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青云山脉上下诸峰一片灯火通明，唯独小竹峰却是分外安静。山路上偶尔有两三个女弟子走过，山风习习吹来，漫山遍野的泪竹一起摇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月色冷清，照在小竹峰之上，竹影婆娑，阴影在山道台阶上摇摆不定，叶景一个人静静的走着，偶尔和碰到的师姐打个招呼，逐渐向着竹林的深处走去。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叶景看到一个人影静静地站着，向着一个方向凝望，一动不动。
叶景走到那个人身边，向着她凝望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一间用竹子建成的精舍，从外面看去简朴无华，用珠子做成的外壁墙上，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时光，若是白日，窗子一般是开着的，水月大师无事的时候，一般都在那里。
如今已是月上梢头，窗子都关上了，否则来人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看着。
“姑姑，你突然暗中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吗？”叶景问道。
白清羽回头看到叶景，也不说话，只是拿出一本书递给她。
叶景接过来，翻开第一页，看到里面的内容有些奇怪，“天书第二卷？我不是已经练过了吗？姑姑你怎么又给我？”
白清羽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看完。”
“……哦。”叶景缩了缩肩膀，被打断了不下百次的骨头，叶景早就对这个长辈怕得要死。
“原来我练的不是全部啊。”看了一会儿，叶景总算明白过来，“鬼王也太狡猾了，当初给我的心法居然只有一半……诶，不对啊，姑姑，你怎么有这个的？不会是从鬼王手里要过来的吧？”叶景睁大了眼睛，“你当时不是答应了鬼王什么条件才拿到一半的吗，这一次你又答应了他什么啊？！”
“鬼王宗没了之后鬼王也不知躲到何处，我还能答应他什么。”白清羽淡淡道，“是从她女儿那里拿来的。”
叶景皱起了眉，“碧瑶？该不会是姑姑你趁着鬼王宗被灭，顺便从她手里抢来的吧。”
不管怎么说，鬼王宗被灭与她脱不了干系，如果再将天书据为己有……她没那个脸。
白清羽饶有深意的看着叶景不断变换的脸色，让叶景十分不自在，却听白清羽似笑非笑道，“哪里用得着抢，那小姑娘听说你没有天书就要死，自然就把天书交出来了。”
叶景僵了一下，纠结的看着手里的书册，“那我不是又欠她人情了吗……”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把书册递给白清羽，“还是算了，姑姑，你把这个还给碧瑶吧，她的好意，我当真是再也受不起了。”
白清羽怔了怔，不曾想自己的侄女在某些时候如此“斤斤计较”，不由笑出声来，“你自可放宽心，知道你受不起，我已经把天书第三卷给那个小姑娘了。”
“那就好。”叶景这才松口气，把天书收好，露出笑脸，“谢谢姑姑。”
白清羽道微微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诶！”叶景赶紧把人叫住，“姑姑，如今兽妖出世，浩劫当前，天下间生灵涂炭，不如姑姑你留下来，帮忙一起对付兽妖啊。”
虽然掌门用诛仙剑能和兽妖对峙，并且最后还能将兽妖击退，但也是两败俱伤，而道玄又被诛仙剑的煞气反噬，若是有姑姑帮忙的话，定能对付得了兽妖，说不定就没有之后那么多事了。
白清羽面色不动，“那是青云门的事儿，与我无关。”
暗中撇了撇嘴，就知道姑姑会这么说。
“那……那师父呢？”叶景想了想，“姑姑你和师父交情那么深，难道不担心师父吗？“
白清羽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微微阖眼，冷淡道，“无妨，道玄有诛仙剑在手，兽妖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用不着我。”
“啊？”叶景不敢想象姑姑居然无情到这个份上，“可……可是……”
又看了叶景一眼，白清羽有些不耐，“好了，若是到时候道玄死了，我再出手不迟。”
“那……”叶景还想说点什么，白清羽却不想再听了，直接御剑而起，转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愣了好一会儿，叶景这才呐呐道，“那你好歹去见见师父啊……亏师父前一阵还下山去找你来着……”
四周除了她一个人没有，分外寂静，叶景呆立了好一会儿，又是一阵长叹。
就算有天书第二卷又有什么用呢，短短几天时间，也打不过兽妖啊。
叶景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住处，却不想陆雪琪正坐在她庭院里的石椅上等着她。
“小师姐，你找我？”叶景收起心里乱七八糟的心思，笑着问道。
“想看看你，便来找你了。”陆雪琪说道，“看你不在，便在这等你。”
“抱歉，小师姐。你等久了吧。姑姑突然找我了，给了我这个。”叶景献宝一样把天书递给陆雪琪，“小师姐，你看。”
陆雪琪与叶景相识多年，最了解她不过，又怎会看不出她此刻是在强颜欢笑。
她把天书第二卷放到一边，凝视着叶景，“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景嘴角渐渐低落，一声长叹，“小师姐，我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陆雪琪很是耐心的看着她，叶景沉默许久，“这几天，我一直在做梦。”
“是玲珑吗？”
叶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
“梦里总有人对我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我醒来之后，大部分却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有一个女子一直看着我……我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我，但是我知道，梦中的我，是被一个女子造出来的，我问她为何要让我出现在这个世间，她却总是不说……后来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她是为了长生。“
