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也是一般的深夜,那明月高悬天际,静静望着这个尘世人间。
荒野之上,也有个人抬头仰望那一轮冷月,他大袍长袖,依然还是道家装扮,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怒而威的气势仍隐约可见。
原野上的夜风习习吹过,野草摇动,在衣衫飘动与沉默之间,彷彿时光也静止不动。
只是,谁又能留住光阴,就在你恍惚之间,终究还是过了十年。
有人叹息,声音清淡,慢慢飘逝于风中。
在这片静穆之中,忽然远处有个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笑意,道,“这一番良辰美景,道长独自赏月,真是好心情啊!”
这声音初起时还在远处,但一句话说完已到了道人身后,那道人深深呼吸,转过身来,月光之下,赫然是在十年之前勾结魔教叛出青云的苍松道人。
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却是面带微笑的鬼王宗宗主鬼王,鬼王摇头一笑,负手走到苍松道人身旁,微笑道,“自从十年前青云一战之后,听闻道长就被万毒门尊为供奉,尊崇有加,不知今晚突然约我到此相会,有何要紧事么?若此事被那位毒神前辈知晓,我自然无所谓,但对道长只怕多有不便。”
苍松道人注视鬼王良久,鬼王也不多问,依然保持着一份笑容,含笑等候。半晌,苍松叹道,“宗主你果然并非常人能比,实不相瞒,在下今晚约见宗主,确有要事相商。”
鬼王道,“道长请说。”
苍松看了鬼王一眼,道,“宗主可知,万毒门门主毒神,已经在三日之前去世了。”
苍松道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犹如无声处一记惊雷,饶是鬼王如此定力的人物,也忍不住身子一震,面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什么?”
苍松紧盯着鬼王,道,“毒神已经在三日之前过世了,死后留下遗命,将门主之位传于最小的弟子秦无炎。”
鬼王渐渐镇定下来,但眉头依旧深锁,面上平静但心中却犹如千军万马一起涌来,各种念头激荡不已。
当今魔教三大派阀彼此对峙,他心中最忌惮的就是这个老的成了精的万毒门老毒物,有他在的一日,鬼王宗几乎就没有机会将万毒门从魔教第一派阀的位置上拉下来。但如今,这个曾经看起来永远也不会死的老毒物,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鬼王深深吸气,目光重新回到苍松道人的脸上,忽地微笑道,“毒神老前辈乃是我圣教德高望重的前辈,此番不幸逝世,实在让人伤心。”他口中说着哀悼之词,但笑容之中哪里有丝毫伤心之意。
而站在他对面的苍松道人也是一脸漠然,显然这两个人都没有对那个死去的老人有什么怀念的地方。
“不过,”鬼王似乎露出了一丝慎重,道,“我来之前,怎么都没有听闻过这个消息呢!这三日之中,万毒门虽然很是平静,但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出来。”
苍松道人笑了笑,微带不屑地道,“老头子死后,虽然传命秦无炎接掌门主之位,但一起赶回为他送终的另外几个弟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为了这门主之位争吵不断,并暂时将老头子的死讯压了下来。如今除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供奉之外,万毒门大多数弟子都还不知此事。”
鬼王何等人物,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沉吟片刻,对苍松道人道,“此事非同小可,道长以之相告,足见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苍松道人笑了笑,道,“不敢。”
鬼王目光闪动,道,“道长可还有其他什么话么,但说无妨?”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道,“宗主乃雄才大略之英主,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万毒门如今已无我苍松容身之地,望宗主念及当年相识一场,收留于我。”
鬼王愕然道,“道长说哪里话,以道长如此人物,在下盼都盼不来,早已思慕多年矣。只是道长向来在万毒门位居高位,又同是圣教一派,在下才不敢贸然相邀,莫非是毒神前辈去世之后,又有什么变化不成?”
