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过度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肯定是张小凡与碧瑶。叶景转头看向陆雪琪，此刻她眉头微皱，全神贯注的看着石壁上的文字。

    叶景也不去打扰她，没多会儿功夫，碧瑶和张小凡果然出现在石室入口。只是两人神色怪异，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吸引叶景注意力的，是碧瑶腰间挂着的金色的小铃铛。

    看了一眼，叶景不甚在意的移开目光，张小凡一进来，当先开口，“叶师姐，右边的石室没有出口，应该是在这里。”

    叶景点了点头，碧瑶看陆雪琪认真的看着石壁，也好奇的望了过去，下一刻，就听到了碧瑶惊喜的声音。

    “天书！这是天书啊！”

    张小凡也把目光带过去，看了几行，顿时身子一震，越看下去，眉头就皱得越紧，脸上满是痛苦迷惘之色，整个人竟是微微颤抖，说不出的诡异之情。

    看来他发现这天书的古怪之处了。

    碧瑶也认真的看了下去，但只看了几句，便只觉得头脑发昏，倒也有些佩服起张小凡和陆雪琪来，这么枯涩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进去。

    而叶景，碧瑶看了她半晌，但叶景却只顾着全神贯注的看着陆雪琪，完全没把注意力分到自己身上，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恼火，冷哼一声，不料叶景只是看了她一眼，眼中分明在疑惑她又在生什么气，不明所以的看了张小凡一眼，之后却又继续看着陆雪琪，目光专注的让碧瑶更是恼怒。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出手教训这个人，恨恨一转身走了出去，临走时还大力踩出脚步声，可惜那混蛋这回竟是没有一点反应。

    碧瑶怒气冲冲地走出石室，回到钟乳石洞里，对著那具骷髅生起了闷气，本来想想也没什么的，但看那叶景却怎么也不顺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边那朵原本漂亮的“伤心花”现在一片乌黑，登时把怒气迁到黑心老人头上。

    她指著那具骷髅怒道：“你这个死老鬼，死了八百年还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变得……变得……”

    一句话接不下去，碧瑶肝火越来越大，更不多说，袖袍一挥，“伤心花”飞出去在那骷髅上转了一圈回来，片刻之後，只听得剌耳的骨裂之声响起，“喀喀”响处，那具骷髅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来。

    出手之後，碧瑶的气才缓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气，但转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被骷髅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还有几行字在那儿，连忙走过去细看，只见墙上写著四行字。

    铃铛咽，百花凋，

    人影渐瘦鬓如霜。

    深情苦，一生苦，

    痴情只为无情苦。

    …………

    石室内，张小凡率先从天书中醒过来，脸上表情古怪，似沉痛又似惊讶，好像还有几分迷惘，看去眉头紧皱，肌肉微微扭曲，几乎有些狰狞了。

    看他茫然无措的走出石室，叶景也不管他，只是尽心守着陆雪琪，陆雪琪天赋出众，修炼刻苦，这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她的境界比张小凡深得多，领悟的自然更多，看的时间长一些，也并不奇怪。

    又过了大概三四个时辰，陆雪琪总算是从领悟中醒了过来，一转头，就看到叶景靠着一块石壁，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眼中是陆雪琪从未见过的柔和。

    陆雪琪心中似乎划过什么，正要细细追究之时，那双眼又恢复了往常看着自己时的清朗笑意，“小师姐，你看完了？”

    “嗯。”陆雪琪点头，却带着疑惑之色，“这天书博大精深，却不知为何，与太极玄清道有众多相合之处……”

    “远远不止，”叶景笑道，“你别看这里有许多道家思想，却也有不少地方暗合了佛门至理，若我所想无误，也不知道写下这天书的就是天才还是疯子，居然想让佛道合一，想必就是所谓的大道殊途同归吧。”

    “不过这天书只是阐述了佛道双修的思想，并无修炼法门，以它辅助参悟，想必修炼太极玄清道的速度会大大提升。”

