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小说:撚青梅 作者:肥柴
    今日好不容易家学休课一日,梁淑甯只觉得不用上学堂的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尽管今日不能睡到日晒三竿,因为上次同祖母约定好了,是要去给她抄佛经的。

    冯嬷嬷今日出门采买,就由认秋服侍着梁淑甯起身梳妆,近日这天气渐冷起来,屋里烧起地龙,这帐子里焚着鹅梨香,袅袅的香烟伴着初冬的日头,衬得屋内一团祥和。

    梁淑甯今日着水碧色立领袄裙,外头罩一件果青方领半袖对襟比甲,飞鹿踏云水纹,领边一圈儿白色风毛,将那雪藕一般的小脸显得更嫩。冬日天气燥起来,拿益母草灰面汤仔细净过脸,面脂总少不了的敷上一些,认秋揭开那面脂的盖子,稍稍挑了半指摊在手心调匀,经了手心的温度那股子梨子香气便渐渐氤氲出来,认秋仔细地将那面脂膏子涂在大姑娘脸上,刚一触上,忍不住地打趣儿“咱姐儿生得真仿若雪缎一般,不知日后会是哪家的郎君,有这样天大的福气。”

    梁淑甯伸手点了点认秋的鼻尖,嗔道,“小孩子家家,尽浑说些有的没的,再不快些,祖母要等急了。”

    认秋只吐吐舌头,总觉得大姑娘自从落水后,说起话来愈发稳健,语气像个大人似的,不过这样的大姑娘倒是比从前放得开手脚了,认秋心里替大姑娘高兴。

    因是去老太太院里,难免要装点鲜亮些,认秋便取了秋天从苏州老家送来的花露胭脂,轻轻细细地点在梁淑甯的面颊和唇瓣之上,姑娘的面皮白亮压根儿用不上敷粉,只这样简单装点两下,便朝霞映雪一般粉光莹澈。认秋人小,手上梳头的功夫远赶不上冯嬷嬷,给梁淑甯大略梳出两条垂挂髻,在其上缀了一双香腮雪濂珠对簪,正构思着怎样配耳铛,突然想起前二年外祖奶奶送的那对濂珠耳坠,紧忙撂开手去问屋外头侍候的晴玉,“晴玉,你可见着姑娘那对粉白皮光濂珠耳坠了?那年姑娘入了荷便是交了你收着的。”因认秋与那晴玉向来是不对付,所以语气也不见得好。

    那晴玉听了,眼皮子一跳,脾气这又发作起来,阴阳怪气地回嘴,“怎地就是我收着的了?知道姑娘素来重用你,屋头的珍稀物件儿何时容得上我经手了?这前二年的东西怕不是早被那‘耗子’叼去了,不知道的反倒在这贼喊捉贼起来?”

    梁淑甯在屋里头侧耳听着,想起那件耳铛确是外祖母前些年上元节作彩头赏了她的,只不过那时她沉浸在丧母之痛对其他并不上心,那耳铛前世也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失了,若不是今日认秋提起来,她可能真是要忘了。

    不一会儿,认秋气得从屋外头回来,毕竟是孩子,心里沉不住气,瘪着嘴气鼓鼓地,“分明就是她,仗着自己是家生的,就这样颠倒黑白起来。”

    梁淑甯忍不住皱了皱眉心,前二年的东西现在也确实无从下手究查,况且这个晴玉还并非是个普通的家生子,她母亲罗嬷嬷如今正在外给梁府管庄子,从前曾做过梁植的奶娘,在梁植眼里是很受些重视的。原先晴玉被安置在徐小娘身前伺候,可她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在梁植面前露脸,徐小娘自然容不得她,便把这么个硬骨头踢来了凝霜阁。这晴玉还真不是个能任她处置的主儿,想到这儿梁淑甯就头疼起来,只能先忍耐着,等日后寻了机会再将她撵出凝霜阁。

    眼下,梁淑甯抚了抚认秋的手,劝慰着,“如今拜见祖母紧要,东西不见了待回来必得关起门来找,总归不会插了翅膀飞了的。”

    认秋心里是有些惊讶的,自家大姑娘向来不管事,不然也不会惯得晴玉这蹄子这样得无法无天,今日听她难得开口将话搁在这儿,可见大姑娘心里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心里不免有些动容,道,“是,姑娘是凝霜阁的主子,概都听姑娘的。”

    披起风帽,两人携着墨匣子行至慈安堂时,胡嬷嬷还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底下丫鬟的通传,原先这大姑娘因着身子不适来请安的次数本就不多,每次来了吧,又拖三阻四姗姗来迟,有几次惹得老太太面上都有些不快,没想到这会子竟还提早来了半刻,此时老太太恰好□□完了晨经,在屋里头吃茶呢。