苍松道人点头道,“宗主目光如炬,毒神对我的确不错,但那个秦无炎却与我向来不和,而且此番万毒门众人争位,门中高手无不各据山头彼此对峙,以我看来,纵然能有人一统毒门坐稳位置,也必定元气大伤,不可争一日长短了。
鬼王大笑,笑声颇为嘹亮,在荒野之上回荡开去,片刻之后,他收住笑容,正色道,“道长放心,秦无炎黄口小儿,不识道长大才,请道长到我鬼王宗中,屈尊供奉之位,凡事由心,当无后顾之忧。”
苍松道人面有喜色,点头道,“如此多谢宗主了。”
鬼王微笑点头,目光一闪,道,“既然道长与我已经是一家人,在下就冒昧请教道长,敢问毒神众弟子中,以何人最有希望继承门主之位?”
苍松沉吟许久,道,“虽然门中各大高手分而对峙,但以我看来,最后只怕仍以秦无炎胜算最大,此人年纪虽轻,但心机深沉,又得毒神真传,不可小觑。”
鬼王则微微一笑,望着苍松道人,笑道,“无妨,狐狸再狡猾,想来也是逃不脱猎人的陷阱,道长,你说对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起来,不过那笑声中,却掩藏着无尽的冷漠,狠毒与危机——
“既然道长愿择良木,我愿先送道长一份礼物。”看着苍松有些疑惑,鬼王笑得意味深长,“有一故人,想必道长是十分愿意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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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池上方的桥梁上,在浓重的血腥气息中,走回这里的鬼王和鬼先生并排向血水中看去,黄鸟和夔牛还是一样都没有什么精神的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龙鼎正缓缓转动,不时放射出红色的光芒。
鬼王淡淡道,“这两只灵兽已经差不多了罢?”
鬼先生在他旁边点头道,“是,黄鸟和夔牛的精魄灵力俱已被伏龙鼎压制,此刻已是完全收服,看来伏龙鼎鼎身上关于‘四灵血阵’的铭文的确是真的。”
鬼王点头道,“伏龙鼎乃是上古异物,灵力非同小可,连这两只如此灵物都已经被其收服,只要我们再将其他两只灵兽收服,则大事可成。”
鬼先生迟疑了一下,道,“宗主,关于刚才苍松道人那个计策,你以为此人是否可信?”
鬼王眼中异芒一闪,微微一笑,道,“苍松早已并非十年前的苍松了,如今天下虽大,却只有我圣教能够庇护于他,而且他的那个计策,不过就是多死一些普通弟子而已,无所谓的。”
鬼先生黑纱轻动,忽然道,“既如此,我倒另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让宗主在对付万毒门之余,连合欢派也一并解决。”
鬼王一震,面有喜色,道,“什么?竟有此事,请先生教我。”
鬼先生微一欠身,道,“不敢。我的意思是,既然宗主不在乎多死一些普通弟子,则索性将事情做到底。将兽妖引至与万毒门火拚之后,宗主以鬼王宗名义向合欢派三妙夫人发书,称同是圣教弟子,实不能见死不救,而且兽妖猖獗,无分对错见人就杀,长此下去,我圣教亦危矣,不如合三派之力与之一搏,或可有几分胜算。”
鬼王皱眉道,“如此说得好听,但三妙夫人也是奸猾人物,只怕她不肯相信。”
鬼先生淡然道,“只说不做,她自然不信。”
鬼王一震,道,“先生的意思是……”
鬼先生道,“若是鬼王宗弟子战死了一半以上,尸横遍野,难道她还不信么?”
鬼王愕然,许久说不出话来,半晌方皱眉道,“先生的意思,竟是要舍弃鬼王宗一半以上的弟子么?”
鬼先生黑纱遮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话声平淡,似乎在说着这许多人命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道,“宗主,你欲成大事,又何必在乎这些人的性命!”
鬼王心头不由得有些挣扎,权欲与心中那丝不忍反覆交战,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加重了。
鬼先生默默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着。许久,鬼王眼中精光渐盛,面容之上似乎也隐隐有些晕红,彷彿是空气中的血腥味道透了进去一般。只见他深深呼吸,忽的一声长啸,断然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又怎知三妙夫人不是落井下石,反过来要吃掉我们呢?”
