有两套头面，还有四盒首饰，另外的两个盒子装了什么她就不清楚，但看盒子的规格就知道，定是好东西。

    她这个凑热闹的都比陈思媛本人兴奋，过去一担她就哇一声，很多她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觉得该哇，跟书亦莛似的，纯凑热闹那挂的。

    足足半个时辰，齐家下聘的队伍才彻底走完。

    热闹看了这么久，尹娇娇也累了，她往椅子上一坐，喝着书亦茗递给她的茶水，感慨“真想看看那个齐三公子长什么样子”

    书亦茗刚让小二新送了早点上来，正给她夹灌汤包，听到这话，眉头一扬“看他做什么”

    尹娇娇喝了半杯水润了嗓子，一脸兴奋“好奇啊”

    书亦茗把水杯从她手里拿出来，把勺子塞进她手里“吃饭了。”

    尹娇娇跟个木偶似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书亦茗又道“有什么可好奇的。”

    语气淡淡，面色淡淡，尹娇娇还沉浸在刚刚的热闹里，并没有察觉到书亦茗这话中的吃味。

    不禁没察觉，她还拧了下眉头道“当然好奇，我刚刚那看到有四枚夜明珠这么大”

    她用手比了比，给书亦茗看。

    “还有一盒子珍珠，”她啧了一声继续道“这齐家三少爷到底什么身份啊，聘礼这么贵重”

    在她比划夜明珠的时候，书亦茗眼睛就眯了起来。

    尹娇娇今儿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都这会儿子了也没注意到书亦茗神色变了，还在那儿自言自语“能让陈大人点头，把女儿嫁这么远，向来这个齐家三少爷不是庸碌，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江南那么远呢”

    书亦茗深吸了一口气，缓解那股躁动。

    尹娇娇终于抬头看了书亦茗一眼，但就是扫了一眼，马上又收了回去，还在那儿嘀咕“那夜明珠太好看了，镶墙上，夜里都不用点灯”

    这眼花缭乱的聘礼中，尹娇娇就对那夜明珠感兴趣。

    虽然在首饰店也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大的，别的东西对她而言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反正都大差不差，独独这夜明珠，让她念念不忘。

    她在心里盘算着，一颗这样的夜明珠得多少钱，她手里有多少钱，能不能托唐逸给寻两颗，回来玩。

    尹娇娇哪里知道，她在盘算的时候，书亦茗嘴角一直抿着，下颌都绷紧了。

    他低着头，眉眼依旧冷然，瞧不出情绪，只有小文看出他不对劲。

    因为他一直在吃那盘他平日里几乎不吃的枣泥山药糕。

    那是莛哥儿最爱的，来的时候她特意交代了要双份甜

    看着茗哥儿面不改色，一块接一块吃那道双倍甜的枣泥山药糕，小文有点担心，她又看了眼喝着燕窝粥，还在怀念夜明珠的尹娇娇，愣了片刻，她上前道“姑娘尝尝这个炸小鱼，掌柜的说是昨儿刚凿了冰捞上来的，吃个鲜儿。”

    尹娇娇哦了一声，看都没看给她使眼色的小文，夹了一个，嘎巴嘎巴吃了，又道“等成亲那日肯定就能看到那位齐三公子了，他肯定要来迎亲的”

    小文下意识看了书亦茗一眼。

    书亦茗已经停下了筷子，不再继续吃那盘枣泥山药糕，也不知道是吃撑了，还是回过了神，神色瞧不出端倪。

    “嗯。”他擦了擦嘴，抬头看向尹娇娇“婚期就在下个月，到时我陪你一起看。”

    尹娇娇点头“好。”

    书亦茗抬头看过来，小文就不敢再盯着他看了，只在心里感慨，往日里姑娘多机灵聪明，今儿是怎么了

    她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最后心底里冒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不成姑娘是故意的

    她看着吃得没心没肺的姑娘，越发觉得这个猜想很是。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更不敢问。