陆雪琪神情微讶，叶景的表情也很奇怪，与其说是诉说梦中之事，却又分明像是在追忆。
她没有打断。
“第二个声音说，玲珑巫法造诣已经是远远超过前人，放眼天下，几乎更无敌手，而巫族之中，所有人更是对她敬畏如神。她虽是绝世聪慧之人，但长生之谜，本是天道，她却始终参不破。于是她另辟蹊径，认为人之所寿，皆有所限，纵然修道有成，也不过多活个几百年罢了。但非人之物，却往往性命更加悠久，而天地造化、阴阳戾气等等，更是天地开辟以来，恒久不灭者。她既然想到这里，便悉心钻研，终于是被她于那本无生机之中，生生……造出了一个我来。”
叶景说道这里，神色怪异，似哭似笑，声音嘶哑，“我不是什么叶家后人，也不是什么麒麟血脉，我甚至连人都不是，不过是天地戾气汇聚的一堆非人的东西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姑姑千辛万苦为我寻了天书，我练了之后一点用都没有，天地戾气……嘿嘿，那岂是麒麟疯血比的了得？我禀天地戾气所生，既然有了神识，自然便开始吸收周围戾气，日渐强大，所以玲珑她……就容不下我了。”
“我不过是想和她在一起，可她却一点不信。她让我呆在屋子里，从不让我出去，可我想出去看看……但我出去之后就杀了人，杀了好多人，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我一点都不想杀人的，可杀戮一般的欲望就像疯了一样缠绕着我，我停不了……”
“小师妹，那不是你……”
“那就是我！”叶景猛地抬头，眼中闪着凶狠的红光，“我知道那就是我！我知道那其实不是梦！那是我的记忆！是发生过的事实！”
叶景的脸上多了几分痛楚，“我知道玲珑恨我恨得要死！她发狂一般的用各种巫法对付我，可我……可我……我不想还手，所以我逃了……可我是真的想和玲珑在一起，所以我又回去了……之后就是看不到边际的大火……玲珑用玄火鉴之力，布下八凶玄火法阵，召出了八荒火龙……可她杀不死我……我真的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她说了那么多的话，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听呢！但是最后一次，玲珑她竟然回答我了，她说，其实一切都是她的错，造出我这样一个怪物，更是她大错特错。因为我乃是天地戾气所生，天生有杀戮之机，若容我活在这世上，只怕世间苍生都会惨遭劫难……”
“我不知道，我梦到的，以及我看到的，到底是谁想告诉我的呢？是兽妖，还是玲珑。我若是兽妖，那十万大山复活的又是谁，我若不是兽妖……那我……又是谁？是玲珑吗？”
因为她是玲珑，所以才这么恨兽妖吗？
“我从未见过兽妖，可是我和她肯定是有什么关系的，我甚至知道，她恨我。而我，也恨她。”从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出现在她脑中的时候开始到现在，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如果说她唯一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人，那必定是兽妖无疑了。
“玲珑想让我杀她，可是小师姐你知道吗，玲珑，也想让兽妖杀了我。”说道这里，叶景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真是奇怪，明明她们两个我谁都没见过，我却会为了玲珑难过。明明她想让我死，可是我却会为了她心痛。小师姐，我究竟是怎么了？”
“你说，我究竟是谁。”叶景猛地抬头看着陆雪琪，在月色之下，脸色分外苍白，她直直的盯着陆雪琪的眼睛，目光中有莫名的情绪翻涌，亢奋，恐惧，狰狞，不甘，愤恨……种种负面情绪堆叠，让人心惊。
她究竟是玲珑？还是另一个兽妖？！
“你是叶景。”
陆雪琪看着叶景的目光带着怜惜心痛，话语确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与坚决。
“你是小竹峰的叶景，是师父最骄傲的弟子，是我的师妹，是我此生唯一倾心之人。”
毫不迟疑，甚至是还有几分的强硬，“此番大战，是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不论兽妖和玲珑之间有何恩怨，与我的小师妹都毫无干系。莫为这些与你无关之事分了心。”
叶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觉得陆雪琪在“我的小师妹”几个字上，语调似乎重了几分。
原本狰狞到扭曲的面容不觉僵硬，刻意散发的戾气顷刻间消散了干干净净。
她其实不愿让陆雪琪看到自己被血脉影响的模样，即使存有理智，叶景也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定然是不好看的。可是这几次她心中总有预感，那些有关玲珑和兽妖的梦先不说，她却唯恐和兽妖相见之日，便是自己和小师姐分离之时。
她和兽妖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
或者，是两个都留不下来。
因为这是玲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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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论是她还是兽妖，都会按照玲珑的意愿……
可是，陆雪琪似乎是隐约看透了自己的念头一般，告诉自己，她是她的小师妹。
叶景心中恍然了片刻，忍不住低笑出声。
是了，不过是做了几次梦，怎么就自寻烦恼起来了。
小师姐和玲珑，谁重要？
小师姐的小师妹，和玲珑有关系的什么人，她想做哪个？
管她和兽妖或是玲珑有什么关系，和小师姐比起来，她们只能靠一边去。
玲珑想要自己和兽妖死，她偏要为了小师姐努力的活。
玲珑的意愿……让兽妖自己从了便是。
“小师姐，我们这几日都没好好待在一块儿，今晚我们好好聊聊天吧。”不再为心里和玲珑有关的感觉所扰，叶景浑身舒泰，这几日眉宇间的郁气也一扫而空。她执手握住陆雪琪的手，虽然山风吹不散心中的暖意，但到底担心再继续在外让陆雪琪受冷，她牵着陆雪琪进了屋内，倒了两杯热茶，“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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