鬼先生嘿嘿冷笑一声,道,“三妙夫人自然是落井下石的人物,魔教三大派阀之中,又有哪一个真正是为圣教道友两肋插刀的人物呢?”
鬼王一怔,随即目光一亮,脱口而出道,“啊!你是说……妙计,妙计!”赞叹之余,鬼王竟忍不住击掌叫好,道,“先生果然乃是不世出的奇才,竟有这等绝妙计策。”
鬼先生冷然道,“我们便是以这一半鬼王宗弟子为饵,不妨以宗主你亲自带领前往与兽妖激战,待死伤殆尽时候,合欢派料定我们与万毒门以及兽妖已经是两败俱伤,则三妙夫人定会带领大队人马前来赶尽杀绝,到时候以宗主神通,自然可以事先找个机会迅速逃之夭夭,而剩下的事情便交给兽妖做了。以这段日子那些兽妖所向披靡的情况来看,只怕合欢派想不全军覆没都很难。”
鬼王连连点头,难以抑制心中喜悦,但在这兴奋时刻,他竟能仍保有一份冷静,忽地转身道,“但是先生,如此以来,我鬼王宗自然可以一统圣教,但圣教已然元气大伤,若是兽妖再度……”
鬼先生摇头道,“宗主难道忘了,我们圣教在西北蛮荒之中,还有圣殿所在么?只要我们一统圣教,然后将留下的鬼王宗骨干全数带往蛮荒,在那里整合圣教势力,兽妖虽然猖狂,但一时仍会在中土肆虐,追不到蛮荒之地。而且之后,中土这里的那些正派之士,不就是到了要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么?”
鬼王终于完全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先生实乃天赐于我之良师益友也!”
鬼先生微笑道,“其后,那些所谓正道与兽妖相斗,不管谁胜谁负,想必都有苦头吃的,兽妖虽然猖狂,但是我观天下正道云集青云,十年前青云‘诛仙剑阵’的威力,宗主想必还记得罢?”
鬼王点头,道,“不错,厉害的紧啊!”
鬼先生笑道,“所以兽妖想要轻易取胜,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则在蛮荒之地休养生息,一旦四灵血阵修炼成功,则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挡我圣教神威?”
鬼王一怔,道,“怎么,莫非先生对另外两只灵兽也有了消息?”
鬼先生道,“不错,在伏龙鼎完全收服神兽‘黄鸟’和灵兽‘夔牛’之后,鼎身铭文已然重新现出新文,下一只正是镇守我们圣教蛮荒圣殿的妖兽‘烛龙’,我们回去圣殿收服之后,就只剩下南方恶兽‘饕餮’了。白清羽已经应下我们,愿为我们从兽妖手中收服饕餮。到时候,天下还不是尽在宗主你的手中!”
说道白清羽,鬼先生略有迟疑,“宗主,虽说白清羽早已被逐出师门,但是宗主难道相信她会愿意与正道为敌吗?”
鬼王微微一笑,“怎么,当时与白清羽的交易,先生难道不是赞同的吗?”
“话虽如此。”鬼先生叹了口气,“我只是相信以她的性子,即使对于她眼中的魔教,只要应下承诺也必定会兑现,再加上我曾帮助她两次,她也必定想方设法偿还。对于她愿意帮助我们收服饕餮异兽,我并不担心。只是一旦鬼王宗一统圣教攻上青云之际,只怕白清羽顷刻间会与我们为敌。”
“先生所言,我自然有多考虑。”鬼王点了点头,“况且她要的天书第二卷,我只交出一部分,若她想要那个叶景习得完整的第二卷,就非要用饕餮来交换不可。一旦四灵血阵达成,就算白清羽有通天的修为,我们也是不必忧虑了。”
“就算白清羽反悔……”鬼王眼中似是充满了疯狂的红光,“以麒麟血脉为祭的四灵血阵,想必威力也必定不差!”