    叶景可不敢说这里还包含了魔门思想，否则以陆雪琪对魔教的痛恨，是决计不会练的。

    陆雪琪轻轻点头，又看了石壁一眼，遂淡淡道，“我们出去罢。”

    两人走出石室，却看到张小凡昏迷不醒，碧瑶正细心照料。

    一般来说，修真道中的人士，身体自然强健，寻常时百病不生，但张小凡几日来连受重创，心力交瘁不说，身子也受损极大，最後在这滴血洞中又不顾身体拚命搜索出路，体力透支，这昏迷过去之後，竟是发起高烧来了。

    叶景皱了皱眉，看到陆雪琪眼中担忧之色，心中顿时用上一股郁气，但不想看陆雪琪担忧张小凡的模样，叶景冷着一张脸，走到张小凡身边，给他塞进去一颗小还丹，丹药入口即化，也不必担心张小凡昏迷无法下咽。之后将他扶起，浑厚的真元输入体内，为他调理，直到张小凡脸上潮红退去，呼吸渐渐平缓。

    做完了这些，叶景站起身，看着陆雪琪，“已经无碍了，等他睡醒，自然会康复。”

    叶景自以为开口已经努力平复怒气，却不知自己这话，听在陆雪琪耳中显得分外生硬。

    之前察觉的异样波澜又出现，陆雪琪微蹙着眉，细想却不知所以，必要看看叶景，有看看陆雪琪，心中顿时嗤笑不已。

    可是之后，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丝痛意掠过。怅然之下，便看起墙壁上的字来，忽然间“咦”了一声，却是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这四句话的最后一句的最后一字“苦”，下边的“口”字中竟是深陷进去，与其他字大为不同，她眼珠一转，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把腰间的合欢铃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刚刚好，忍不住一声欢呼。

    “有救啦！”

    这下，除了昏迷中的张小凡，暗自闷闷不乐的叶景和不知在想什么的陆雪琪纷纷看向她。

    只见碧瑶把铃铛插入，见没什么反应，又试着左右转了转，片刻之后，忽然间石洞内“咔咔”声响起，石壁震动，碧瑶大惊，拿着金铃连忙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是塌了一层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层，上边也如内室天书般刻着文字。

    叶景愣了愣，没想到碧瑶这么快就发现了痴情咒。

    碧瑶却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文字，她已知道这合欢铃是金铃夫人的法宝，金铃夫人留下的东西，又藏得这般紧要，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过了许久，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但感叹之色尤重，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痴情咒’。”

    叶景和陆雪琪上前，却见到前头几句话便是：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

    叶景轻呼口气，心想，这可真是命中注定。

    ※※※

    洞中无日月，也不知到过了多久。

    叶景因为知道出口，所以并不着急出去，而陆雪琪本就性格冷清，既然没什么事做，便心平气和的参悟天书，饿了就吃些干粮，偶尔出去石室，除了不能睡在床上，吃的差了一些，其他的和在小竹峰的日子也没什么分别，直到两人的伤势痊愈，破而后立，历此一劫，又有精进。陆雪琪突破到了玉清境第九重，而叶景，更是已经隐隐摸到了上清的边缘，张小凡病好了之后参悟天书，也是道行大进，从玉清四层初期，进为玉清五层，对敌经验，临阵技巧都不可同日而语。

    但不知为何，自那日之后，两人相处之间，竟隐隐有了尴尬，有时候不讨论修炼心得的时候，竟然会出现无言以对的沉默，几年的融洽的相处时光好像被两人同时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在过了几天后，无论是叶景还是碧瑶，所带的干粮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修真炼道之人，虽可上天入海，但终究也是□□凡胎，传说中道行高深的前辈行辟谷之术，不饮不食，却是无人见过。从进入这山洞之后，但干粮却只有碧瑶和叶景二人带得，又哪里够四个人吃？纵然四人人一再节省，也是很快吃完了。