    尤其是之后几日茗哥儿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小文就更不敢多嘴了。

    那日过了之后，城里热热闹闹了讨论了几日，她忙得很，自是没那个功夫跟人八卦这个，也只是偶尔听上那么几嘴，大多时候，都在庄子铺子跑。

    开春后她又盘下一个盘子，专做女人的生意卖胭脂水粉，铺子虽是交给小云负责，可前期她总是要跟一跟的。

    小文和小云算是彻底明白了，跟着姑娘，根本就不介意你是男是女，像这种打理铺子，管账的事，她就是能直接派给她们。

    起初小文和小云很惊讶，后来是佩服。

    这也更加坚定了她们要永远跟着尹娇娇的心。

    新铺子开张，又是女人堆里的事，可是好一通忙活，尹娇娇忙活了大半个月，早把夜明珠那茬给忘了，结果这日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刚坐下喝了半盅燕窝羹，书亦茗就拿了个盒子进来了。

    尹娇娇一看他手里的盒子，就笑了“有东西送我”

    话落她就放下了勺子，连羹也不喝了。

    书亦茗嗯了一声，不过没立即给她，只是盯着她的脸看了看“瘦了。”

    尹娇娇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道“没有，你不要诓我了，每次都说我瘦了，都是假的”

    见书亦茗还是看着她，尹娇娇只好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这几天是忙了一点点，以后一定注意，把事情都交给小文他们去做，不亲力亲为了，我向你保证”

    书亦茗拿她没法子，笑了笑。

    见她笑了，尹娇娇才指了指他手里的盒子“送我的什么”

    书亦茗递给她，让她自己看。

    他送她礼物特别频繁，虽说次数多了就不稀罕了，可每次收到礼物，尹娇娇依然特别开心。

    送礼物这件事，关键不在礼物本身，而是对方时时把你放在心上。

    女孩子么，总是对态度和仪式感比较在意，尹娇娇也不例外。

    原本尹娇娇以为书亦茗送她的会是什么新式的首饰，毕竟开春了，天儿也暖了，衣服要换成春装，首饰自然也要跟着潮流更换。

    等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两颗夜明珠，尹娇娇愣住了。

    她盯着盒子里的两颗夜明珠看了好一会儿，鸡蛋大小，圆润光泽，一看就特别贵。

    好半晌，她才抬头看向书亦茗“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其实那日之后，她就把夜明珠放到脑后了。

    这玩意，好看是好看，但贵也是真贵，买一颗回来玩对尹娇娇来说不费力，但不值。

    书亦茗不答反问“喜欢么”

    尹娇娇眨了眨眼，看了他好片刻，才扬唇笑了“喜欢”

    虽然性价比不高，但书亦茗都给她买了，那点诡异的虚荣心，一下就得到了满足，她跳起来就抱住了书亦茗“谢谢你”

    她都忘了，书亦茗还记着那天她嘀咕的几句话呢。

    书亦茗这才真的笑了，他搂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发顶“这东西一时寻不太好寻，只寻了这两个，过些日子，还能再寻几个回来。”

    “还有啊”尹娇娇仰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这东西没必要买那么多吧

    书亦茗看着她“你不是喜欢么多买几个回来玩。”

    尹娇娇“不、不用了罢，这两个就可以了，我又不是莛儿，没那么贪玩，这两个就能把我房间照得很亮堂了。”

    书亦茗拨了拨她耳畔的头发“多几个不是更亮”

    尹娇娇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她试探着问“几个啊”

    书亦茗想了想，道“三四个罢。”

    尹娇娇“”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对视了好一会儿，尹娇娇咬着唇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书亦茗“没有。”

    尹娇娇一脸怀疑“真的”

    书亦茗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尹娇娇以为他要再次否认时，就听到书亦茗道“一点点。”

    能让书亦茗主动承认吃醋了，那就不是一点点。

    真是一点点，他早就一口否认了。

    他这个样子，尹娇娇有点想笑，但对上书亦茗深沉又认真地视线，她还是把笑压了回去，她刚想说没必要，书亦茗却突然逼近，把她到嘴边的话尽数逼了回去。

    “你喜欢的，”他压低了嗓音，在两人唇间阖动“我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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