鬼先生这才放心一般,“宗主英明。”
鬼王踏前一步,望着下方血池,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息包围着他,恍惚中,竟有种天下操之在手的感觉。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声嘹亮,而笑意是那般猖狂!
只是,他没有发现,门外那用不可置信的惊惧目光望着他的碧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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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万毒门的总坛所在,是在中土西南方向处一个名叫“毒蛇谷”的地方。按照地理位置来说,毒蛇谷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欢派的逍遥涧,正好形成一个大的三角形,彼此牵制,互相对峙着,构成了当今魔教之中原本相当牢固的势力平衡。
但眼下此刻,这份平衡却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原本在魔教势力最大的万毒门中,随着老门主毒神老人的去世,围绕着新门主的继承权问题,万毒门中已经乱成一片,总坛所在的毒蛇谷也已经是剑拔弩张,情势一触即发。
从名义上来说,得到了毒神临终遗命,而拥有正式继承人地位的是毒神的关门弟子秦无炎,很可惜的是,在魔教之中,特别是在万毒门这样一个尚武成风,实力重于一切的门派中,光靠毒神留下的遗命是无济于事的。
就在毒神刚刚去世后不久,他的另外几个弟子就赶回了毒蛇谷,来势汹汹,摆出了一副要争夺门主之位的态度。而秦无炎虽然深得毒神真传,一身本领远远胜过几位师兄,但一来他在万毒门资历不深,门中重要的一些高手供奉此番几乎全部站在他几位师兄那边;二来此时就算强压下众人,也难免会留下后患,于自己以后一统圣教的大业不利,秦无炎心思深沉,一直保守低调,他深知自己此刻已是众矢之的,所以甘心苦忍。
他的忍耐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本来齐心协力,结成联盟回来抢夺门主宝位的三位师兄范雄、程无牙和段如山,在发现这个原本最忌惮的小师弟毫无根基,而且他还非常诚恳地表示了师父临终的确将门主之位传了给他,但他自己却根本不想坐这个位置的意思,并且当场交出了掌门印信,放在毒神灵位之前,说明只有成为门主之人方能得到之后,这三个毒神传人的联盟便迅速开始瓦解崩溃了。
万毒门门中的高手供奉和门中弟子,此刻也分作了三派,以百毒子为首的一派站在大师兄范雄一边;而当年与张小凡有杀徒之恨的吸血老妖和他的好友端木老祖一起,站在了老二程无牙背后;至于剩下的老三段如山,虽然道行在毒神四个弟子中排名最后,但其人向来精于心计,早就暗中图谋,此番却以他的势力暂时最为强大,万毒门好些个久不出世的老妖怪都被他拉拢了过去,门下弟子也有将近一半站在他这一边。
而眼下的毒蛇谷中,正是祭祀毒神头七的最后一天。毒神去世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灵堂之上白幡如山,却难得听到一两句哭声。大多数万毒门弟子虽然头戴白绫,身披麻布,但脸上却连一丝伤心痛楚的神色也没有,相反,许多人倒是怒目而视,与另一派的人对峙起来。若不是顾忌着灵堂之上最后的一点面子,只怕这里早就变做了武堂而非灵堂了。
毒神的四个弟子,俱都身披重孝,跪在众人之前,但除了秦无炎之外,其他三人都只磕了三个头就站了起来,往旁边一站,身后同样站过去许多人,彼此对峙,而无数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望着灵堂里那个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摆放着的一个绿色小盒,上面写着四字──
万毒神印。
正是万毒门自古以来门主才能拥有的印信。
供桌上摆放着水果三牲,桌子前方地面上是个铜盆,燃着火焰,秦无炎磕完头后,和三个师兄不同,默默跪到一旁,拿过纸钱一张张放入铜盆,烧给死者。而他的三位师兄都没有正眼看他,反正无论哪个人最终做了门主,这个废人也逃不过被毒死的命运。
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在那个小盒之上。
一脸横肉、面目表情凶狠的范雄忽地冷哼一声,走上一步,向那供桌走去,但早有防备的程无牙和段如山几乎同时都闪了出来,段如山冷笑道:“大师兄,师父头七尚未过完,你想干什么?”