    “唉！”碧瑶坐在那平台之上，旁边是一堆枯骨，却丝毫没有不适感觉，看来魔教女子，果然还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样的。不过现如今，她却是一副愁容。

    张小凡的病情好得很快，烧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还有些无力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大碍了。此时他听到碧瑶叹气，转过头向那魔教女子看去。映入他眼里的，是那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边上，一双脚搭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连带着她腰间的那只合欢铃“叮叮当当”地响着，若不是在这种环境下并且知道她的身份，张小凡几乎要以为这还是个天真无暇的少女了。

    只是这般看去，碧瑶却比当初见面时，憔悴得多了。她女儿家，每日里还是有到那小水帘处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丽，并无肮脏感觉，只是这些日子来，她却是明显消瘦了。想到这里，张小凡心中一动，从小时开始，他便听得师父师兄们教诲，魔道中人个个自私自利，心恨手辣。可如今在这山洞绝地之中，为了什么，这个魔教女子还会把仅有的食物分一半给自己吃呢？

    张小凡心中想着出神，没注意到碧瑶望了过来，见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呆呆地望着自己，白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讪讪道：“没、没什么。”

    不过碧瑶却没有注意到张小凡的不自在，她看了一眼隧道，叹息道:“你那两位师姐整天就知道参悟天书，现下生死攸关，她们倒是悠闲自在。”

    张小凡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碧瑶，只见她有些消瘦却依然美丽的脸上，有淡淡无奈的笑容，忍不住冲口而出道：“其实你不必把大部分干粮都给我吃了，那样你也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怎样？”碧瑶忽然打断了他。

    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瑶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点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愿意在这山洞死寂之中，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三具渐渐腐烂的死尸慢慢等待着，那样的话，还没等人来救我，我自己怕先发疯了。”

    张小凡听得她形容的那种样子，忍不住也是打了个寒颤，这也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

    过了一会，碧瑶才叹了一口气，:“张小凡，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什么？”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们现在干粮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无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饿死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

    碧瑶脸色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张小凡如见鬼魅，大惊失色：“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罢。”

    张小凡张大了嘴，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想到，碧瑶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张小凡几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从这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魔教中人果然是个个妖孽，连这等事也做得出来！”但看着碧瑶神色，居然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碧瑶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之意仿佛又浓了些，但在张小凡的眼中，却似乎比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来都更毒上一些。

    张小凡指着她怒道：“你、你居然叫我吃、吃、吃……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简直不可理喻！无耻、恶心，我，我……你，你……”

    他越说越怒，但嘴舌间却不大灵光，“我我我”“你你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不过他这般反应，却似乎早在碧瑶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气，也未讥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待到张小凡大口喘着的粗气渐渐平服了下来，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随你，不过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又来了。”张小凡勃然怒道：“你不要妄想我会和你们这些魔道同流合污，你给我些干粮，我便用这肉身还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断断不可！”

    碧瑶缓缓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张小凡惯性地道：“胡说，我决不会上你的当……咦，你说什么？”

    仿佛是在这生死关头，碧瑶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张小凡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地甩头，似是要甩开什么念头。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她低声地道。

    “怎么？”张小凡一怔。

    碧瑶低叹一声，语气幽幽道:“你知道吗，就在我六岁的时候……”

    碧瑶说着往事，身体却越来越颤抖起来，到了最后，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小凡手足无措，因为碧瑶在讲完故事后，也病了！

    碧瑶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伤得极深的痛楚，这些年来深埋心里，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连着昏迷了许久。

    张小凡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觉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头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不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轮到碧瑶病了。这两人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难。

    又过了一阵，张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碧瑶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脸庞，张小凡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子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碧瑶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稍减，真是疼入骨髓。也是张小凡性子还算坚忍，居然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跳将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受的这份罪却是着实不轻，张小凡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却终究没有离开，时间一久，困劲也上来了，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