    梁淑甯只简单问候祖母,便撩了袖沿伏在小几上,认认真真地给祖母临佛经。

    老太太就这么一边吃茶,一边瞧着自家的孙女儿粉堆玉砌似的一个妙人儿,素手执笔轻点慢捻地临字儿,朝胡嬷嬷递了个眼色过去,那胡嬷嬷立时反应过来。

    不一会儿,端了几碟子茶点上来,笑眯眯地轻声冲着梁淑甯,“大姑娘,歇歇眼,正好也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梁淑甯看了眼祖母,欣然应下,这果碟子里,搁的是茯苓饼、玉露团、雪片糕,都是用蜂蜜、酥油糖浆和面掐算好时间做成的,吃起来甜酥适口,正可着梁淑甯的口味。

    祖母瞧着对面这小丫头吃起东西来,也是有礼数有家教,偏还有福相,吃得香教她看了也香,配着清茶也多用了几块茯苓饼,一杯茶下肚心头一顿舒畅,“甯姐儿这字,确实进步不小,可见私下里用了功夫。”

    梁淑甯甜甜一笑,“甯儿谢祖母夸奖,前些日子周家哥哥借了字帖给孙儿,孙儿得空时便会练上几笔。”何止几笔,上辈子为得周双白青眼,可也苦练了几年光景呢,梁淑甯心里想着。

    也是托了他周双白的福,可算将一手字练出来,也算得上梁淑甯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一样了,回想前世上元节写灯谜时,梁淑甯的灯笼还教人争相竞价买了回去,出价最高的那位竟叫到了一百两,把梁淑甯自己都惊掉了下巴,当然,心里也有些小小得意,只不过这份得意,他却并不能在场见证。

    梁淑甯的眼神不经意泄露出一丝失落来,被祖母瞧了出来,同她道,“祖母听人说,甯姐儿前几日回了家学听课?落下那些时日的功课,想必很是辛苦。”祖母心里自也知道,甯姐儿似乎对梁植认下的那个义子并不一般,那个孩子她只瞧一眼便知道,金麟岂是池中物,梁府终究搁不下这座大佛,可梁植并非她亲生儿子,他心里打的算盘她自没有什么过问的道理,只是迎这样一个人入府,对梁家来说究竟是纳福还是引祸,就不得而知了。

    祖母瞧了瞧甯姐儿,生得像她的嫡母,想起自己的那个媳妇,温雅姝丽有礼端方,只可惜好人未能长命,老太太忍不住轻轻叹口气,心里揭过那遗憾事儿,抚了抚梁淑甯的小手,道,“我听闻那双白哥儿的功课出类拔萃,你若有困难处,有他在跟前也该多讨教讨教,俗话说向阳花木易为春呢。”

    老太太心里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这梁植在官场上的做派并不内敛,京城里又缺着靠山,树敌想必也并不会少,姑娘家生来受亏,不似男儿能上科场自挣回一番功业,若说姑娘家的倚靠,娘家是一个,夫家就是另一个。这周双白身份特殊,说白了他既可能是淑甯的娘家,也可能是夫家。与他交好,对淑甯来说总不会有害处,可惜这孩子内怯,不似淑仪那丫头会钻营维人,也是最教她忧心的一个。

    梁淑甯用完点心,又执起一旁的毛笔,用手轻轻并了并毛尖儿,语气自然地道,“周家哥哥自己课业紧着,我怎好意思再去叨扰他。”像是在说一件稀松的家常,便把这事儿给回了。

    老太太却捉住了话头子,“甯儿,你父亲既认了他做义子,平日里你就莫再‘周家哥哥、周家哥哥’地唤他,若是被有心的听去挑拨了,倒不好了。”语气听着,有些认真了。

    梁淑甯抬头去瞧祖母的神色,眨了眨眼,“祖母……”为何今日突然和她说这样多,关于他的话。

    此时,屋外又传来丫鬟的通传,二姑娘来了。

    紧接着,便传来梁淑仪盈盈的笑声,“祖母,你可是想我了?昨晚我梦见您呢……”说着进到屋里来,梁淑仪生性活泼,便将屋内的宁静瞬间打破了。

    胡嬷嬷抽了抽帕子,小声地,“我的小祖宗诶,浑说什么,托梦可是能胡说的么!”梁家两个小姐,一个就是不说,另一个就是太能说,什么都敢往外说。

    梁淑仪瞧了胡嬷嬷一眼,莫名其妙地,“入梦怎么了,仪儿的祖母可是老神仙呢!”能托梦的又不只有故人,可还有神仙呢。

    胡嬷嬷叹口气,笑眯眯道,“二姑娘伶牙俐齿,老奴可说不过您哟。”老太太也被逗笑了笑,这个丫头整日咋咋唬唬,小心眼儿却不少,也算是个歪才。

    梁淑仪自来熟得很,自顾行到老太太身边儿去了,乜了一眼旁边的梁淑甯,怪不得小娘撺掇她来这一趟,敢情若是来晚了该被别人先表了孝心了,“哟,大姐姐也在呢。”语气来者并不善。

    梁淑甯自轻搁下笔,与她回礼,“二妹妹。”

    梁淑仪冷眼瞧了瞧她手里的纸笺,心想这个大姐打的什么算盘,原是给老太太抄佛经来了。

    祖母知道这姐俩儿见面分外眼红,忙着打了圆场,“仪姐儿,祖母该说你,快瞧瞧你姐姐这字儿,比过你一大截了。”说着将梁淑甯誊好的字地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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