范雄双眼一瞪,面上凶光闪现,道:“我是大师兄,这位子当然要由我继承。”
程无牙呸了一声,道:“你从哪里看来说,这个位置就是大师兄坐了?”
段如山也讥笑道:“你是想说长幼规矩罢,真要说规矩的话,师父临终也是传位给小师弟,哪里轮得到你?”
范雄眼中凶光闪闪,霍地回头向秦无炎看去,秦无炎头也不抬,颤巍巍地道:“三位师兄,你们刚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立刻将印信交了出来,并说明了我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你们入门比我早,人望比我高,自然便该你们坐这个位子,师父年纪大了,想来是走的时候有些糊涂,所以才胡乱说的。究竟谁坐这个位置,你们决定好了,就别把我扯进去了罢。”
他说话语气之中,低沉颤抖,似乎还有些心虚害怕的感觉,哪里还有从前深沉嚣张的样子。范雄冷笑一声,不屑地转过头来,再不看他一眼,道:“那你们究竟打算怎样?”
段如山嘿嘿冷笑,道:“不用多说了,还是和我们约定的一样,师父头七先过,让他老人家走好之后,我们明日再在这灵堂之上决定到底是谁坐上这个位置!”
范雄狠狠瞪了段如山和程无牙一眼,而他的两个师弟看他的眼色也不会善意到哪里去。片刻之后,范雄霍地转身,大步走出灵堂,一大堆的人随即跟着他身后也走了出去。程无牙和段如山随后也都带着人马走了出去,灵堂之上,很快只留下秦无炎一个人默默跪在地上守护着灵柩。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秦无炎手中的一叠纸钱都放到铜盆中烧的干净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白绫之下的他的眼睛,漠然而没有光彩。
“师父……”他的声音轻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师父啊!你看到了么,这些人就是你的徒弟、你的手下啊……”
秦无炎冷漠的嘴角,慢慢泛上一丝冷笑,冰冷而不带有丝毫感情。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沉浸在无形的紧张气氛中整整一天的毒蛇谷似乎也慢慢的进入沉眠,幽暗的灯火缓缓熄灭,除了那个清冷孤寂的灵堂。
灵堂的门依然向外打开着,凄冷的夜风呼呼吹过,把灵堂上依旧燃烧的蜡烛吹得明灭不定,在地上投射出诡异的影子。门外远处,寂静之中,仿佛有什么声音在低声轻语,似哭泣,似低笑,又似乎根本就是风吹树动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只觉得心中有些发冷。
从灵堂上那几根还在苟延残喘的残烛照到屋外的光亮中,这个山谷的夜晚,屋外还飘着淡淡的薄雾,如轻烟一般,在黑暗和阴影处,飘过来荡过去,变幻着各种形状。
而灵堂之上,彻夜守灵的人,依旧只有一个秦无炎。
他仍跪在灵前,低着头,眼光飘忽不定,似乎在看着某个不知名处。在他面前的那个铜盆中已经满是烧化的纸钱变的黑色纸灰,随着不时吹进的夜风而颤动着,偶尔有一两片散落的纸灰被风吹起,离开铜盆,缓缓飘荡在屋子之中,然后多半都悄悄的落回在灵柩前方的供桌上,飘落在供奉的三牲盘中。
冥冥中,可还有一双眼睛,正望着这一切?
脚步声忽然响了起来,踏在平整的地面走进了灵堂。秦无炎身子震动了一下,任谁来说,此时此刻突然在身后响起脚步声音,都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他回头望去,眉头一皱,面色有些惊讶,显然来的这个人并不在他意料之内。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但服装与普通魔教弟子大不相同的人,一身道袍,方脸凝重,正是魔教万毒门的供奉苍松道人。
秦无炎看着苍松,苍松也看了看秦无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然后苍松径直走到灵柩前的供桌前方,拿起桌上摆放的细香,放到一旁一枝残烛上点着了,对着灵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踏上一步,将香烛插在香炉之中。
秦无炎耐心地看着苍松道人的一举一动,从头到尾,当苍松道人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秦无炎微微低头,算是弟子还礼,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依然很镇定礼貌地说道:“多谢道长。”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道:“我与老人家毕竟宾主一场,虽然这一炷香上得有些迟了,但总是我一番心意。”
秦无炎还是跪着,看向灵位,淡淡道:“无妨,道长只要心诚,想必师父在天有灵,必定会欣慰许多的。”
苍松道人凝视秦无炎,看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道:“秦公子,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我。”
秦无炎双眼微抬,心平气和地道:“道长误会了,阁下乃是恩师在世时候的客宾供奉,在万毒门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无炎不敢心存怠慢。只是如今恩师不幸撒手人寰,在下心中悲痛,若有不敬失礼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苍松道人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目光也缓缓转到正前方毒神的灵位上,在那个灵位之前,装有万毒门门主印信的盒子正安静地摆在那里。
苍松道人看了一会,忽地从他身上传出几声低微而怪异的叫声,似乎如什么虫鸣一般,苍松道人也是一怔,但随即忽然笑道:“老门主啊老门主,你应该可以安心地去了,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居然还有个这么了得的徒弟,真是不简单啊!”
秦无炎面容一沉,静静的看了苍松一会儿,忽的,嘴角缓缓地露出一丝微笑,“道长过奖了。”
苍松眉间微微一皱,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他定了定神,把心里那丝不安压下,毕竟在他心中,计划不可能出现任何纰漏,慢慢将这只手伸向前方灵位,但绑在他手腕上的盒子稍微靠近灵位之前放置万毒门掌门印信的那个盒子时,灵位之前的那个盒子里,突然也发出了低沉但十分清晰的虫鸣声,那声音听起来,和苍松道人手腕上盒子里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苍松道人慢慢收回手臂,转头望着秦无炎,淡淡道:“七尾蜈蚣?”
秦无炎深深吸气,闭上眼睛,待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精芒大盛,整个人突然从那种沉默颓废的感觉变得精干凌厉,只见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苍松道人,缓缓地复述了一遍:“七尾蜈蚣!”
原本幽暗阴沉的灵堂,在他这般一站之后,突然变得似乎有些光亮起来,空气中原本的清冷气息也转眼消失不见,有的,只有凌厉的杀机。
对于秦无炎,苍松道人自认一直看不出此人的深浅,不过他苍松道人有种预感,别看他修行的日子比人家长,修为比人家高,要是真动起手来,死的那个绝对是他苍松道人自己!
不过,此刻苍松道人却看不出有什么畏惧之意,反而像是对周围的变化什么也感觉不到,还神色自若地向秦无炎问了一句,道:“你说,若是你师父知道他的这些徒弟们在他刚刚死后不久,就在他灵前乱来的话,他应该会十分生气罢?”
“呵呵。”秦无炎低声笑了,“道长多虑了。师父他老人家睿智聪明,早就看破了这所谓的礼仪俗法,不要说在他灵前对他不敬,便是我等弟子在这里互相厮杀,他老人家也多半会笑着看热闹而已。”
苍松道人缓缓点头,忽地叹息一声,道:“的确如此,我这十年来与老门主朝夕相处,以他的性格,怕真是如此了。”说着,他看了看秦无炎,微笑道:“想不到你跟随他时日最短,却反而是众弟子中最了解他的一个人。”
秦无炎神色不变,依旧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苍松的不怀好意,“道长你,不也是十分了得么,不但看清楚了师父,而且连我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苍松道人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睛向秦无炎的脚步瞄了一眼,忽然道:“现在已经过了你师父的头七了罢?”
“是啊。”秦无炎点了点头,“难为道长对师父一片诚心,不但让师父平安过了头七,还担心师父指定的继承人不能服众,特意把世间仅存一对的另外一条七尾蜈蚣送到我手里来,无炎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谢谢道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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